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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得望見路口的轉角處,那悄悄隱在牆後巴巴望著這邊的女孩。

阿曇注意到她的視線,眸子一瞥,眉頭就有些蹙起來。想太子長琴自是無論如何皆沉著冷靜從容不迫著的,可她所見的是阿曇,渡了凡人的魂魄有著凡人身體的阿曇,少年時臉皮薄約莫總該是如此,被這樣默不作聲得瞧著,竟也臉微紅了點,似乎有些氣惱。

“她與我沒關係……這樣跟過來,說也不理,不知……”廉恥。約莫是覺得話有些重了,話語在%e5%94%87齒間含住,最後一個詞沒有講出來。

她低頭看看手中的物件,因為自己素來不喜金銀,阿曇要挑著這樣一支簪子,定也不容易的罷。

她也笑開,木簪子在指尖靈活得轉了一圈,又遞回給他:“來,給阿姊戴上。”

於是阿曇很開心很乖巧得給她戴簪子。

沁涼的發絲如墨般傾瀉,側麵一點月形珠墜垂落至肩,那支雕刻精致的木簪綰發,帶著木料本身淡淡的香,抬眸時的那一眼笑靨,竟是讓阿曇都怔忪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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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總是很認真得活,很認真得過每一天傲天狂尊全文閱讀。就像一個真正的凡人那樣。

不,她現在就是凡人。雪皇總擔憂她做慣了雲端之頂的上神,從來沒讓任何人的身影進入自己的瞳眸,便學不會做人。而實際上,她做得很好,很出色。

阿曇想來也是學會了做人的,若不是知道……好吧,太子長琴是阿曇,阿曇卻不是太子長琴。

她注視的隻是阿曇,她看不透阿曇身體裡屬於太子長琴的殘魂是個什麼模樣。

太子長琴經過數百年渡魂,魂力消逝是其次,更為不堪的是他因渡魂已沾染世間濁物……凡人便是濁物,身體是濁,魂魄是濁,情感是濁,沾上了要取下總是不易的,他卻必須融合了凡人以生。而當這些濁物越積越厚,她能見到的,便是那仙人魂魄所燃燒的純粹的光火已然暗淡至此。

阿曇小時候,每夜痛得睡不著時,她就那樣抱著他,看他身體中的魂魄相互之間不斷侵蝕不斷融合,然後組成一個新的順應了人體規則的魂魄。契合得有多深,將來撕開時就有多痛。也許是十幾年,也許是幾十年,那屬於凡人的一半魂魄就會枯萎,他就必須把那部分生生撕扯下去,然後尋求新的魂魄與身體融合。

融合不是簡單得拚湊。融合是兩者不停得影響著彼此。仙人殘魂自然強勢,但凡人魂魄也總歸是或多或少在殘魂中留下了屬於自己的痕跡,待得後者將亡時,便如跗骨之蛆一般。人若生了一個瘡,這瘡便會發腫惡化甚至腐爛化膿,慢慢侵蝕人的血肉。這蛆蟲病瘤也是一樣,它是將滅的魂魄,所以它也會侵害魂魄,損傷魂魄。

僅僅這數百年,這樣少的幾次渡魂,便哪怕青華上神拿天底下最純粹的火焰煆燒千年,還會怕燒不儘雜質。所以太子長琴從第一次渡魂開始,他便不是太子長琴了。可天底下能被太子長琴的也隻有這殘魂,所以他自然還是太子長琴。

她始終記得,見到阿曇時的第一眼,那對眼瞳中扭曲痛苦沉澱著深深的絕望與滿滿的不甘的眸光。然後她便知道,阿曇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阿曇一樣。但無論如何,阿曇把自己當做阿曇,她也便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總歸是,她也不能告訴他自己是青華上神一縷神識。彼此都有無法說出口的,也就相互抵消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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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下起雨來,雨水濺在飛簷上,又簌簌往下落,四散成小小的雨花,落了滿地。

阿曇做了個噩夢。

她急急丟下手上用葦草編織了一半的篾框,反手掀開竹簾子往裡看。一簾之隔,木榻上驚醒的少年,一手緊緊抓著木沿,手背上青筋畢露,指節甚至捏得發白,一手捂著眼睛,臉色慘白,冷汗順著發根緩緩滑落下去。

“阿曇?”她輕輕喚了聲,有些無措。阿曇已經長大了,她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抱他哄他了。

他像是驀地回神一般,移開手怔怔望著她,似乎一時還認不清楚自己身前的人是誰,眼神茫然而無措,呆愣愣得似乎連此時此地都不甚明白。

“阿曇是被魘著了?衣衫可有被汗打濕?”她從簷下的竹椅上起身,撩起簾子掛在門框上,天上烏雲密布屋子有些暗,這樣稍微亮堂些,進得屋來便要去給他尋衣服,“換一身吧,外麵還下著雨,七月天也該受寒的。”

阿曇依然還是那樣望著她,眸光漸漸緩和下來,麵色也恢複如常,隻是還是有些蒼白。

她才剛走過榻前,準備繞到後麵的裡間,他便探手拉住她的臂:“不用尋了,我無礙。”

“真的?”她還有些不放心,偏頭又看了他一眼痞仙當道。

阿曇還握著她的手臂,他盯著自己的手許久,久得讓她都覺得自己的手臂或是他的手出了什麼問題,然後那睫毛似乎微微顫了顫,她剛要開口,便見得他鬆開手,下一個瞬間,卻是張開手臂,輕輕環住她的腰,將臉埋在她的背上,沒有讓她看到自己的眼眸與麵情。

“似水不想聽聽我做了什麼夢嗎?”

阿曇低低地說著,還是年少時那般清和的靜靜軟軟的聲音。

她此世名為似水。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似水。阿曇從來不喚她阿姊,隻喚她似水。

她僵硬了片刻才緩緩放鬆下來,如常般溫柔順從而微微寵溺的聲音:“那阿曇做了什麼夢呢?”

“夢見一個人,一個總是被這個世界拋棄的人。”阿曇這樣說。

“他為什麼會為世界所棄?”

“因為他犯了錯。無法被彌補的過錯,這天地要懲罰他。”

“……那他一定過得很苦,就連阿曇都被魘著了。”

“不,他有時候很幸福,有時候很苦……他有幸福的時候的。可每當他覺得幸福快活的時候,老天爺便要把這幸福快活給收走,一點也不剩下。所以無論是怎樣的快樂最後都會變作孤零零一個人的痛苦。而他隻能守著殘破的記憶繼續等待下一場懲罰。”

“這懲罰要到什麼時候呢?他把過錯贖清,是不是也便不用這樣了?”

“贖不清的,無窮無儘……他注定了要這樣痛苦永生永世。”

“阿曇是夢到了他,所以也就因為他而悲傷嗎?”她沉默了好一會兒,輕輕道,“雖然不明白何至於如此……但,定然是,因為有想要得到的,所以失去的時候會傷心。若是明知道失去後會傷心,那便不要伸手碰了。如果自己不想被傷到,又怎麼會被傷到呢?”

環抱住她腰的雙臂似乎收緊了些,身後那人的呼吸順著薄薄的衣衫滲入肌膚,竟覺得滾燙得好像灼燒。

阿曇悶悶得說:“似水是這樣想的麼……可他是人,那擁有人所有的一切又哪裡不對呢。”

也不等她回答,他隻是自言自語得這樣說,如同迷惘,又如同看破:“我隻是覺得奇怪,錯的是他,還是這天地呢?”

屋外的雨淅淅瀝瀝往下落著,屋中沉靜,天地也寂寥。

她的思緒漫開,想到很多很多東西,想到她曾苦等的那幾世,也並沒有一直都那般淡然。因為苦等不來,所以也曾怨懟的。莫說失去也罷,隻要曾有過美好的留戀就夠了——到你真正失去的時候,才會知道,那樣的痛,能讓你把所有的曾有的美好都扭曲了,都抹黑了。│思│兔│在│線│閱│讀│

不知是哪一世,聽到誰在念佛經。裡麵有一句: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她隻聽了一遍,便記住了。

沒有愛,那便沒有憂也沒有怖。你不伸出手去,不把它抓在手心,也就無所謂失去不失去。

真的很有玄理。甚至足以叫人大徹大悟。

然後她便有些不解了——佛是什麼?

凡人都言諸天神佛,可那二十八重天上,隻有神,沒有佛,順應天命而生的,也隻有神,沒有佛。

那麼,佛是什麼?

是凡人自己,造出了這樣一種未知的強大力量麼?

第27章

阿爹說,女兒你也年長了,你一向是有主意的,也該考慮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了。

她聽著也覺得有些尷尬。因著她素來便是自己做打算的,阿爹也放心,尋常不到必要的時候從來不去說她——而事實上從小到大這所謂的“必要時候”還未出現過。現在連阿爹也忍不住了,確實……是她拖得有些過分了。

每日早起梳妝,鏡中人的顏容已是碧玉年華。麵如桃瓣,眼若秋波,雅淡溫宛,般般入畫。身體比起常人來雖還有些顯弱,但與此前的幾世比起來已經算是極健康的了。到這般年齡還不議%e4%ba%b2,要麵如夜叉性如母虎嫁不出去就罷了,偏偏這幾年來上門的媒婆都沒斷過,於是被人說閒話倒是次要……若是連累到了阿曇,便不好了。

她默不作聲,隻抬手給阿爹斟了杯酒。

她很少陪他喝酒,自阿曇能獨當一麵之後,她便更少沾酒了。看阿爹仰頭便將酒盅喝了個底朝天,她微微笑開,垂眸又給倒滿:“我若出嫁了,你們怎麼辦呢?”

她平靜得說:“女兒總是要嫁的。嫁了就難回來了。酒坊留給阿曇,阿曇要為阿爹養老,可誰來給阿曇娶妻呢?阿曇喜歡怎樣的女孩子,怎樣下聘迎%e4%ba%b2,新婦又該怎樣打理家裡……阿爹什麼都不知道。阿爹隻會喝酒。”

年還未及不惑、鬢邊已有些微斑白的男子微微尷尬地握著酒盅,喝也不是,放也不是,定定得望著女兒倒有些手足無措。

她的眼角微微翹起,笑得溫和而柔美:“總要到阿曇安定下阿爹也有了兒媳婦孝順,我才能安心走……阿曇也長大了,會被姑娘家惦記了,可是阿曇一個也不喜歡,這可怎麼辦呢?”

這可怎麼辦呢?

有些心思不足為人道,卻也是……不肯熄滅的。她與他錯過那麼多次,後來在不斷的回想中也能漸漸複原曾錯過的那些人影的輪廓。天大地大,他雖不是肆無忌憚,但也自在逍遙。何曾有被困在一個小小的酒坊中的時候?

若他意願,錦帶吳鉤,拜相封侯,又豈是難事。若要娶妻,不是王女帝姬官家小姐,那也該是大家閨秀小家碧玉。那些農女商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