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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到十六歲,師兄便娶了她。他憐惜她如同至寶,寵著,疼著,十年如一日得不變更。可她沒有多少能幫到他的,也沒能給他留下一點血脈。隻能那樣守在家裡,守過一年又是一年。

後來她生了病,身體又每況愈下。師兄有一年上山為她采藥,卻不慎摔落山坡,被山腳的獵戶發現,奄奄一息掙紮著也要回到家,就是為了安置好她,逼著她發誓好好活下去不輕生。

他怕他前腳離世,她後腳就跟了去。他明知道她眼睛看不見,身體不好,他又不在身邊,她撐不了多久的。卻還是不舍得。怎麼都不舍得。

她應下他會好好活著。鄰裡秀才家的媳婦幫她料理的後事。師兄把自己攢了半輩子的積蓄都給了人家,隻求他們幫他照顧好她。而且前兩年他救活了秀才家溺水的孩子,有這份恩情在,他們照料她就越發儘心儘力。總歸,誰都知道,她活不長了。

該喝藥的時候喝藥,該吃飯的時候吃飯,身體稍微好些的時候她會坐在院子裡曬曬太陽,看似沉默安然的模樣。她也知道自己命不久了,就算再努力都拂不去死亡再次降臨的陰影。因為應下了師兄,所以她努力得活,努力得掙紮。

這輩子她依然沒等到要等的人。她不怨命也不怨天。因為她知道,或許,就算那人站在自己麵前……她也認不出來。

她就那樣沉默得感受周身的一切。秀才家的孩子跟他爹爹當年一樣聰穎。三歲啟蒙,一年已經識得上千個字,能背下《三字經》《百家姓》,今年已經開始讀《詩》。隻是性子沉穩了些,不愛玩也不愛鬨,捧著一本書看能乖乖坐一天。

她聽他念書。清清脆脆的聲音,溫溫靜靜的模樣。她想她小時候約莫也是這般模樣,安靜得不像一個小孩子。

她與那孩子待在一個院落裡,不知道過了多久,卻始終沒與那孩子交談過。

從師兄離世起,她就再沒說過一句話。

秋風乍起的時候,她熬到了頭。可即便是閉了眼,她的世界還是一片漆黑。

第23章

第四世。

……

第五世。

……

那是第六世吧,家鄉洪澇,民不聊生。她與妹妹被送與他人為奴,輾轉離散,後來又被拐子賣進秦樓楚館。

每一世的容貌都不同,但無疑都出落得十分美麗。即使蒼白瘦小,臉廓的弧線依然是美人胚子。老鴇將她當寶一樣買下,卻不妨,她那孱弱的身體,就注定了是早夭的命,即便在那慘絕人寰的□中僥幸沒有喪命,活著也是浪費湯藥錢。

聽了大夫的論斷,老鴇大發雷霆,任誰巴巴得去做了自以為占了大便宜的事兒,結果得不償失都會瘋狂的。原以為這輩子就到此為止,是花魁蒹葭將她救下。

後來蒹葭與她說,你不用感激我,在這風塵中我素來冷情慣了,那時也不知怎的鬼迷心竅要下了你,無非是那點還沒被狗糟蹋掉的良心落在了你身上,就謝你命不該絕罷!

命不該絕?那時她就想笑,可是連笑的力氣都沒有,等有了力氣,也就不想笑了。過去幾輩子了,她還是搞不懂老天爺究竟是怎樣想的。她的記憶已經清晰流展過五世,要找到那個人的念頭如同夙願般纏繞無法%e8%84%b1解。等待整整五世,她卻似乎始終缺了與那人相遇的緣分,那些不知名的聲音鼓動著她放下一切去尋找,可偏偏哪一世她都為這俗世各種緣線所絆,苦苦掙紮著不能遂願。

饒是她心中都滲出幾分怨懟。若她這樣不斷的輪回是為了找那個人,可為何永遠都與那人遇不到一起?窮儘幾生幾世都無法探求到什麼,無窮儘輪回的折磨還是得落到自己身上。而且,究竟是她原本便命途坎坷,得到幾許上天垂憐不至於難堪,還是她本有上天眷顧,卻偏偏命途無常?光明不長,黑暗也不久,交替著是想讓她嘗遍世間苦澀艱辛麼?

蒹葭雖說看上去不待見她,但到底是從不缺了她的藥的。她唯一的用處,便是能偶爾奏個樂與人和個曲。連蒹葭都惋惜,因為她對樂理的天賦真的是太過出眾。任何樂器到了她手上,鮮少有玩不轉的……除了琴。她不是學不會琴,她是從不碰琴。蒹葭原就彈得一手好琴,卻從來不與恩客前彈奏,暗地裡死活要教她,但她就是含著笑搖頭。

她不碰琴。接連六世,她都沒有碰過琴。好像有什麼在阻著她一般。她有一種感覺,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得她都無法描述之前,她就不曾碰過琴的。

她在花樓裡長著,長著,竟就長到了豆蔻的年華。老鴇又起了心思。蒹葭直接把那架自己慣彈的珍貴琵琶砸碎在了老鴇麵前,衣發散亂狀如瘋魔,那種妖異的美能讓人的心都刺出窟窿。蒹葭十四歲掛牌至此,整整十年仍還是這裡聲名最盛的紅牌,老鴇不敢與她撕破臉,隻好暫且歇了心思。

回過頭蒹葭指著她鼻子破口大罵,罵她居然比自己還冷情冷性,看人要把她自己往魔窟裡按都還是無動於衷,非得陷進泥沼%e8%84%b1不了身死後進十八層地獄受罪不成麼。

一邊罵一邊哭,然後念那首詩,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蒹葭原來不叫蒹葭,蒹葭也是天真過的,那個男人就是用這首詩騙走了她所有的天真,後來她才知道,原來蒹葭這東西,就是最賤的草,一開一大片,飄飄停停長在水裡,都不會有人看上一眼金庸絕學異世橫行。她就穿上鮮紅

鮮紅的衣裳,戴上光彩奪目的首飾,然後給自己改了名就叫蒹葭。蒹葭說自己要狠狠記上一輩子。

很多時候,蒹葭說話的時候,她隻是靜靜的聽。因為她知道,蒹葭隻需要有個人聽她說話而已,不需要任何回答。

那些年,蒹葭有過很多要給她贖身的恩客。但蒹葭從來沒有接受過。就是近乎自虐般把自己禁錮在這個噩夢一般的地方,每過一天就恨上一天,每過一年就恨上一年。

後來有一天,她問蒹葭,你明知道你等的人永遠都不可能回來接你,你明知道那就是個薄情漢負心人,你明知道你是在用彆人的過錯懲罰自己,為什麼,還要把這條路走到底。

蒹葭抬起頭,眸光灼灼得像是也燃著火,永遠都是那麼驕傲肆意的,反問她,那你又在等什麼,你想在這窗邊看到什麼人。

是啊,為什麼她總是坐在窗邊,看街上一個一個走過的人呢?難道她以為,這樣就能找到那個……她在等的那個人?

最後她搖了搖頭,說不是。

她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那些東西了,約莫是知道這輩子又是無望,所以連記掛都省了。

她想她妹妹,與她失散多年的妹妹。小時候自己體弱多病,總讓人懷疑是養不大的。妹妹倒是很健康,哪想著,自己艱艱難難終究是活下來了,妹妹卻被一場無妄之災驚了魂,纏綿病榻差點就去了。妹妹好起來之後,她就想著,自己一定要待她好。

可誰能想到呢,會有那樣大的天災,家裡原本就有些拮據,最後竟到了把女兒送人隻求減少一雙吃飯的口的地步。她不怨父母,就算是被賣進這地方,也慶幸著,這個人是她,不是她妹妹。

她總是這樣看著窗子,沒準,就是為了能看到她妹妹,已經長大了,有了相戀的少年,然後有一天兩個人牽著走過窗前……她隻求能看上眼,就夠了。

可這個小小的願望,直到她終於撐不住的那刻,都沒有如願。

蒹葭在她耳邊哭得何等淒厲,不停罵我還沒死,你怎麼可以死。她就用最後的力氣笑笑,跟她說,那個時候你說對了,救下她就是一筆沒用的買賣。

蒹葭不哭了,她安靜下來,後來甚至對她笑笑,喃喃說,我原養著你,就像養著當年的自己,漂漂亮亮的,乾乾淨淨的,看你一天一天長,也像是我當年一天一天長一樣。可是你死了,就像是當年的我又死了一次一樣。

說著蒹葭拔下自己發髻上的簪子就往自己%e8%83%b8口捅去。那金簪子紮得有多深?鮮血噴出來甚至給半條血紅的羅裙都打上暗色。

蒹葭倒在床榻上,掙紮著抱住她,溫柔地%e5%90%bb%e5%90%bb她的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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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躺在那裡,眼睛裡漫出紅來,然後就看不見任何東西了。

終究是,緩緩咽下最後一口氣。

※※※※※※

第八世。

……

第九世……第九世啊……

她是一位官家小姐。在桃花盛開的季節出生,生來眉心就有著一點朱砂。連續兩世,她眉間都有那點紅,隻是比起上一世血一般的淒豔,此生的丹痣倒是淺了點。

她打小便許了人天神渡全文閱讀。能踏出閨閣的機會更少得可憐。

明明不願再等待,可似乎除了在原地默默等便沒有其餘的法子。除了等,還是等。而她等的人,總也不來。春過了秋去滿目蕭瑟,年華長了依然命薄如紙。

她連與他相遇的緣分,都沒有。

就這樣近乎無動於衷得看著自己的生命一點一點耗下去,把如花似玉的年月都過成了青燈古佛般的止水無波。

聽說她的未婚夫是有名的才子。聽說她的未婚夫溫文爾雅,文氣斐然,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尤其擅彈一手好琴。聽說她的未婚夫為人純善,賺得方圓百千裡的好名聲……

她凝望著屋前那株灼灼的桃花。這樣豔的顏色,未免沒有輕佻之意,原本是不適合女子閨宅居所所植,事實上,誰也不知道這株花樹是何時生在這裡的,隻記得,似乎是伴著她的年月,這桃樹也跟著一日日長,一年一年怒放。

正是花期,草長鶯飛之季,飛舞的花瓣洋洋灑灑,偶有落在她書箋之上的,她輕輕拾起,又看它們滑落指尖拂散開去,難免有蕭瑟之感。

那年隨母%e4%ba%b2去城外寺中上香。卻正遇上山寺中觀花的幾位貴公子。她是未嫁的女客,匆匆避開,好奇的丫鬟聽聞其中正有傳言中的那位準姑爺,溜出去偷見了那麼一眼,回來與她悄悄說。說公子溫潤如玉,姿容端方,一身藍衫,氣質猶如謫仙。

她就撚下指尖那朵桃花,淡淡笑看山寺中桃花妖嬈,盛放至極。

後來,聽說那位公子身染惡疾,臥病不起。聽說他們懸賞天下神醫,但至今無果。

剛過及笄,他們便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