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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擲溫柔 阿堵 4060 字 2個月前

之數,百蟲不出,邪崇避讓,最吉利不過。”

長生笑。正要說話,就見他打著哈欠在懷裡伸懶腰:“皇帝也無非是一份工,沒人逼你拚命……”喃喃幾句,沒聲了。

第二天,長生果然早早便回到寢宮,隻不過跟著的內侍手裡托了一遝奏折。他在這邊批折子,那一個捧了本閒書翻看。

基本方針政策,重大長遠舉措,子釋無一例外都是參與了的。至於日常政務,他懶得管,也管不了,更認為沒必要管。

從長生的角度說,一切確信自己可以搞定的事,當然不拿去煩他。但是,批折子的時候,身邊有這個人跟沒這個人,氛圍氣場的差彆是很大的。

先搖頭。然後歎氣。歎到第三聲,子釋把手裡的書放下:“長生。”

“嗯?”

“什麼事,說吧。”

“也沒什麼事……你說,起先覺得錢不夠用,現在怎麼老覺得人不夠用?”皺皺眉,“時間也不夠用。”

子釋側頭。錢不夠用,人不夠用,時間不夠用。嗯,很會抓本質問題。

“錢不夠用,咱們討論過……”

“這個已經不是問題——或者說,錢的問題已經變成後兩個問題:缺人,缺時間。”

“人不夠用,你跟你的秘書令尚書令商量過沒有?”

華榮政治體製基本沿襲前朝,大體而言,秘書令相當於決策宰相,尚書令相當於執行宰相。

“朝上朝下談過好幾次,不外乎廣辟道路,選拔賢能——但是你知道,問題並非真的人不夠用,而是能用的,合用的,好用的人太少。更糟糕的是,哪怕身為皇帝,也很難有機會發現他們。上回派人去楚州,到最後竟讓我有搜刮一空之感……”

“人的問題……”子釋指尖在床沿上敲敲,“恐怕,要從科舉入手,不過……”

長生望著他。

對麵的人停下來,凝神遠目。

等得實在太久,長生不由得小心喚道:“子釋……”

“嗯……”

也不知聽見沒有,那目光神思,竟似遠至千裡萬裡千年萬年。

長生起身走過去,握住他的手。子釋這才回過神來,抬頭看他。聲音不大,語氣卻堅定:“無論如何,終究要從科舉入手。”

想一想,又搖頭:“這事更加急不得,連風聲都不能隨便放。或者……你先讓秘書省的人做點政策研究,總結下曆代選人用人之得失。彆空口發議論,要事實和細節。同時叫尚書省的人會同吏部,拿個考核方案出來。朝裡先不動,單把七品到五品的地方官篩一篩,如此這幫京官才會放心大膽替你審查。科舉遲早要改,但那圖的是長遠,眼下還得靠這些現成的人……”

“吏部的考核選拔方案也有現成的,隻不過……”

“那套東西漏洞百出,操作隨意,落到稍微不那麼耿直的人手裡,立刻滋長上下沆瀣,徇情用私之風,長年在官場上混的人都懂。此中積弊,你的尚書令大人兩朝為官,必定深諳其理。論熟悉朝政運作,莫老也好,你身邊其他能人也好,再沒有誰強得過他——端的看你能不能把他心裡話掏出來。”

長生在床邊坐下:“你這麼講,我好像是對皇甫崧倚重不夠。”反省,“也許,所有錦夏降臣,都應該用得更加細致深入些。”想起一事,“皇甫崧最近上了個折子,繞著彎兒談結黨之害。我明白他的意思,去年科考莫老門下幾個弟子中了舉人進士,再加上從前父皇在位時經莫老推薦入朝的也不少——”

子釋奇道:“怎不見西戎大臣有意見,倒是他這個夏臣看不過眼?”

“莫老門下出來的,沒有一個夏人。”

子釋微愣,隨即笑了,感歎:“唉——莫老呀莫老……”

“其中一個叫支沌的,居然考到頭榜,誰都沒有想到。”——太子執政,皇帝從前給支族規定的限製無形中取消,故此支沌得以參加科考。

西戎貴族子弟,吃的是世襲爵祿。普通百姓,要麼在軍中,要麼是軍屬,都由朝廷供養。入仕做官當然也不需要通過科舉,即使身為家奴,主人肯舉薦即可。好在一來立國時日尚短,加上人口數量有限,二代三代寄生問題尚不突出。莫思予門下幾個西戎弟子跑去考科舉,考得居然還不錯,不論在西戎內部,還是夏臣當中,都引起不小的震動。

“既是西戎本族子弟,當然要放心大膽使用。皇甫崧那裡,正好借考核的事多多倚重,順便點撥點撥,敲打敲打。”

見長生不接茬,子釋看他一眼,道:“莫老是什麼人?他門下出來的,你用得越放心大膽,他一定越謹慎小心,嚴守本分。”

長生望著他笑:“你都從來沒見過莫老,就敢替他打包票?

子釋嗤他:“有些人,本來就用不著見麵。”換話題,“人才不可能沒有。不說麼,天上多少星星,地上多少人才。要發現,也要培養,更要用對地方……”

結果,兩個人說說講講,又翻出相關奏折評點討論,等李章再也忍不住衝進來打斷,長生才看見漏壺顯示已然子時多了三刻,趕緊張羅睡覺。

子釋躺下,歎息:“時間不夠——時間怎麼可能會夠?”埋怨道:“我本來打算今晚看五十頁的,都賴你!”

“什麼書這麼好看?”長生說著,伸手拿過去。翻了翻,有些吃驚:“這《錦夏通鑒》竟讓他們搞出第一卷了?”

“莊令辰拿來的,是個初稿——你用不著擔心速度快,我管保叫他們心服口服,推翻重來。”

忽然一笑:“你說時間不夠,我正好看到錦夏史上最勤政的一位皇帝。”

“哦?”長生一麵換衣裳,一麵等他下文。

“這位中興之主惠文帝,立誌追上前人功業。在位期間,自年初一到年三十,事必躬%e4%ba%b2,一日不輟,真正宵衣旰食,每天批閱奏折上百件,終身不巡幸,不遊獵……”

“他皇帝做得怎樣?”

那一個在被子裡撇撇嘴:“一般。在位五年就死了,我看多半是累死的。”

長生失笑。鑽進去捉住:“又諷刺我是吧——咒我對你有什麼好處?”

子釋邊躲邊笑:“做皇帝的人,疑心病不要這麼重……”

長生停手,輕輕帶過來摟著:“太晚了,睡吧。”

“唉,人生有涯,功業無涯。再怎麼說得神聖,皇帝也無非是一份工,儘責何須拚命?與其自己少睡,不如花點心思琢磨怎麼叫底下人提高效率。”

“他們不敢偷懶。”

“不是偷不偷懶的問題——”子釋想起什麼,一下精神了,“長生,這麼講吧,皇帝老爹病重那會兒,如果沒有你這麼個太子,朝中會變成什麼樣?”

長生隱約領會到他的意圖,想一想,搖搖頭:“難說。”

“假設,我就是假設啊,你突然生病了,不能理政……”

“喂!”

“說的就是假設嘛!總之,你能不能設想,一個朝廷暫時獨立於皇帝的可能性?”

“什麼叫……一個朝廷暫時獨立於皇帝的可能性?這句話聽著……怎麼這麼彆扭?”

“這麼說吧,就是當皇帝發生特殊意外狀況的時候,這個朝廷仍然可以在短期內維持正常運轉,完成基本職能,同時不會出現逼宮篡位之類的大變。”

長生陷入沉思。以他對史實的了解,非常明白這種必要性,也想當清楚其中的難度。而能夠想到的極少數實現這一點的例子,又似乎摻雜了太多偶然因素,不足為範。

子釋看他久久不說話,往%e8%83%b8膛拍一拍:“沒事,至少你壯得像頭牛,又身懷絕技,是前無古人的高手皇帝,這問題儘可以慢慢想,想個三五十年也無妨。”▼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長生卻因為他這番話陡然勾起彆的心思,無端端一陣心慌難受。

自己誠然如他所言,一眼向後望去,有足夠的信心,三五十年也無妨,可是……

可是……

…………

——事到如今,長生已經懂得,再如何篤定的人生,也終有其莫測的一麵。

什麼皇帝啊朝廷啊統統拋卻,將懷中溫軟的身軀緊緊摟住:“子釋,你會一直陪我的,對不對?”

“我就在這裡陪你啊。”

長生敏銳的聽出他不假思索偷換了概念,愈發心酸,一時近乎悲苦,幾欲不能自已。不敢重複先前的問題,把他的頭貼在%e8%83%b8口:“子釋,你記著,我隻有你……”

子釋沉默一會兒,緩緩道:“不,你還有江山。”

過了片刻,語調更加緩慢:“我才是隻有你。”

長生認真想了想,搖頭:“不對。你有我,我有江山。所以,你什麼都有。”

感覺他仿佛笑了:“嗯,是,我什麼都有。”

無比嚴肅的強調:“那麼,子釋,你記著,你什麼都有。”

於是,這樣一個江山屬我,美人在懷的夜晚,這樣一個玉漏更深,燭影搖紅的夜晚,長生感受到了世間最幸福的蒼涼——或者說,最蒼涼的幸福。

因為懷中這個人,生命到達本不可能的高度,也承受了本不可能的重量。現在,他衷心的希望,自己能獲得足夠的福分與運氣,去擁有本不可能的深度,以及,本不可能的容量。

第〇九八章 引而不發

永乾八年十月,蜀州將原錦夏西京蘭台司藏書呈送順京,預備填充宮中重修之集賢閣。典籍數量龐大,又多孤珍善本,蜀地文墨昌盛,士林強烈要求留下副冊。符敖不得已,組織大批人手謄抄翻印。正好集賢閣也隻修完主體,乾脆分批上路。趕在新皇登基首個國朝誕日之前,送來了第一批書。

同時送來的,是蜀州書肆巨賈尹富文進獻給朝廷的大批富文堂印刷出版的精品圖書,以及額外上貢皇室的若乾堪稱尹府傳家之寶的珍稀古籍,其中包括三百年前一代名儒吳宗橋所著《正雅箋注》。此書乃尹氏自流寓蜀州的移民手中偶然購得,因其全書未刪節,故秘不敢宣。於今改朝換代,終於重見天日。

吳宗橋生於鹹錫朝末年,適逢戰亂,顛沛流離,僅士子出生,並沒有機會博取更高的功名。此人活著的時候籍沒無聞,死後陸續有著作現世。錦夏朝曾刊行他經義注疏二十卷,奠定了吳氏名儒宗師地位。如今這《正雅箋注》一出,又是毫無刪改的全本,普天下聖門弟子無不歡欣鼓舞。朝中翰林們看過之後,斷定此書必屬吳宗橋晚年臨終著述,比之前期著作,校勘考證更加詳儘全麵,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