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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擲溫柔 阿堵 4148 字 2個月前

自從十年前錦夏末代皇帝南逃入蜀,這片風水寶地便幾乎絕了人跡。就在不久前,依然古木寒鴉,荒林野草,座座頹敗的陵園掩映其中,一派陰森淒涼。

儘管知道長生提前做了準備,子釋下得車來,看見整傷的園林,潔淨的雨道,還是大出意料之外。長生站在他身邊,低聲說明:“早在三年前,父皇便聽從莫老建議,派人吞守錦夏皇陵。今年清明,朝廷出於矜憫人情考慮,準許錦夏舊人祭拜私陵。說是這麼說,實際都怕招忌諱不敢來。這一趟,也算借姨媽身份,做個示範,對外隻說來祭祖。”

子釋斜他一眼:“我說你這麼殷勤呢!”

一般人隻假公濟私,唯獨太子殿下,要假私濟公。

背起雙手,小聲嘟濃噥:“你打哪兒白撿的姨媽……”

長生跟他一樣背起雙手,扯扯嘴角,不再說話。

後邊子歸攙著韓綰下車,又雙手從車中將韓紓的骨灰壇捧出來。

最後一輛車裡坐的是莊令辰,這會兒一早爬下來趕到前頭引路。倪儉領著換了裝的太子%e4%ba%b2兵在四周執行保衛工作。

子釋看見莊令辰,皺起眉頭。此行純屬家事,實在看不出秘書郎大人有出鏡的必要。秘書郎大人當然沒什麼不好。作為臣子,忠心又能乾;作為朋友,聰明又可靠;然而,若是作為妹夫……

子釋自認從來不曾以貌取人,搞偏見成見。問題在於,每當把大獻殷勤的秘書郎大人跟自個兒妹妹一比……眉頭無論如何也鬆不下來。可惜這一趟,多半從頭到尾都由人家一手安排,身邊人又剛提供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家事於是不再純粹是家事,秘書郎大人的存在,忽然變得十分正當且正常。

在心裡哼一聲,抬%e8%85%bf往前走。

子歸直到將韓紓骨灰帶回順京,確知趙據已經死亡,才找機會偷偷告訴韓綰實情。此事隱秘,越少人知道越好,韓侯老兩口那裡,完全沒有透露。

一行人走進韓氏陵園,中間一座最高大的,子釋看看碑上文字,原來是昔日水師提督伏波將軍韓朝之墓。韓朝活著的時代,恰逢錦夏落日餘暉,有幸享受到最後一段繁華,卻因憂心時事鬱鬱而終。

墓%e7%a9%b4早已備好,子歸以母女之禮安放韓紓骨灰。不大工夫,掩埋完畢。因為既不能修陵,更無法立碑,於是移梢了一株銀杏在上麵。也沒有設供桌,各人執香一炷,祭拜禱告,便算結束。

子釋四麵望望,陵園中儘是參天鬆柏,清幽窈邃。然而,不遠處道路旁和山坡上,鑲著金邊的銀杏葉與染著紅雲的楓樹枝斑駁絢爛。抬起頭,天色碧藍。

記不得到底有多久,沒有像這樣出門走動了,沒有像這樣,看見廣闊高遠的天空,繽紛美麗的大地。想不到,身在順京頭一回出門,竟是為了一場遲來的葬禮。心中有些感慨,卻也不見得多難過。畢竟,那些慘烈往事,都已經過去了。這場葬禮,哀而不傷。

這時韓綰忽然走過來,向長生施了一禮:“殿下。”

長生彎腰回禮,不便稱呼,乾脆省去。

“多謝殿下。”儘管心情複雜,但就這件事本身而言,對方確是一番好意。道過謝,韓綰稍微猶豫,道:“我想,請殿下允許,帶小還拜一拜她的父母。”

幾個人都吃了一驚。當年謝氏滿門抄斬,西京認%e4%ba%b2之後,謝昇夫婦葬於何處,韓府中人不提,子釋兄妹自然也不敢問。隻當重罪行刑,遺骸不知下落。萬沒料到,韓綰會這時候提出來。

走到陵園最偏僻的角落,有一個沒有立碑的土堆。韓綰停了腳步,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這一片葬的,本是入籍的家仆奴脾。當年二妹與我費了許多力氣,最後也隻能委屈三妹和妹夫…… ”想起兩個妹妹好歹魂歸故土,自己的丈夫與兒子卻隻能草草埋骨他鄉,愈發傷心斷腸。

子歸“撲通”跪倒,雙手撐在地上,淚珠滾滾而下。那平生未曾當麵呼喚的兩個字,竟被堵在%e8%83%b8腔出不來。當她終於能夠發出聲音,好似連同肺腑一道離開了身體。

“爹…… 娘……”

也不知過了多久,發現子釋居然陪在身邊掉淚,趕緊拖他站起來:“大哥,我沒事……都這麼多年了,沒什麼好難過的……地上涼……”

“啊,沒關係。我就是……看你和姨媽哭得痛快,忽然也想替咱們爹媽哭一把……”

長生在旁邊握住他的手。早知這一趟必定害他傷神傷身,卻非來不可,無從避免。

太子殿下站在墳前上了一炷香,莊大人和倪統領也過來祭拜昔日威遠將軍。

長生對子釋道:“回頭選個日子,將二位長輩遷址改葬,就以子歸的名義,重新修陵立碑吧。”

後邊莊令辰應一聲:“我馬上安排。”

長生看看情形,不能再待下去,立刻指示返城回府。

回到府中,長生再沒有出門。子釋眯了一個時辰,打起精神吃幾口飯。到得夜裡,兩人說說這個,談談那個,神枯方慢慢開朗,不似白日那般悍悒怏不快。

長生特地要哄他開心,儘揀百官群臣的各色笑話講。平日太子殿下`身在其中,哪怕再如何滑稽可樂,也得把著分寸忍耐;而兩人獨處時候,又往往有其他更要緊的內容可說,如此這般為博心上人一笑,開單口相聲專場,還真是頭一遭。

子釋被他逗樂幾次,支著下巴走神:比烽火戲諸侯可英明多了……

“……你上回不是說我那身衣裳好看?我跟你講,覺得不好看的人有的是。信勇侯,也就是四皇叔,叫人把他所有朝服上的黼黻刺繡全拆了。我頭天回來看見就奇怪,等到冊封大典上,見他還是那身穿戴,找人一問,才知道這兩年都如此,父皇也拿他沒招。上下全看習慣了,任憑他一個人滿身大補丁站在朝上……”

子釋哈哈道:“他一定是不滿意皇帝老爹推行夏化,重用夏臣。”

“沒錯。好在不滿歸不滿,他也不敢真跟父皇對著乾,發泄發泄而已。如今天天在家逍遙享福,不到重大典禮不出現,大夥兒好些日子沒瞧見他那身大補丁了……”言下似乎頗為遺憾想念。忽又搖頭笑道:“聽說四叔頭一回這麼亮相,第二天莫老就把自己朝服上鑲綴的皮毛統統拆掉,跑去跟他站在一起……”

子釋拍桌:“自古忠臣有生諫死諫,莫老這個叫什麼?%e8%84%b1衣諫?啊,不對,%e8%84%b1毛諫……”

長生“噗”的笑噴,兩人齊齊趴倒。

太子殿下笑到最後,心中哀歎:以後看見秘書令莫思予大人,難免就想起他這三個字,可怎麼忍得住?——難,實在是難。

“……我最近把成敬侯,也就是八皇叔,從東安陵調回京畿。八叔上折子謝恩,給父皇寫一封,又單給我寫一封。也不知聽了什麼人的主意,給我那封折子,竟然是他%e4%ba%b2筆寫的。”

西戎語以夏文記錄,許多西戎貴族寫不來夏文,都是找人代筆。

子釋道:“太子殿下偏好文武雙全之士,成敬侯這是一心要得你賞識。

長生露出一個啼笑皆非的表情:“誰還不知道呢?定是幕僚替他寫好了照抄。可惜照抄都抄錯,所有的‘手’字,彎鉤反轉,統統成了‘毛’。難道邊上人看不出來麼?竟也不提醒提醒…… ”

子釋以手掩口,片刻之後,爆笑。使勁拍著他%e8%83%b8膛:“邊上人哪裡是看不出來,不敢吱聲啊!哈哈……一個%e8%84%b1毛宰相,一個長毛將軍——可憐的皇帝老爹,可憐的太子殿下,哎喲……”

長生一麵笑著搖頭,一麵把他抱住:“輕點兒,待會兒岔氣了啊。

歇一歇,又道:“最可恨是莊令辰那廝。你猜他看見這封折子,說啥?”

子釋不笑了,撩起眼皮:“說啥?”+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他說,《北朝本末》 中曾經記載,從前柔然族的官吏統治夏人,就常常把‘七’字彎鉤反寫,

由此不妨推測成敬侯或許擁有昔日柔然西遷之敕勒族人血統,此獨特偏好實屬祖上數百年流傳不衰——你說這張嘴缺德不缺德?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瞎扯胡謅。”

子釋到底忍不住笑起來:“聽起來蠻像是真的.不過《北朝本末》 中到底有沒有這個細節,我可拿不準。”話音沒落,忽然把臉一板,“他莊大人身在中樞,此等輕浮孟浪言辭,傳出去就是個禍端。虧得你太子殿下好度量,倒由得他放肆。”

長生知他故意借題發揮,裝糊塗:“他哪會這麼不知輕重,私下玩笑罷了。不過,莊令辰最近確實勤奮得出奇,天天晚上啃書,白天有事沒事賣弄幾句一一”

子釋不鹹不淡接道:“或者莊大人欲圖重新備考科舉,好掙個狀元,填補人生空白吧。”

長生麵向他,沉默一會兒,問:“你為什麼不樂意子歸喜歡他?”

子釋愣了愣,偏過頭:“我沒有。”又補充,“我早跟子歸說過,她願意喜歡誰,我不乾涉。”

長生把他腦袋扳正,朝著自己:“口是心非。”瞧見那副悶悶不樂的模樣,在心裡歎口氣,帶著安撫勸慰往%e5%94%87上輕輕%e5%90%bb一下,“你這樣,會讓子歸為難。”

子釋呆坐著。冷不丁悻悻道:“我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妹妹,為什麼要嫁給那個狐狸大叔?”

長生失笑。“狐狸大叔”——原來秘書郎大人作為妹夫候選人,在他心裡是這麼個定位。

“人家才剛三十歲,正當而立之年,怎麼就成大叔了?子釋不說話。男女之間,差個八歲十歲,以這個時代這個世界的標準,確乎正合適。

“你到底是哪一點不中意他?說給我聽聽。”

“他也不是不好。隻不過我希望……子歸的夫婿,能夠再年輕一點,再英俊一點,還有……再憨厚一點。”停一停,“太子殿下,你的秘書郎大人,太聰明了。”

長生有些意外。琢磨琢磨,明白了。歎氣。

子釋望著他,慢慢道:“那時候……子周剛離開,我又病得厲害,子歸正當孤獨難過之際,雖說莊令辰雪中送炭,難免有趁虛而入之嫌。我怕子歸回頭後悔,也要看看秘書郎大人究竟能拿出多少誠意,所以建議她稍微等一等,多結交結交彆的人物……”

過得幾個月,新春前夕,秘書郎莊令辰委托殿前司副指揮使倪儉將軍為媒,備妥雌雄雁雙鯉魚,正式向子釋提%e4%ba%b2,求娶其妹謝子歸。

第〇九六章 精誠所至

子釋坐擁錦裘,手持書卷,偶爾拿朱筆往書頁上點點畫畫。李章侍立在旁,替他調砂蘸色。李文坐在另一邊煮水煎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