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審訊。哪知繞過屏風,看見他手持書卷斜倚床頭,燭光中滿室安詳寧謐、恬靜溫馨,頓時怯了。沒由來想起莊令辰那句話:“不敢……也不忍”。放下盒子,一時不知怎麼開口。站了半晌,才道:“他們收拾從蜀州帶回來的零碎,找出這樣東西。說著,低頭打開盒蓋。
子釋忽然覺得那盒子似曾相識。正凝神回想,已經瞧見他把裡邊那本熟悉的大冊子拿了出來。
呃……心底呻[yín]一聲,隻恨視力太好。
還以為這玩意兒早在安宸自焚時一起燒了,毀屍滅跡。哪知禍害遺千年,竟然完好無損跟到這裡。
“嘿……”乾笑。
理論上,子釋認為這實在不算什麼了不起的事,完全沒必要小題大做。他在西京言行舉動,名聲風評,比一本春宮圖冊的影響深遠得多了,也壓根兒沒覺得需要愧對麵前這位。可是為什麼,這會兒見到這本東西,心裡居然不由自主有點惴惴的呢?
冷不丁想起應該還有一本,不覺“咦”一聲。
長生目光向他望過來。
子釋記得了,後來那本陰陽雙修寶典,趙據一直在皇宮裡練,沒拿到鶯章苑去。自己當初本著強烈的責任心,取了個十分專業的名字,叫做《坦多羅毗那夜迪王般若歡喜禪心經》 ,裝幀也參照佛典式樣,封皮上貌似還裝模作樣提了幾句梵文……該不會……咳,被當成佛經了吧……
扶額。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看他還是一副刻板神氣,小聲解釋:“我以為……已經燒了……”
“做得這麼用心,燒了多可惜。”語調生硬。
子釋坐直身子,側頭瞅著他:“我那時候因為欠了尹富的人情債,接下這差使替他消災。”曬笑,“做本春宮圖而已,比肉償強得多。後來還用這個敲了趙琚大把銀子修蘭台司的地庫。這筆生意,本利算下來,賺大發了……”
長生最怕他用這種語調跟自己說話。聽見“肉償”兩個字,心裡難過得要命,好似一把鈍刀子在肋條上拉來拉去再戳幾下。可是那些畫麵題詩的衝擊實在太大,想到他一頁頁翻看,一字字書寫,然後流轉他人之手眼,評頭論足……一股氣就在%e8%83%b8口衝來撞去,總也無法平息。
沒辦法跟他生氣,隻好跟自己生氣。悶悶站著,不再說話。
子釋瞧瞧他,橫眉豎眼又垂頭喪氣,那般獨個糾結神傷的模樣,好似鬨彆扭的小孩。
心頭一痛。
有關這春宮圖冊的許多片段浮現腦海,室內溫度急速下降,眼前距離倏忽拉開,曾經痛到靈魂深處的某種情緒在這個始料不及的時刻襲擊過來。明明他就在對麵,卻仿佛飄浮天邊一般遙遠。他想叫他的名字,張張嘴,發不出聲音。他想伸手拉住他,全身虛%e8%84%b1無力,連指尖也抬不起來。
他隻能呆呆坐在床上,任憑那疼痛一絲絲抽走體內的力量,眼前身影漸漸虛化成泊個幻象,不也奢望得到任何溫暖與支撐。
長生跟自己生了一會悶氣,發現周圍靜得嚇人,再看他時,居然在走神!真是豈有此理,提高聲調:“子釋!”
子釋一下被他喚醒,眨眨眼睛,忽然有了力氣,知道自己又想多了,早已過去的一切,畢竟已經過去,望著他的臉,已中依然又憐又痛,也不知是為他,還是為自己,抑或僅僅為這憐惜痛楚本身,賦予生以因由,以緣分,以意義,以價值。
“過來。”衝那個有點炸毛的彆扭小孩道。
長生應聲抬%e8%85%bf,又及時刹住。
子釋推開被子,跪坐到床邊:“過來呀。”
那個此同時,是挑逗,到床前。
那個“呀”字尾音稍微有些長,略帶了點兒升調,與此同時,長生兩條%e8%85%bf如同被看不見的繩子牽著,一步步扯到床前。
子釋直起腰,恰與他視線相平。
兩個人就這麼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看著看著,不提防一陣隱微而私密的筷感從全身掠過,指尖都禁不住顫唞起來——長生閉上眼睛,咽喉漏出一縷無法抑製的呻[yín],抬起胳膊捉住了從鬆開的領口鑽進去的那隻手。
耳邊一聲輕笑。又酥又軟,又薄又脆,咯蹦碎在%e8%88%8c頭上,好似入口即化,又好似粘住了牙齒。
被捉住的手不動了,另一隻手爬過來。窸窸窣窣幾下,長生感到腰間一鬆,腰帶被他拿走了。
“子釋……”喉頭也仿佛黏住,兩個字說得甚是費勁。
“嗯?”
這一聲帶著濃濃的鼻音,在鼻腔裡拐了不知道幾個彎兒才透出來,跟化骨水似的往身上澆,長生骨頭一軟,抓住他的那隻胳膊便垂了下去。
“嘩啦!”外衣卸在地上。
就在裡衣最後一顆紐扣隨著他手指動作散開那一瞬,長生陡然睜眼,一手箍住腰身,一手撐住頭頸,猛地前撲,將他狠狠嵌進被褥裡,同時把自己狠狠嵌在他身上。
“啊!長生!……”
千鈞一發。
發絲終於斷裂,巨石轟然落地,震起碎屑煙塵無數。子釋就在這一片漫天煙塵之中,跟著成千上萬的碎屑飛灑濺落。
“子釋!你這樣……我沒辦法……停下……”
“誰……要你……停下……不準……停下!”
事實上,經過了那麼久艱辛的忍耐與克製,沒有任何力量可以讓這種情形中途停下。問題隻在於,所謂不停下,周期定義為多長……
當最初的急切與激烈過去,長生總算能夠控製體內瘋狂爆炸的能量,漸漸把握住力度和節奏。又經過不知幾輪,他才顧得上體會那些微妙而敏銳的瞬間,一分分沉下去,再二寸寸浮上來,徜徉陶醉……
驀地想起不知多久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一驚而醒。之前過於迅猛的快樂竟造成了某種感官空白,恍若無端端被自己弄丟了一段時間。
有些莫名的發慌。
將身下人抱起來:“子釋。”
“嗯……”
聲音雖然低微,明顯還醒著。輕蹙的眉尖被汗水浸得又濕又滑,手指撫上去,好似就要隨之暈染化開。
長生知道自己失控了:“疼麼?我……”
手指抹平眉心之後,下意識找到左邊那顆小小墨珠,停下來反複摩挲。
懷裡的人微微搖頭,腦袋順勢逃開,擱到他肩上,暴露了頸側一串串綺豔蠱惑的絆色桃紅。
長生仿佛受到召喚般%e5%90%bb下去。
一聲朦朧的,暗藏了某種滿足而又空虛情緒的歎息,引著他的脖頸向後拉開一段距離。
正要追隨過去的時候,長生看見他半睜開眼睛,略略垂下眸子,給了自己一繞上來個欲說還休的微笑,重又閉上。垂雙臂環繞上來,頭緩緩仰起,單在眼前留下一段美麗至極的線條。
頸上項圈被汗水浸透,有如鐫刻在肌膚裡。墜子不知何時反轉過來,光潔如白玉的背麵幾乎與%e8%83%b8膛融為一體……
長生忽然就從那眼神和笑容中頓悟,懂得了那本春宮圖冊對於自己的獨特意義。
他看見他。
在每一個漆黑的夜。
每一個孤枕難眠的夜。
每一個空床獨守的夜。
每一個想著他,等著他的夜。
執了白雲紅葉筆,蘸了桐枝鬆煙墨,往金絲玉版箋上,寫人間最纏綿最香豔的詩句。可是,那粉香脂膩背後,一筆一劃,都浸透了寂寞與孤獨。而那令人絕望的寂寞與孤獨,分明是他顧長生,用了至溫柔至殘酷的方式,一刀一刀,%e4%ba%b2手刻進骨頭裡去的。
他終於看見他。△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在某一個漆黑的夜。
某一個纏綿香豔的夜。
某一個寂寞孤獨的夜。
某一個溫柔殘酷的夜。
某一個想著他,等著他的夜。
等來了一場劫。
長生終於明白,那些寂寞與孤獨與溫柔與殘酷,才是自己作為愛人,最最對不起他的地方。
一一今生今世,永遠無法補償。
懷中人有著平生未見的孌婉柔順,神情淒迷而沉醉。淚珠掛在長睫上,仿佛有生命一般幽幽訴說,把他所有不曾出口的言語,一筆一劃,烙在自己心上。
永乾七年,年輕的華榮帝國由於年輕的太子主持朝政,逐漸呈現出開國以來前所未有的剛健清新麵貌。
就疆域來說,自從永乾六年西錦投降,華榮朝廷接管整個大夏九州;不僅如此,太子殿下之前收服了東北青丘自水,鬱閭舉族歸順;而西北大片高原沙漠本就屬於西戎,一時華榮版圖擴張到大夏國曆史最高點。
天下一統。
西域諸國、北方夷狄、海外各島、百越南疆,正在逐漸獲得關於這個重新崛起的大帝國的新印象。
萬方即將朝勤。
這一年,朝廷忙著安內。
蜀州在過渡,楚州在剿匪,東南沿海在鬨海盜。
水師大都督白祺一直深得朝廷倚重,又在平定楚州及蜀州的過程中,發揮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卻多年不曾與家人團聚。太子特請聖旨召其回京,嘉勉之後,授以東南海防重任,並許其二子隨行。
水師編製相對獨立,相比之下,陸戰部隊改革則迫在們睫。華榮立國短暫,頭幾年皇帝的主要精力都用在學習做皇帝和操控朝廷上,軍事方麵難免滯後。等到太子接手,朝廷?軍和原靖北王嫡係部隊的差彆一下就顯出來了,軍事體製改革變成浮出水麵的迫切任務。何況天下一統,可以預想短一段時間內不會有大規模武裝行動,理當精簡兵員以省人力:昔日作為特殊時期應急的各地軍屯據點,也開始日漸逐步把土地還給老百姓了……
無論如何,符楊作為開國君主,勤勉有為。中央朝廷在他的帶領下,總的來說進步迅速,積極有效。然而各州郡地方官員,主要由最先投降的錦夏舊人和駐寧馬地的西戌戎軍官組成,思想品質及能力水平都相當一般。絕大部分不誤事已經很好,根本沒法指望有所建樹,因此,民生經濟基本處於自然恢複狀態。這些人如何改造換血,是個大難題。
……
總之,長生和他的手下乾將們,很多很多事,非常非常忙。
除了公事國事天下事,還有家事與私事。
順京七月半,秋高氣爽。練江以北的秋天,明顯來得比南方早。
幾輛外形樸素的馬車自清光門出城,直奔西郊璞山而去。
璞山乃前朝皇陵所在地,昔日錦夏王公貴族都喜歡把墓園設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