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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擲溫柔 阿堵 4263 字 2個月前

李文就在床頭呆站著。

李章杵在門口,腳邊水盆反扣,熱水濺了半身,淌了滿地。

“少、少爺,對、對不住,嚇、嚇著了吧?我這、這就換一盆來……”拾起地上水盆,轉身衝了出去。

李文撂下一句“我去幫忙”,“嗖”的也不見了。

不大工夫,兩人提著桶端著盆再次進來,送到床邊交給長生,頭也不抬就去收拾門口一片狼藉。

“阿章燙著沒有?先去把濕衣裳換了。”

李章蹲在地上沒有起身。好一會兒才悶悶答道:“多謝少爺關心,小人收拾完了就去。”

子釋瞅著不肯拿正眼瞧自己的兩位忠仆,在心裡歎口氣。

“阿文,阿章,對不起。恐怕還得委屈你們一些日子,暫且跟著我。等時機合適,你們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我絕不為難……”

“少爺!你……你要趕我們走?你不要我們了麼?”兩人騰地站起來,打著哆嗦質問。

“你們都看見了,我李子釋……”微哂,“就是這麼樣一個人。你們跟著我,好處沒有,麻煩多多,隻怕還要順帶背黑鍋挨罵,一輩子抬不起頭——這又何苦?主仆一場,是個緣分,說什麼趕不趕要不要的呢……”

李文忽道:“少爺是什麼樣的人,我們心裡自然明白。我們跟著少爺,得了什麼,失了什麼,心中早已有數。少爺既然說,我二人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如果——如果我們隻想去有少爺在的地方,少爺想必也不至於格外為難?”

這時李章開口了:“少爺說,主仆一場,是個緣分,我二人可是蒙少爺給了戶籍賜了姓名,從此生是李家人,死是李家鬼,定了一輩子的緣分。阿文老家早已無人,我被%e4%ba%b2叔叔賣給牙婆,隻因嘴笨性子倔,不知換了多少人家,挨了多少打罵,幾曾有人過問?自從進了李府的門,老家那些%e4%ba%b2戚眨眼全都冒了出來……”

激動起來,一跺腳:“彆人瞧著少爺是什麼樣的人,我管他作甚?我李章高興伺候誰服侍誰,乾其他人什麼事?我隻知道,這世上唯有少爺小姐真心拿我們當人看……”

子釋沒料到反應這麼激烈,解釋:“你們彆急啊,我又沒要你們現在就走,說的就是等時機合適……”

李文拉住李章,盯著子釋:“少爺,我隻問一句,少爺許我二人來去自主,是不是?”

“是啊,當初賣身契上寫著麼……”

“那好,這事兒少爺你不用管了。我二人什麼時候想走,自然會走。如今既然不想走,有沒有麻煩,會不會背黑鍋挨罵,都是我們自己的事,還請少爺不必費心,少爺你隻管按時足量發月錢就是了。”

“呃……月錢……”子釋抬眼。

長生忙不迭表態:“歸我發歸我發……離家在外,事務繁重,發雙倍!”

李章還沒激動完,繼續瞪著子釋:“少爺,阿章今日鬥膽問一句:阿文和我,跟了你這麼久,天天從早到晚圍著轉,比二少爺三小姐陪你的時日還要多,在你心裡,難道、難道……什麼都算不上?少爺你……總是這樣,不相乾的人和事,撇得遠遠的,壓根兒不往心裡去;真正要緊的事從來不肯說,隻管爛在肚子裡自個兒難受……殿下什麼都告訴我們了——若不是殿下告訴我們,你這輩子都不打算多跟我們說一個字罷?枉我倆貼身伺候你這幾年,再如何愚笨,總歸儘心儘力。你一句“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便把我二人打發走了——跟扔掉一塊舊帕子、一把破扇子有什麼兩樣?少爺……”吸溜著鼻子,眼淚直往下啪嗒。

子釋沒想到招來這樣一番嚴厲控訴,愣了愣,道:“這事兒……我以後不提了就是。但願……你倆將來不會後悔。”

李文接道:“少爺放心,我二人做的,本來就是李氏文章,又不是李氏道德,有什麼可後悔的?”

子釋失笑,搖搖頭,不再說話。

一時洗漱完畢,李章捧著溫好的%e4%b9%b3酪烤饃送上來。瞥見碗中奶白色濃稠滑膩如膏脂的液體,子釋臉上一熱。

長生看他麵孔通紅,自然知道為什麼。兩個書僮就在身後,先坐椅子上替他擋著,東西拿到自己手上,讓二人退下去歇息。

默默吃了一會兒,子釋忽然放下勺子,衝麵前的人嘟囔:“我哪有像他說的那樣……“扔掉一塊舊帕子、一把破扇子”——合著我這虐待家僮呢?”

長生笑:“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你就已經開口轟人。他二人一片忠心,隻求不被辜負……”

子釋眼睛一瞪:“好哇!趁我睡著挖我牆腳……說!你都跟他倆掰呼什麼了?”

第〇七八章 身在局中

這一日,錦夏使團與靖北王方麵商議回訪西京各項細節,就和約條款提前進行溝通,在友好愉快的氛圍中結束了當天會談,約定次日正式啟程。代表華榮二皇子出使回訪的,乃是王府詹事莊令辰莊大人及%e4%ba%b2衛軍統領倪儉倪將軍。

晚飯後,靖北王召開高層機密碰頭會。

桌案上平攤著大幅地圖,子釋趴在上邊比比劃劃。看見軍師和兩位將軍進來,點頭打個招呼,一邊接著衝長生道:“原來是涿州定武將軍府裡所藏,怪不得如此詳儘精準,連一般郡縣守備府衙都見不到。要說黃永參,拿得起放得下,也算是個人物……呀,找著了,應該就是這兒!”

長生示意另外三人一起圍上來。

莊令辰奇道:“這裡不是廣豐郡麼?”

“莊兄可知,廣豐郡何以名曰“廣豐”?”

“廣豐者,不是廣茂豐裕之意?”

“確是廣茂豐裕之意。昔平武帝隆慶年間,曾於蜀北大興水利,引河築堤,開溝挖渠。建成之後,一曰廣渠,一曰豐渠,二渠於岐山之陰交彙,廣豐郡由此得名。”

莊令辰遲疑:“廣豐二渠,史籍所載,早有耳聞。但是,子釋……據我所知,廣豐郡隻有一條小河叫做響水,你如何確定此地名來自當年廣豐二渠?”

“去年無意中得了幾本方誌……”子釋指著地圖上莊令辰提及的響水,“早在一百年前的記載中,豐渠已經不見身影。據推測,多半因為荒於疏導,泥沙淤積,溝渠堵塞,天長日久,便沒了蹤跡。大約八十年前,練江曾經大肆泛濫,連帶整個水係各支流都有不同程度的改道現象,難民遷徙,居者四散,以致廣渠的確切位置後人亦無法推知。時間一長,以訛傳訛,再也沒人說得清楚。”

抬頭看一眼幾位聽眾:“我偶然讀到一本方誌裡解說廣豐郡得名來曆,著意搜羅參照,基本可以斷定,今日所謂響水,多半就是當初改道的廣渠源頭。由此順藤摸瓜,按圖索驥,大致能夠猜到當年豐渠的位置……”

倪儉心道:“這個……蜀州還沒打下來呢,要興修水利也忒早了點兒吧……”不過殿下沒說話,自然也就忍著不插嘴。

“廣豐郡南麵,就是隔斷蜀北蜀中的歧山。有一回,翻到某本地貌風俗考中一句話,說豐渠當年“潤澤歧山南北”,注解雲“或曰環繞歧山而南”。我們都知道,歧山東西橫向臥,長達數百裡,若溝渠環繞山腳而後流向南麵,工程何等浩大!灌溉實效也必將大打折扣。從各類史籍所留下的種種蛛絲馬跡看,昔日建造者們定然沒有采用如此繁難的方案。我想來想去,隻有一個可能——”

子釋微微停頓:“豐渠應該是打通了歧山,這才得以灌溉山南大片土地。”

長生和莊令辰同時敲響桌子:“打通了歧山!”◤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歧山南北縱向最薄的地方,直徑僅一裡左右。這樣的位置,整個山體大約有三處。其中一處,就在廣豐郡境內。所以——”子釋停下來,歇口氣,“所以,我們不妨這樣假設:當初修渠的工匠們,在此地鑿開山石,挖通隧道,將渠水引至山南。其後若乾年,泥沙淤積,溝渠廢棄,舊日渠道連同隧道都被堵塞掩蓋,漸漸鮮為人知,終至湮滅。”

莊軍師興奮得手指發抖:“這麼說,隻要把這條隧道清理出來,到西京的路程,足足縮短一半不止!”

倪儉和虞芒眼睛唰唰放光:“當真如此,神不知鬼不覺啊!”

長生看看身邊人:“你成日忙著抄書,怎麼想起來考據一條百十年不見的水溝?”

“先是看了廣豐郡的來曆,從前沒聽說過,有點稀奇。後來有段時間……北邊形勢不太好,子周頗為擔心。我讀到有關蜀北地貌的內容,自然比較留意……”自嘲的扯扯嘴角,“你知道,一時上了癮,總想印證自己猜得對不對……正好年底子周赴北邊勞軍,途經廣豐郡,我便叫他實地瞧了瞧……”

“這麼說,子周也知道?”

“他不知道。”

長生側頭,恰與他目光相遇。

“我沒跟子周提這個——隻說聽聞歧山多歧峰,很感興趣,叫他路過時幫我瞅瞅。”望著長生,“這是一條能襲不能守的捷徑。不管向北……還是向南,總得有人能襲,才派得上用場。隨便泄漏,稍有不慎,反可能引狼入室。”淡淡一笑,“當時我覺著,沒準過幾年,子周會有用上它的時候……現在……也不必提了……”

聽到“引狼入室”四個字,即使樸實如虞芒,都情不自禁有點不好意思。

長生扶住他肩膀:“剩下的事,我知道該怎麼辦……去歇著吧,好不好?”

“還有幾句話,要和莊兄說說。”

莊軍師肅然應了聲:“是。”

子釋從袖子裡抽出幾張素箋,遞給莊令辰:“這份名單,每個名字後邊寫了點注釋,莊兄到得西京,或許稍有裨益。畢竟莊兄才是執事者,我這些指手畫腳空口白話,姑且看看。今夜看過,便麻煩莊兄燒了吧。”

莊令辰雙手接過,掃一眼:“這……”沒料到他願意且能夠做到如此地步,意外又感動。多看兩眼,暗暗心驚:靖北王的高深尚可推究,這一位,交道打得越多,越叫人難以捉摸,無從揣測。

子釋沉默一會兒,輕輕道:“這裡頭……有些人,非死不可。有些人,非救不可。有些人,非看嚴了不可……莊兄這一趟,須備不少底子,辛苦了。”

不等莊令辰答話,長生已經應道:“你放心。該死的便死,該救的便救,該看嚴的一定看嚴——”說到這,目光往紙麵掃過,卻沒看到那個最紮眼的名字。一句話在喉頭打滾:“彆的人都罷了,隻有那一個,我定要叫他……”終究忍住。往下咽的時候,倒刺一路從嗓子劃到肚子裡。

子釋抬頭看他:“如果……非死不可的,跟非救不可的,是一家子,怎麼辦?如果,非死不可的,與你沾%e4%ba%b2帶故無怨無仇,甚至貼錢出力大獻殷勤,怎麼辦?你覺得,憑什麼,可以斷定一個人非死不可呢?”舉起雙手放到麵前,“長生,我隻做這一次,決定什麼人……非死不可。以後再有這種破事,我可不管了……”

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