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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擲溫柔 阿堵 4286 字 2個月前

世俊傑不由生出一縷沉鬱感慨。

說話人鋒頭一轉:“軍師與倪將軍,本是錦夏子民,卻做了華榮肱股。虞將軍自有君王太子,卻另擁主上。”

對麵三個大出意料,聽得皮肉直抖。

一目了然的事實,卻也是不能出口,不願深思的事實。從來沒有人敢這樣正麵提起。

他明明在血淋淋揭人瘡疤,然而語調中充滿了蒼涼悲憫,竟帶著十分體諒與安慰的意思,叫你無論如何也沒法生氣發作。

“三位其實還算好。你們靖北王殿下……可是打定了主意,要一統江山,重建太平,為此不惜奪嫡逼宮。這條路……來日風光無限,眼前屍骨如山;縱使萬民敬仰,注定孤家寡人……”

長生一彈而起:“子釋!說好你陪我的!難道你要反悔?!”

子釋望著他笑笑:“除非你騙我。否則——我答應你的事,幾時反悔過?”

一陣鑽心劇痛襲來,長生無言以對。

子釋不理他,轉頭向著那三人慢慢道:“我李子釋……今天既然坐在這兒,和幾位這麼說話,便是做好了……眾叛%e4%ba%b2離、遺臭萬年的打算。”

“子釋!”長生剛坐下,又彈起來。

子釋望著他,再次笑笑:“莫非你要告訴我,你很意外?還是說——你準備反悔,放我一馬?”

長生回望著他,對視一陣,忽然也笑了:“逼我反悔?你休想。說什麼眾叛%e4%ba%b2離,遺臭萬年——你放心,無論怎樣,總有我陪你。人生苦短,時不我待;求我所求,愛我所愛。世人非議,身後虛名,哼,管他!你彆跟我說,你有多在乎。”

子釋抬頭看了他一會兒,扭轉臉衝坐著的三人笑道:“從前可沒這麼能說——幾年不見,刮目相看呢。等什麼時候有空,把你們殿下從前那些糗事拿出來下酒。”

這邊三人隻覺前一刻還在電閃雷鳴,轟隆作響,眨眼間變了飛花舞絮,爛漫繽紛。

倪儉忙不迭點頭:“好啊好啊……”被虞芒從旁撞一胳膊,戛然而止。

莊令辰從那%e4%ba%b2切笑容中回神,暗暗咋%e8%88%8c:厲害厲害!此人這般著意施為,試問誰有本事把持得住?哪怕是自己,言行思量間也不知不覺想要順著他,遷就他。才幾句話工夫,就讓人隻有仰望的份。仿佛仰望柳梢明月,江上白雲,明知道永遠不可能真正觸及,依然被那看似%e4%ba%b2近的距離勾得心生眷戀,遐想聯翩。

隻聽那個風動琴弦般的聲音幽幽響起:“世人非議,身後虛名,是沒什麼可在乎。不過……挖空心思誆騙骨肉至%e4%ba%b2,這種事……一輩子做一回,也嫌太多……”

一句話提醒了莊令辰。眼前這位,還有一雙了不起的弟妹。一個是守衛邊關女中豪傑,一個是朝廷中樞實權要員——想到此點,才深刻領會了他話語中“眾叛%e4%ba%b2離”四個字。

本來覺得對方意在收服,多少用了心機。然而聯係三兄妹身份作為,想起李府書僮關於拯救典籍的敘述,設身處地考慮一番,卻隻能黯然歎息:世上恐怕再沒有第二個人了吧?如此%e8%83%b8襟度量,大智大勇。擔得起千秋功業,舍得下一世名聲。怪不得……叫靖北王傾心若此。

是自己小人之心了。對方渾然天成,何必追究他幾分有心,幾分無意?感受到那如夜風沁骨一般清冷的蕭索傷懷,無視殿下摟摟抱抱有礙觀瞻的過分舉動,莊令辰隻想說點什麼,開解開解他。

“又或者……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子釋你……”實在過於蒼白無力,就此打住。

“嗬……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莊兄說得有理,做人怎可太貪心?不過是……到底意難平罷了。”子釋坦率隨性,連稱呼都換了,宛如麵對多年老友。

長生默默盤坐到床上,用懷抱支撐著他。

兩員武將張著嘴呆住,完全石化在當場。問題是當事人根本沒留神他們的異樣,一個沉寂如山,一個清透如水,彼此依賴,相互映襯,契合無間,渾然一體,形成籠罩整個空間的濃重感染力,壓得旁人大氣都不敢喘。而勉強能夠與之抗衡,自在對話的軍師大人,偏偏一副壓根兒沒看見的表情,弄得倪儉和虞芒都糊塗起來:莫非自己眼花了?……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確信不是眼花。倪儉擦擦額頭,心道:兄弟,咱們得習慣,習慣。習慣就好……

“所以說……幸與不幸,到了這個地步,已經很難權衡。眼前之不幸,或許是來日之有幸。一人之不幸,或許是蒼生之有幸。一家一姓之不幸,或許……是千秋萬代之有幸。說實話,我很佩服三位——以及你們殿下,在必須選擇的時候,做出了最好的選擇,既成全自身之幸,亦造就蒼生之幸。與此相較,世人非議,身後虛名,確乎不算什麼。”

除開長生之外的三個聽眾,雖然目標早已明確,立場向來堅定,對於自己追隨的領袖、奮鬥的事業,難免偶爾有點兒原罪感。至多不過一觸即退,拿頂彆的帽子扣下來,遮住這塊陰影,權當看不見。然而李子釋的說法,卻好似點亮了一盞燈,燈光照射下,陰影徹底消失。

莊軍師心道:把驚世駭俗之事做得自然之極,始作俑者,原來是這一位。

子釋苦笑一聲:“可惜……這個選擇的機會,對我們兄妹而言,來得……真不是時候……我自己要做奸臣賣國賊,做了便做了。子周與子歸,涉足已深,切膚斷腕之痛,無可避免。雖說這一刀遲早會來,長痛不如短痛,但是……居然得由我這當大哥的%e4%ba%b2手剁下去……”

長生摟住他肩膀:“他們未必不能明白……就算現在不明白,過後……總會明白的。”

“是。一天想不通,十天二十天,沒準就想通了。一年想不通,十年二十年,終究要想通。可是,長生,你知道,問題不在於想不想得通,而在於——這道刻骨傷疤,總歸……是你我留下的。”微微揚眉,“那兩個,跟你一樣,成日惦記著斬妖除魔,普渡眾生呢!——果然你們師徒仨,才是一夥的。隻不過,他倆眼中,妖魔何在?眾生何處?這我可沒問過。”

稍稍鬆了肩背,向後靠靠,神情中不由得透出一絲慵懶倦怠。說話間那股子驕傲坦誠而又寂寥落寞的味道,本就足夠令人傾倒。最後這一笑一靠,於無可奈何下強作歡顏,又在勉為其難中振奮力量。如晚香落紅,芬芳淒豔,盼顧撩人,隱隱向四周散發出迷懾心魂的危險氣息,看得三個觀眾自動垂了眼睛。

倒是身後那一個恍若不覺,敞開懷抱將他徹底擁住。在對麵三人眼中,失衡的場景反而有了支撐點,氛圍也漸漸變得平和正常,一下輕鬆許多,再沒有腹誹非議王爺殿下當眾那啥的念頭。

子釋拿過擺在一旁的黃綾,換了話題:“這封詔書……寫得可真夠水準。”

莊令辰恭敬道:“此詔書必是莫老手筆。”

子釋微側了頭。書香門第

長生解釋:“是父皇身邊秘書令——相當於秘書省丞,莫思予莫先生。”看他眼神猶帶詢問,補充道,“莫先生雖是夏人,但是跟了父皇二十餘年,實乃左臂右膀。”

子釋瞅一眼詔書:“我說呢,“王者之師,有征無戰。以仁為本,以義治之。非欲窮兵黷武,實圖拯民危厄”——扯大旗的本事如此高明,果然不愧是聖門出去的。”

四個聽眾,兩個沒完全聽懂,聽懂了的兩個卻沒法答話。

子釋指著詔書上幾行字:““屯田積糧,安時撫民於前;揮師討逆,開土拓疆於後。平靖內外,居功至顯;臨危受任,眾望所歸……特諭靖北王先惠後誅,好生惡殺。明辨忠奸,優撫無辜”。我怎麼覺著……這位莫老,字裡行間儘在替你張本造勢?這封詔書,簡直就是擺明了號召蜀州將士吏民,早日乖乖向靖北王投降——連太子之死也不過一筆帶過。我還以為,白沙幫刺死了太子,華榮皇帝必定遷怒蜀州,多半要叫你大開殺戒……”

“子釋。”這一聲異常嚴肅。

“嗯?”

“太子……其實是我殺的。”

“哦……”反應過來,提高聲調,“你殺的?!那為什麼子歸捎回來的口信說是白沙幫?”\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是……也有白沙幫。還有……屈大俠……”

聽出語氣中的心虛之意,子釋端正身子,聽他怎麼往下講。

“我本來就打算……”前情不必多言,直接說明重點,“事前並不知道,白沙幫也計劃那個時候刺殺太子,實在是趕巧了。那天我藏在半山,看見他們直闖中軍。屈大俠雖然厲害,最終也隻傷到符定,是我……補了一箭……”

不見他回應,想一想,老老實實講完:“接著……我……又射了……屈大俠一箭……”

子釋身子僵直,給他一個沉默的背影。

長生正要詳細解釋,就聽他慢慢道:“當年……土地廟外,屈大俠大量,放你我一把。還指點咱們去找烏三爺,這才得以順利過江……他這好人,做得也忒冤了……”聲音越說越冷,幾至滴水成冰。

長生立即打斷:“子釋!你聽我說,我是射了屈大俠一箭,可隻射在肩膀上,叫他養一段時間,沒法再動手刺殺彆人,我看著他們逃進南邊山穀,然後才走的……”

還是隻有一個沉默的背影。

長生委屈:“那麼突然……你叫我怎麼辦……”

“啪!”一聲脆響,滿屋子人都大吃一驚。長生先嚇得一抖,然後才感覺額頭發痛。

子釋扭過身子,手裡黃綾詔書捏成一把,“啪啪啪”劈麵猛抽下去,痛斥:“大喘氣,叫你說話大喘氣!嚇唬我很好玩是吧?你個混帳!嚇唬我,嚇唬我……”

這一通劈頭蓋臉,勢吞牛鬥,氣壯山河,挨打的戰戰兢兢,旁觀的鴉雀無聲。

揍累了,撇下手中家法,指著鼻子開訓:“你說你這叫什麼破事?搞得婆婆媽媽拖泥帶水,要死不死要活不活。他屈不言是什麼人?一時沒提防中了暗算,怎麼可能咽得下這口氣?遲早找上門報複!你當你是哪根蔥哪根蒜?在他屈大俠麵前玩兒板斧——會開弓射箭了不起啊,人家禦劍行空飛刀殺人,你這顆豬頭還要不要了?……”

三個下屬呆呆看著對麵那位將英明殿下未來天子一頓狠抽,罵得狗血淋漓,竟至以“豬頭”喻之,一心以為眼前出現了幻覺。

“我現在功夫很好的,你不用擔心……”長生低著頭不甘的小聲辯解。

還敢頂嘴?豈有此理!

子釋斜眼冷哼:“人家一個職業江湖人,你個當王爺的,還一門心思要做皇帝,功夫再好也不過業餘玩票,憑什麼跟人比?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就算你自己躲得過,你手下這麼多替你賣命的,幾個躲得過?”

長生被他訓鬱悶了,嚷起來:“那你叫我怎麼辦?除非斬草除根,當場殺了屈不言!你不是才嫌他屈大俠冤枉做了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