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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擲溫柔 阿堵 4294 字 2個月前

船逆流而上,衝過鳳茨灘,自楚州走水路進入蜀州。然而不管什麼季節,什麼方式,最後總被江心一股急流拋撞到山崖,船毀人亡。因此,這麵山崖就叫做“碎夢崖”。“碎夢崖”再往西一點,乃是練江最狹窄的地方。蜀州天府,這峽穀就號曰“天門”。

從鳳凰嶺下來,正對著回夢津頭總二總。再往西,江邊山勢漸漸陡峭,到了與碎夢崖相接的一段,簡直就是筆直插在水中。子釋四人順著懸空掛在山壁的棧道小心翼翼往前走。棧道淩空飛架,下方波濤洶湧。浪花衝擊岩石,翻起滔天雪花,又咆哮著倒回江心。飛濺的水珠雨點般落到身上,衣裳很快就濕了。浪聲在耳邊激蕩,幾個人偶爾說話都要大聲叫嚷,腳下橫木手邊鐵索也仿佛跟著搖晃,叫人心悸魄動。

如此天險人力,真正鬼斧神工。置身其間,隻覺得自己隨時都可能被大自然吞噬。

一行四人,子釋在前,長生押尾,越走越驚險。子釋抓牢懸崖上垂下的藤蔓,貼著山壁站定,回頭大聲道:“記住,不要往下看!”

要說自然偉力,長生從小到大見識過不知多少:大漠狂風,飛沙走石,酷暑極寒……水的力量,卻是第一次徹底領教。雖然聽他說不要往下看,心中卻有一股壓不住的傲氣,硬是盯著江麵看了好一陣子,實在難受了才收回目光。

走不多遠,遇上一隊趕桅人。

木材楠竹從上遊順水而下,為防止衝到江心,或者被礁石卡住,就得有人拿一頭釘著鐵鉤的長竹篙把它們不斷往回拉。故此從十八總到十七總,每隔數丈就有一個趕桅人在棧道上立著。打頭的趕桅人把漂下來的木頭竹子全部鉤到小水灣裡整好,等著上邊的同行。然後大家在下一段重新排開,繼續往十六總放行。如此這般,跑接力似的,將貨物送到頭總,再紮成木排竹筏劃到紅粉渡換錢。

那打頭的趕桅人正盯著江麵專心乾活兒。子釋趁他手上稍微鬆快的當兒,插空問道:“大叔,請問你知道烏三爺住哪裡麼?”

那人飛快的抬頭看他們一眼:“你們是什麼人?找他做什麼?”手底下卻絲毫沒有懈怠,動作迅疾而準確。

他這一轉臉,子釋才看出原來也是個少年。因為長年在江邊出沒,皮膚曬得黝黑,兩隻眼睛倒是亮得出奇。

“啊,對不住。”子釋道歉,又道,“是屈不言屈大俠介紹我們來的,特地來拜望烏三爺。”

“往前走,一直走到頭。”

等了好一會兒,再沒有下文。子釋知道這些江湖異士的脾氣多半都有些古怪,擺擺手叫後頭三個不要吱聲,繼續往前走。又問了幾個趕桅人,總算說得具體些:那少年所在的位置是十七總,走到棧道儘頭就是十八總。從十八總旁邊絕壁裂縫□去,拐入山路,山坳裡最後一戶人家,便是烏三爺的院子了。

當四人終於離開棧道,重新踏上實地,齊齊籲了一口氣。

長生忽道:“剛才那個人,咱們應該見過。”

“你說哪一個?”

“第一個。”

“你這麼一說,好像是有點眼熟。”

子周和子歸也開始回想。

長生提醒他們:“去年夏天,仙霞鎮……”

下一刻,兄妹三個異口同聲:“呀!他是那個賊!”

——這黑黑的趕桅少年,竟是當日仙霞鎮外水塘邊盜走他們乾糧的小偷。

第〇二八章 善有善報

這一段山路比起苗寨山區,更加刺激。沿途儘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勢。斷崖之間架木為橋,頂多兩隻腳掌寬,往往下臨萬丈深淵。盤山小徑狹窄處須貼著石壁橫移過去,先喊一嗓子看看對麵有沒有人,若有人,就得有一方退到稍微寬敞的地方等著。

子釋心想:住在這種地方,不是高手也成高手了。怪不得那些趕桅人一個個看起來無不精壯靈巧,身手矯健。如此自然奇險之地,天災也許免不了,卻能最大限度的避免人禍。倒真是個隱居的好地方。

又到了一處斷崖。崖上獨木橋長約兩丈,寬不過三寸。

長生抬眼看看,對麵橋頭恰有一棵大樹。從背簍裡找出根長繩,一頭綁在箭簇上,瞄準樹乾就要射。

“不要射!不要射!”隨著急促而清脆的童音,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從樹後冒出來,站在崖邊衝他們使勁兒搖手,粉嘟嘟一張臉,頭上兩隻抓髻跟著一晃一晃。

“誰家孩子這麼好玩,人參娃娃似的。”子釋笑道。

“大哥,你說會不會真的就是人參娃娃?”子歸一向浪漫。

“哈哈……”幾個人都樂了。長生把弓箭放下來。子釋衝著對麵問:“小弟弟,為什麼不能射呀?”

“這棵鴿子花樹已經八百歲了,你們射傷了它,烏爺爺肯定打你們%e5%b1%81%e8%82%a1。”表情嚴肅。

子釋忍著笑:“原來是珙桐樹,我說它怎麼這麼漂亮呢。果然百聞不如一見,確實不該射傷了。”

珙桐乃上古名種,花奇色美,形如白鴿。四月底花期正盛,無數潔白輕盈的大朵兒,如鳥兒棲息枝頭,展翅欲飛。

“這樣吧,我們把繩子射到地上,你幫我們綁在樹乾上好不好?”

男孩兒抓抓腦袋:“好是好,不過你們綁繩子做什麼?”他自己過橋,從來都是烏爺爺或者三水哥哥背過去,輕鬆得很。

“你猜猜看。”

長生僅用兩分力,箭枝帶著長繩平平越過斷崖,恰好落在小男孩麵前。

“對,繞過去……多打兩個結,係牢一點。”子釋在這邊遙控。男孩兒完成任務,轉過身。繩子那頭被長生拉在手裡,扯得筆直,成為一道與獨木橋平行的護欄。

“啊!我知道了!你們要扶著它走過來。”

“真聰明!”說話間子釋已經過了橋,後邊緊跟著子歸和子周。

女孩兒母性發作,摸著人家小腦袋問:“小弟弟好可愛,你叫什麼名字呀?”

小男孩不搭理她,盯著後邊的子周看。看了一會兒,淚花都出來了,撲上去:“你是送了我米糕的子周哥哥!子周哥哥,你不認得小然了麼?我是小然啊……”

這粉嫩水靈的人參娃娃,原來就是白沙幫幫主許泠若的堂弟,前任幫主許橫江的獨生兒子許汀然。當日逃亡路上,小孩兒病餓交加,麵黃肌瘦,哪是現在這副白裡透紅的樣子?是以四人一開始都沒認出來。

“小然怎麼在這裡?”沒想到能與他重逢,子周也喜出望外。

“姐姐說,烏爺爺這裡最安全,讓娘和我跟烏爺爺一起住。”

那邊長生背著大竹簍上了橋,如履平地踱過來,去解樹上的繩子。

男孩兒瞥見,覺得受騙了,抬頭望著子釋:“大哥哥,那個大哥哥不是也可以過來綁繩子?”

啊呀,小孩兒真精。我不是聽你說認得烏三爺,想方設法套近乎麼——子釋眨眨眼睛:“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那個大哥哥雖然厲害,可是綁完了繩子,還要走回去,再走過來,萬一不小心掉下去……你幫了我們,就當子周哥哥欠你一個人情好不好?”

小孩內疚了:“不用不用,是我沒想到。姐姐說,助人困厄,分所當為,本來就應該這樣做的。而且子周哥哥救過我,這個,受人滴水之恩,當以,當以湧泉相報……”這些拗口的句子,像背書一樣擠得費勁,好似在宣讀白沙幫幫主名言錄。

子釋抿著嘴忍笑。子周白大哥一眼,拉起許汀然的手:“小然帶我們去找烏爺爺好不好?”

五個人一邊說話一邊往山坳裡走。

兩個大的落在後麵。

“一樣是做好人,人家就隻記得子周,咱們仨全給晾一邊了。可見無名英雄做不得。”↑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你也真是……小孩兒樸實厚道得很,非要捉弄他做什麼。”長生臉上帶著笑。

“捉弄他?我是那種人麼?”也笑,“我以為我們家李子周已經忠厚到鳳毛麟角了,沒想到還有更珍稀的品種……”

山坳裡是個小村落,住的全是江邊趕桅人。家家戶戶青石小徑,木窗竹籬,竹筒把山澗清泉一直引到院子裡。路邊叢生的野花擠擠挨挨,開得喜氣洋洋。

“這地方隻怕是白沙幫的秘密基地。”子釋悄聲道。

“嗯。那斷崖附近,有人偷看咱們來著。過了橋就消失了。”

“這孩子恐怕是人家故意留下試咱們的——沒想到歪打正著,省不少口%e8%88%8c。”

“是子周麵子大,咱們沾光。”

聽了這話,子釋側臉衝著長生,眉眼彎彎:“也多虧當初沒擋著他。日行一善,果然好報。”言外另有所指,語氣神態都帶出點調笑的意思了。

長生心裡好似有一窩螞蟻在爬。忽然認真起來:“我以後一定多多行善。”

他固然是實話實說,效果卻完全黑色幽默。

子釋哈哈大笑,捶他一下:“顧少俠……拜托你不要這樣敬業……哎喲!逗死我了……”心想:悶騷啊悶騷,極品啊極品。

長生無言。螞蟻變成螞蝗,把心口的血都吸乾了。

許汀然一馬當先,衝進山坳儘頭地勢最高處的院子,老遠就喊:“娘!烏爺爺!來客人啦——”

毫無疑問,四人受到了許夫人最高規格的熱情款待。烏三爺聽他們想過江,二話不說就答應了。老頭子剛過花甲,又黑又瘦。一雙小眼精光四射,臂上青筋根根突起,言談敏銳,行止間迅捷有力。幾十年在江上往來,說話都帶著回音,真正聲如洪鐘。

聽說他們從永懷縣來,還見過許泠若,烏三爺也不多問。隻道:“花老太爺身子還硬朗?若丫頭氣色可好?屈不言還是那副橫樣子——好像彆人借了他米還了他糠?”

子釋站起身答了前麵兩個問題。聽到最後一個,滿屋人都笑起來。

烏三爺捋著一把稀稀拉拉的胡子:“他年紀比我小一輪,仗著在江湖上輩份高,到處招搖撞騙,倚老賣老……”

許夫人微笑著插話:“三爺愛開玩笑,你們彆往心裡去。屈大俠名滿江湖,彆說楚州地界,江南江北俠義中人誰不仰慕他的風采?”

四人想起屈不言一身青衫,灑%e8%84%b1飄逸,臉上總是一副漠然的表情,聯係烏三爺那句“好像彆人借了他米還了他糠”,實在有趣。屈大俠高人風範頓時碎成一地瓦片。

原先還擔心白沙幫元老烏三爺不好打交道,沒想到是這麼可愛的老人家。當然,子釋和長生心裡明白得很:若沒有許汀然這尚方寶劍,可愛的老人家隨時能變成拘魂的黑無常。

又聽烏三爺道:“過江沒問題,隻是時候不到。這回夢津鳳茨灘,水底下全是尖刀一樣的石頭,漲水季節才能橫渡。從去年到今年,雨水一直不多,江流漲得慢,恐怕得等“六月六,龍曬袍”的日子才過得去。”

“那豈不是還有一個多月?”

“這也沒辦法。如今江邊全是黑蠻子的船,隻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