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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擲溫柔 阿堵 4270 字 2個月前

長生轉頭看看:一側是高崖,一側是深穀,野草長藤,雜樹叢生。不是沒有地方躲,然而急切之間,不知深淺,說不定反而出事。子釋眯起眼眺望一下,低聲道:“照這個速度,還得一會兒才能上來。”在亭子裡轉了個圈,忽然探出身子,倚在欄杆上,努力向下張望。

長生一把攔腰抱住,壓著嗓子在他耳邊吼:“不要命了你!”

“你下去看看。”子釋指著亭子底下,“我覺著,這下邊,兩塊石頭之間,好像有能待人的地方。”

四角茅亭,兩條%e8%85%bf支在山道邊,另外兩條%e8%85%bf架在淩空伸出去的兩塊大石頭上。長生攀著亭子沿兒翻了下去。不一會兒,小聲道:“把竹簍遞給我。”

兄妹三個齊心合力,先遞東西,然後遞人,全部安全轉移。兩塊大石頭恰好斜麵相對,底部連接,形成一個三角形的空隙,四人堪堪縮在裡頭。

西戎話夾雜著或標準或走調的夏語在空穀幽壑中回蕩,越來越清晰。僅有的信息已經足夠得出結論:他們是進山來搶糧的。

當然,聽在長生耳朵裡,內容要豐富得多:這些西戎兵是去年被義軍刺殺了的千戶領虞良的手下。雖然大王子曾經紅著眼睛賭咒發誓要為虞將軍報仇,但虞良手下兩千人馬被打散分到其他各部後,很快成了沒娘的孩子,待遇明顯下降。

楚州其他地方糧食搜刮得差不多,上頭打起了山區的主意,派到山裡找食的幾乎全是虞良舊部。他們分成若乾小隊,由本地忠勇軍(符楊命令把投降的夏軍統編為“忠勇軍”,取其棄暗投明,忠勇可嘉之意)領路。遇上散戶或小村寨,直接就掃蕩了。掃蕩不了的,探明路徑,領著大部隊再來。

這一隊人心中十分不平,再加上幾乎走了一整天,還沒見到傳說中的村寨,難道要在這深山野外耗一夜不成?個個暴躁不已,又叫又跳。帶路的夏兵畏畏縮縮:“隻有一個……一個山頭了。”

子釋對長生道:“還來得及,你現在馬上回去,給寶翁族長傳個訊。”

長生不說話。鑽出去吊著石頭看了片刻,再進來,已然有了決斷。

“一共十七個,五個夏兵,十二個西戎兵。”摸摸腰間箭袋,“就地解決了吧。”

子釋知他不放心自己三人:“我們躲在這兒,不會被發現的。”

“西戎兵既已到了這裡,往後隻怕越來越難走。總得讓子周和子歸練練。這個數目不多不少,機會難得。”不再看他,對雙胞胎道,“子歸,你留在這兒,負責前頭五個夏兵。子周跟我來。”

進山之後,從山民手中買了弓箭獵刀,兩個孩子也裝備上了武器。

男孩兒又緊張又激動,手心冒汗,腳步發虛。長生抓著他胳膊帶上山崖,攀著樹枝停下:“你是願意殺人,還是願意射馬?”

“啊?”

“殺人呢,得保證不留活口。射馬呢,得保證沒有跑掉的。”

聽著長生哥哥平緩的語調,子周鎮定下來。此刻既不是興奮的時候,也不是害怕的時候。想想道:“殺人肯定做不好。我射馬。長生哥哥不是說過,馬通人性。有人牽著,萬一不中要害,受痛之後,也多半往側麵衝。肯定跑不了。”——側麵深穀,馬兒掉下去斷無生理。

果然是可塑之才。長生點頭:“去吧。找個合適地方藏好,注意看我手勢。”拎著手裡的犀角長弓,有點遺憾。這把也算不錯,比起自己原來用的“青弋”還是差多了。也就撐得住連珠三發,五發恐怕不行。不得不麻煩點。

茅亭下方,子歸側倚著洞口一段斜枝,弓箭拿在手裡,微微發抖。

越來越近。差不多可以看清對方的臉。

正要抬手開弓,子釋從後邊輕拍她肩膀:“再等等。等魚兒再遊過來些。”

魚兒?子歸心神一凜。下一刻,眼中看到的,隻有箭靶子。

這一場小型伏擊戰,不過一炷香工夫,以伏擊方的全麵勝利而告終。雖然以寡敵眾,但是有心算無心,又占了天時地利,三個人實力夠強,配合默契,打得乾淨漂亮。十七名士兵,十二匹戰馬,全部殲滅。

長生怕有士兵認得自己,根本沒露麵,十二支箭四輪連射,迅雷不及掩耳。眼見人都倒下了,縱身過去,給沒死透的統統補上一刀。望著地上的屍體,默默道:“對不住了,今日隻能叫你們做棄子。”把箭全部□,就在死屍衣服上擦擦血跡,收回袋子裡。

回到亭子底下,道:“天快黑了,應該不會再有人來。我現在去苗寨報訊,你們還待在這兒,以防萬一。”說著,箭袋解下來交到子周手裡,鑽出去不見了。

兄妹三個靜靜蹲著。雙胞胎“砰砰”的心跳聲在昏暗狹小的空間震響,仿佛要衝出%e8%83%b8腔一般。

“子周、子歸,手伸過來。”子釋輕輕道。把兩雙潮濕發熱的手合在掌中,不再說話。

大哥的手清涼、乾爽、寧定。兩個孩子漸漸冷靜下來,雷鳴般的心跳化作平穩悠長的呼吸。不約而同想:“本以為我們在保護大哥,原來,還是大哥在保護我們……”

過得兩個多時辰,長生回來了。跟他一塊兒來的是苗寨裡一半共計九名成年男丁,舉著火把,由寶翁族長%e4%ba%b2自率領。

“顧小兄弟,想不到你們幾個年紀輕輕,這樣好本事!”族長一邊伸拇指,一邊指揮其他人下穀挖坑。死掉的這批士兵剛開始山區掃蕩工作,還沒搶著什麼錢財,武器倒是不錯。眾人取了刀箭長弓,屍體扔下去就地掩埋。又把馬匹都拖上來,現場開膛破肚,馬肉切成大塊裝到背簍裡帶回去。

長生把子釋拉到自己身後,瞅著亭子裡一片血肉模糊,暗暗皺眉。後頭那個明明臉色慘淡,卻不肯老實待著,踮起腳插話:“西戎兵進山搶糧開了頭,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我們從明兒起,就在這山口輪班放哨。”族長家老大接道,“苗家人豈是好欺負的,定叫他有來無回!”

子釋卻直接衝著寶翁道:“族長,今日不過是小股散兵遊勇,若真來了大隊兵馬,寨中婦孺不少,還是避避鋒頭吧。”

“若真是那樣,也隻能再往山裡頭挪一挪了。明日就叫大寶二寶去其他幾座寨子打探打探。”望著他們四個,誠摯邀請,“你們當真還要往江邊去麼?太危險了。不如和我們一起……”

“多謝族長。隻是……我們得去回夢津尋%e4%ba%b2。”

再三挽留,見他們態度堅決,寶翁道:“去回夢津的話,這山裡倒有一條小路。不過走的人少,會辛苦一點。你們幾個有功夫,想必沒問題。”說著,把老二招過來,“你去烏夯寨,正好順路,送他們一程。”

“有寶二哥領路,太好了。”又笑著補一句,“會功夫的是他們仨,可不是我。”

等現場清理完畢,已是半夜。男人們背起竹簍,要連夜趕回去。臨走,寶翁領著眾人向四位救命恩人隆重道謝,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雙手遞給長生:“它會保佑你們一路平安。其他苗人見了,也會知道你們是朋友。”

長生明白推辭不得,肅然接過。原來是一個巴掌長的牛角尖兒,雕著繁複的花紋,兩頭鏨了銀邊,沿兒上打孔穿了根紅繩。牛是苗家神獸,牛角被視為聖物。心知這是一件十分要緊的信物,轉頭捧給子釋。子釋卻笑道:“族長給了你,便是信得過你。再說,這個東西配你正合適。”

其他人都走了,二寶卻留了下來,和他們同行。

茅亭已經沒法待,明日白天來放哨的人會接著收拾。二寶領著四人找到附近一個山洞,架起火烤馬肉。雙胞胎等不及了,拿出果乾就啃。兩個孩子緊張的心情這時候才真正徹底放鬆,立刻覺得又累又餓。總的來說,第二次殺人,比起第一次,心理素質強悍了很多。

子釋先送了兩塊果乾給二寶,又拿了兩塊放到長生手裡。*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你不吃?”

“不餓。”

唉,沒轍。總不能老封了%e7%a9%b4道逼他往下咽,一樣傷身。想想,起身抓了一把青菜心兒豆苗尖兒扔到鍋裡,道:“我去打水。”

“水囊裡還有點兒——黑咕隆咚,上哪兒打去?早上再說吧。”子釋話沒說完,那頭一閃身,沒影了。看二寶一臉奇怪,隻好解釋道:“這個……咳,大概是一路死人場麵太多,我見血就吃不下飯,尤其不能吃肉,一吃就吐……”

“怪不得你上了桌乾喝酒不吃菜。”二寶恍然大悟,看他一眼,“也是,你這副模樣,就得深宅大院精米細糧養著。”

子釋知道自己這毛病說出來定要遭到勞動人民恥笑,乖覺的不再辯解。子歸為大哥感到委屈,道:“大哥什麼都不怕。不管遇到什麼危險,比我們都要鎮定……”子周也開口幫腔。

看著兩個傻孩子無比嚴肅的維護自己形象,子釋眼底帶著笑意,默默坐在一旁。

長生回來,兩個孩子正說得二寶丟盔棄甲,繳械投降,大叫吃不消:“我真的不是要取笑你們大哥,就是講句實話……”

問了問緣由,也笑。把鍋架在火上,吆喝旁邊看熱鬨的那個:“過來自己動手。”又削了一塊糍粑下到湯裡。

子歸驚喜:“這不是年糕湯麼?”等子釋盛一碗出去,搖搖頭表示不用再添,女孩兒切了好些臘肉片子放裡頭。頓時香氣四溢,教人垂涎欲滴,連二寶都忍不住喝了兩碗。

往北行了三日,在烏夯寨住一晚。這個寨子位置更加隱蔽,暫時還沒有發現西戎兵的蹤跡。

二寶留下口訊,又陪子釋他們走了兩天。翻過不知第幾個小山頭,指著石縫中淌出來的一條小溪道:“這裡是姊妹河的源頭,一直流到紅粉渡進了練江。你們順著它走,到了鬼王鏡——就是一塊白色的大平石頭,向西北拐,翻過鳳凰嶺,筆直下去就是回夢津。十八總在回夢津最西邊,緊挨著居陵山碎夢崖。”

停一下,還是忍不住問:“你們的%e4%ba%b2戚,當真住在那種地方?”隨即又釋然,“你們幾個這麼厲害,%e4%ba%b2戚想來也不是一般人。嗬嗬,當我沒問。”和子釋四人依依惜彆。

俗話說:“人愁紅粉渡,鬼怕回夢津。”

紅粉渡、回夢津,是練江在楚州境內最西邊的兩處渡口。前者雖然水急灘險,不管順流逆流還是橫渡,經驗豐富的熟練船工尚且能走。後者則要險惡百倍:漲水時驚濤駭浪,漩渦激流變化莫測;枯水時暗礁林立,上下落差高達丈餘。普通船工彆說渡江,連看一眼都可能受不了。

整個回夢津一段江麵,合稱為“鳳茨灘”。所謂“十八總”,指的是沿岸十八個勉強可以停泊船隻的小水灣。住在當地的人們,就靠著這十八個小水灣運送山上砍伐下來的木材楠竹,到紅粉渡尋找買家。世世代代,以此謀生。其中十八總位於最西邊,緊挨著居陵山臨江的懸崖。

從古至今,幾千年來,不斷有人夢想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