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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擲溫柔 阿堵 4261 字 2個月前

東西蜿蜒百裡之後,席水便向南進入山澗,不知所終。據說山林深處是它的源頭,但是從來沒有人去過。

之前繞道的難民們在南岸行一段後,都必須過河,沿北岸往西,經鶴嶺,折上南北官道,取道洪安縣南下,才能進入百越。當然,這裡指的主要是有地圖或者經過花家墓園難民營培訓的那部分人。其他人多數不明路途,一頭紮進山中,能不能走出去,就隻有天知道了。不過即使到了洪安縣,官道也隻向南修了五百裡,接下去一樣要翻山越嶺。好在離百越較近,山中已有當地土著出沒,危險大大低於中間的無人區。

四人往前走了兩日,河上卻再沒有橋梁。雖然多日無雨,水位降了,河麵並沒有變窄多少,隻能尋找渡船。一路幾個村莊早已空空蕩蕩,杳無人跡。子釋道:“不怕。實在找不到船,咱們砍楠竹做筏子。要不然……遊過去也不是做不到。”嘴裡說著豪言壯語,想起這個季節的水溫,禁不住先打了個哆嗦。

這天傍晚,前方又出現一個小村莊。子歸忽然驚呼:“大哥,你看!”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村子裡一縷白煙正冉冉上升,分明是炊煙!四人激動不已,加快腳步朝著冒煙的地方奔去。

走近了,入眼先是一間窄窄的祠堂。門上一塊舊匾:“香馨百世”。兩側貼著褪色的紅紙對子:“一等人忠臣孝子,二件事讀書耕田。”炊煙從旁邊搭著的茅屋頂上冒出來。院子也沒有牆,隻拿竹條圍了一圈籬笆,應當是看守祠堂的人住在裡邊。

“嗬,忠孝本分,最佳良民。”子釋瞅著祠堂大門竊笑。整整衣衫頭巾,斂去笑意,依足禮數上前:“過路之人,打擾了。”一位老人應聲而出。

結果,這一夜,四人得到了這位齊姓老伯熱情周到的款待。吃了熱騰騰的晚飯,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晚上睡覺的時候,床上鬆軟的新稻草散發著清香,又大又厚的布被蓋上身,一會兒就暖洋洋的了。

第二天一大早,齊老伯招呼幾人把祠堂後晾著的小船抬到河邊。

“我這船,要留著渡人過河,可不能叫小賊偷去。所以沒敢拴在岸邊,每次送完了人,都把它拖回去。”

過了河,老人提起船尾的小竹筐遞給子釋:“娃娃們拿著路上吃吧。”裡頭裝的竟是一袋子大米。

早上幾人要給他錢,已經被嚴詞拒絕,怎麼能再收東西?子釋再三推辭。老人卻轉身把竹筐遞給長生:“小夥子,我看你挺爽快。不像他念書太多,迂得很。”

子釋哭笑不得,平生頭一回聽到這麼高的評價。

長生果然爽快,伸手接過去,彎腰行禮:“多謝齊老伯。”

“老伯伯,你真的不和我們一起走嗎?”子周拉著老人的衣角,問了又問。

子歸憂形於色:“西戎兵來了怎麼辦?你一個人,生病了怎麼辦?”

老人哈哈一笑:“老漢今年七十又三,身板一向硬朗。忙時種兩畝水田,閒時撈一點魚蝦。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逍遙了半輩子,怎的也不虧了。再說這窮鄉僻壤,西戎兵來了又怎樣?人都跑光了,一無金銀財寶,二無美女壯丁,老漢倒踏實。”

四人與老人依依惜彆。這位齊老伯,無法不叫人肅然起敬。

走在路上,子歸忽道:“大哥,我們不如留下來,和老伯伯一起種田撈魚,也沒什麼不好。”

“恐怕不成。”子釋一本正經,“我們這裡,又是美女又是壯丁,兜裡還有銀子,會給齊老伯惹麻煩的。”

“啊,大哥,你笑話人家……”子歸跺腳。子周大笑。長生見女孩子跟她大哥撒嬌,也咧咧嘴。笑了兩聲,回過味來:美女在眼前,那壯丁呢……這該死的李子釋。

子釋看著妹妹,卻發起愁來。子歸很快就要十三歲了……模樣越發水靈,可怎麼辦才好。如今漂泊無定,隻求老天爺保佑,叫她慢點兒長大。

後半夜,子釋驚醒。睜開眼睛,茅棚頂上的縫隙裡漏下幾點星光。

忽然就來了興致,不睡了,起身準備看星星。四下裡瞧瞧,弟弟妹妹睡得正熟,顧長生的鋪位卻是空的。自從屈不言放出話來,說他的師傅是一代宗師,子周和子歸熱情空前高漲,每日從黃昏練到深夜。至於顧長生自己,常常半夜三更不知躲在哪裡用功,來無影去無蹤的。這會兒不見人,子釋也不以為意。

走出茅棚,是一大片荒蕪的瓜田。這棚子原本就是看瓜人過夜用的。站在壟間,抬頭一看,碧海沉沉,滿天星鬥,不停搖曳閃爍,恍若要把靈魂都吸進去。也不知仰著頭看了多久,忽覺身上一沉。收回目光,那燦爛星海卻還在眼前蕩漾,好不容易定下心神,發現多了件衣裳。抓住了,接著看星星。

長生給他披上自己的外衣,到一邊忙彆的。暗自嘀咕:這有什麼可看,你要見過枚裡綠洲夜晚的星星……直到手上的事情忙完,一抬頭,見他依舊恍恍惚惚站在那裡搖搖欲墜,突然莫名緊張起來。這些天本就一直壓著心事,現在看見他這副模樣,頓時慌得不知所措。怔怔的瞧著他,心裡有個聲音說:我得走了……李子釋,你知不知道,我要走了……

從花府出來那一晚,長生一下子想明白了,必須儘快離開這是非之地。自己終究不屬於這裡,誰知道還會遇上什麼更加尷尬的情形?既然當初沒有死在彤城,那麼,西戎二王子符生,遲早要回去麵對必須承擔的一切。李子釋不是喜歡說“長痛不如短痛”麼?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

可是……心中這空落落的滋味,似乎不是為了即將到來的回歸,而是……因為眼下正在麵臨的離彆。果然長痛不如短痛。一拖半年,舊的問題沒有解決,新的問題已經產生。長生覺得,整個前半生中好像從來不曾這樣為難過。卻又始終不太明白,到底是什麼讓自己如此為難。

天色漸亮,星星黯淡下去了。子釋終於轉頭,愣住:顧長生這是怎麼了?好深沉的表情。低頭看看身上的衣裳,再望望對麵那人兩隻深不見底的眼睛,一股涼意慢慢從心底冒出來。

“莫非……難道……不……但願不是……”

這件事必須確認清楚。咬咬牙,向他走過去。

“彆過來!”

“為什麼?”

長生笑:“抓了點好東西,給子周和子歸加餐。嘿嘿,你還是不要過來看了。”

子釋心頭一陣輕鬆。很好,一切正常。

“抓到什麼了?”

“你猜。”

“無非是蛤蟆耗子長蟲之類,有什麼難猜的。”

“李公子說得好輕鬆。我也不要你去抓,肯吃一口就謝天謝地了。”

子釋也不臉紅,認真想一想,鄭重承諾:“我儘力。”

長生失笑。夏人都說愛吃肉的難養,誰知攤上一個不肯吃肉的,更難養。尋思著:下次得把子周帶上,最近幾天再好好教一教他,否則這仨不定什麼時候就餓死了……

把幾隻收拾好的田鼠剁碎了扔到鍋裡,端著去打水。瓜田旁就是水渠,但是太長時間不下雨,已經見底了。半裡開外兩條水渠交彙處比較深,沒完全乾透,留下了一個小水窪,勉強能用。

子釋進茅棚拿了一個看瓜人遺下的陶碗,跟上去。水太淺,隻能用碗一點點舀了麵上乾淨的部分倒進鍋裡。倒滿了,長生把鍋遞給他,從懷裡掏出幾個有點抽巴的紅薯來。

“這可是為了你老鼠嘴裡奪食啊。”長生一邊洗一邊說。

“你半夜不睡覺就為了掏地洞逮耗子?當自己是野貓呢?這也太敬業了。”

“真該餓死你個不知好歹的……”

兩人一邊胡扯瞎掰一邊乾活,點著了乾枯的瓜藤開始煮湯。子釋又抓了一把米撒到湯裡,紅薯也扔進火堆烤著。過不多久,肉香米香陣陣,烤紅薯的誘人味道四處飄蕩,茅棚裡熟睡的兩個到底被勾出來了。

四個人圍著火堆喝粥吃肉啃紅薯,心曠神怡。:-)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紅薯太燙,子釋兩隻手倒來倒去,邊呼呼吹氣。那邊三人盛了肉粥,喝得滋滋有聲,不亦樂乎。

長生拿樹枝敲著鍋沿兒,道:“從積翠山下來它就跟著咱們,著實勞苦功高。”

子歸又盛了一碗粥,遞給長生,臉卻衝著子釋:“大哥,從前王運轍作過《團扇賦》,陳淮鬆做過《木屐賦》,以感念物恩。不如咱們來作一篇《鐵鍋賦》罷。”

《鐵鍋賦》?子釋大樂,紅薯差點掉地上。

長生一口粥剛咽下去,嗆得連連咳嗽:“咳!子歸,說笑話前打聲招呼啊……咳……”

子釋忍住笑,對妹妹道:“作賦太麻煩了,不如咱們四人聯句,替它作首銘文,也不枉你一番心意。”

子周一個烤紅薯剛下肚,騰出嘴來,道:“有了,第一句是“熔銅鑄鼎,化鐵為鍋。””

長生坐在他左手。見輪到自己,正正臉色,緩緩長%e5%90%9f:“有耳曰釜,無足曰鑊。”

他這裡話音沒落,子釋已經笑趴在地上。一邊捶%e8%85%bf一邊拿手指著他:“顧長生……哈哈……哎喲……”半天才吐出一口氣,總算能好好說話:“該我了哈?嗯,我這句是:“宜鏟宜勺,可煎可烙。””

“哈哈哈……”這回兩個小的加上長生,誰也沒忍住,笑得前仰後合。

子歸終於嗔道:“大哥,你們真是……”跺跺腳,“聽好了,我的結句是:“不懼水火,何須金錯!””

聽了這句,其他三人都不笑了。子釋頷首:“子周起得雍容大方,子歸收得鏗鏘有力。可圈可點。”

女孩兒擺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大哥,長生哥哥,你們兩個,太不像話啦。”

“賴他。他先說的,定了調子,我隻好接上。”叨咕著那句“有耳曰釜,無足曰鑊”,子釋又嗬嗬兩聲,一邊接過長生遞來的碗。長生看他笑得詭異,瞪一眼。

子釋心想:“有個詞叫“悶騷”,你一定不知道,可惜不能講啊不能講……”心情暢快,不知不覺把一碗耗子肉粥全喝了下去。

過了鶴嶺,接近南北官道,路上難民大量增加。四人彙入逃亡的滾滾人潮,跟著一塊兒往前方麻葉鎮湧去。

在子釋等人到來之前,人群中傳播的消息是:因為天氣變冷,黑蠻子不太適應南方的冬天,另外剛剛打完東南三州,官兵都有些疲怠,似乎有暫時收兵的跡象。很多難民於是放慢了速度,一些人覺得前途太苦,乾脆停下來不走了,想辦法就地謀求生計。

誰知沒過兩天,後邊的人瘋狂向前奔逃,壞消息如瘟疫般瘋狂擴散:黑蠻子的一個將領被義軍刺殺,暴怒之下,不再有任何顧慮,大肆屠戮洗劫。打頭的先鋒部隊,和在彤城屠城的是一批人,他們已經逼近婁溪,來得快極了……

子釋坐在路邊,聽著旁邊的人議論紛紛。有人抱怨義軍多此一舉,也有人站出來說公道話,你來我往,聲調便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