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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擲溫柔 阿堵 4311 字 2個月前

知道一點,不過李彥成哪裡敢像李子釋講得這樣到位,故而聽著十分新鮮。對顧長生來說,如此具體的錦夏朝堂掌故,更是頭一回聽說。實際上,與李子釋同行,一路儘是生動深入的敵情分析,端的可遇而不可求。隻是他常常聽得太投入,有意無意間,忘了思及其它。

“花相居其位八年,始終堅持和而不同,周而不比,群而不黨。周旋於外戚和朝臣之間,明裡暗裡,協調各方關係,推動政事進程,維護皇帝權威……最後英年早逝,實實在在是累死的。”

子釋長歎一聲:“雖然他大概死而無怨……哼,“忠直宰相”,說白了,還不是被皇帝當成了平衡黨爭的靶子?要不然,仁孝帝何必那般大張旗鼓的追思哀悼?十之八九,因為心中有愧。花照白一死,黨爭愈演愈烈。隻問立場,不問是非,朝政江河日下,腐爛敗壞,冤案錯案一樁接著一樁……”

“大哥……”子周子歸同時出聲。大哥對先皇先賢出言不遜,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不過居然說得神色激動,當真難得一見。

“啊,扯遠了。”子釋放平語調,微微仰頭,往後靠一靠,抬起手揉揉眉心。

——隻是多說了幾句話,為什麼會覺得疲憊到近乎虛%e8%84%b1?想起父%e4%ba%b2臨終提及的那個名字,這些日子得空時在心裡細細推敲,再聯係十多年前黨爭傾軋中一連串驚天冤案,兩個孩子的身世呼之欲出。

太沉重的話題,卻不得不繼續。自己一心想要舉重若輕,終究無能為力啊……

“累了?”長生起身倒了一碗水過來。

子釋懶得開口,微搖一搖頭。

長生看著他。總會在某個毫無由來的瞬間,覺得李子釋遙不可及。然而,偏偏就是這遙不可及的距離,卻讓人感到似乎窺見了某種實質,似乎看到了平素看不到的一些東西。每當這時,長生就強烈的想要為他做點什麼,又不知到底該做什麼。

歇了一會兒,子釋低低的,慢慢的說道:“子周,你記住了:聖人之道,從來都是知易行難。天下事,有可為,有不可為。除了人力,尚有天意。時也命也勢也,結局如何,難說得很。知其不可而為之,便是殉道。此所謂舍生取義,殺身成仁是也。想當君子,先就得有這個自覺。”

子周不假思索:“這個自然。富貴不能%e6%b7%ab,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理當如此。”

聽聞此言,長生和子歸都瞪大眼睛瞅著他,說不上來是震驚意外還是欽佩羨慕。

子釋笑笑。就知道會這樣。即使前車之鑒擺在眼前,這死小子也不肯回頭。乾脆再下一劑猛藥:“水師中郎將白祺白將軍的事跡咱們都聽說了。據說西戎王以他妻兒性命相脅——”

“大哥!”子周一蹦三尺高,“那白祺變節投敵,以屠殺同胞為進身之階,任他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開%e8%84%b1……”

“說得好。”子釋點頭。人心是有慣性的。很多人,一旦邁過心中那道坎,就破罐子破摔,順著慣性一氣沉淪到底,的確不能原諒。然而,世事太複雜,哪裡這麼容易判斷?況且,落到彆人頭上,跟落到自己頭上,差彆大了……

“假若,”閉上眼睛,“我是說假若,有人拿子歸和我的性命威脅你,你怎麼辦?”

子周尚未反應過來,子歸已然驚呼一聲:“大哥……”淚珠順著臉頰滾落,“大哥……不可以……不可以……”

“這亂糟糟的世道,難保沒有那一天。子周,你其實不必回答我。不管你如何決定,大哥總是支持的。這問題對子歸也一樣。”

“大哥。”子周站得筆直,盯著子釋的臉,“假若,我是說假若,有人拿子歸和我的性命威脅你,你怎麼辦?”

子釋白他一眼:“你這問題沒頭沒腦,全無情境,我哪兒知道該怎麼辦?真是莫名其妙!”被子往上拉,身子往下出溜,“人固有一死,要不要委曲求全,全看當時心情如何……太晚了,今天就到這兒。你們兩個,睡覺去吧。”

第〇一三章 窮黎無計

清晨,長生跟著花家子弟練完早課回屋,子釋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半截麵孔在被子外頭,睡得正沉。

昨晚一對雙胞胎走了之後,兩人分彆睡下。雖然李子釋沒有動靜,長生卻知道他半夜才睡著,也不知在想什麼。疊了被子,又收拾一番,眼看早飯時間已到,再不起床就太失禮了,走過去準備叫他。

雪白的臉頰居然睡出一團粉色,看樣子加一床棉被功勞不小。忽又疑惑了,不會是大紅被麵映出來的假象吧?下意識的想要確認清楚,卻見他睫毛動了動。心中一跳,這才發現手已經伸了過去。腦子裡其實還沒想明白,但是靈活的胳膊很自然轉了個彎,在他肩頭拍拍:“懶蟲,起床了。”

“唔……”翻個身,沒睜眼。

“彆磨蹭。”

“我懶……”從鼻子往外哼哼。

長生笑。仔細想想,至少在相處的近半年裡,李子釋這副又賴又垮的模樣隻有自己才看得到。也隻有這種時候,長生真真切切的覺得他原來隻是個比自己還小的少年。十分順溜的拿出長者口氣:“子周和子歸都已經到飯廳去等你了。你這個當大哥的,總不能太不象話。”

花家弟子的早課,雷打不動。主要練些基本功,加上五行拳的招數本不是什麼秘密,因此並不忌諱外人看。長生每日按時而起,住在內院的子周子歸也跟著花大俠的兒子花自落一塊兒參加早課,練得熱火朝天。

“我去打水,若我回來你還沒收拾利索,哼哼!”轉身預備往外走。花府家風樸素,老人和女眷身邊才跟得有仆人伺候。

子釋坐起來,揉揉眼睛,嘟嘟囔囔抱怨:“顧少俠,雖說萍水相逢,好歹一路患難與共,何必這麼絕情……”

長生一愣:“瞎扯什麼呢你?”又走回來,把矮凳上的衣裳遞給他,“弟弟妹妹的精神頭兒可比你強多了,也不嫌丟人……”

“我先天不足,後天失調……”床上這個一邊慢騰騰的穿衣服,一邊懶洋洋的說話。

“一樣爹媽生養,他倆還小著好幾歲,至於麼?”

“我娘身體不太好——說起來也不怕你知道,一樣爹是真,可不是一樣的媽。”

長生這回真的呆住了。他們三個,竟然是同父異母的兄妹。

子釋一笑:“我那個古板正派的爹,當年也曾不%e8%84%b1風流本色,養了一房外室。大概身份上有點尷尬,沒法認祖歸宗。後來那女子病逝,兩個孩子就回了本宅,是我娘一手養大的。”

“你娘……不氣惱麼?”

“她是賢妻良母,眼淚要背著人往肚裡咽的。當麵還說為何不早些把那女子接回家來照顧。”歎氣,“再說,這倆也著實可憐,剛會說話,%e4%ba%b2娘就沒了。養了這麼些年,和一母同胞沒什麼區彆。”

子釋講給長生聽的二小身世,是彤城人人知道的版本,當初也曾轟動一時。好在江南文士性本風流,這種事在民間不過是個談笑之資。李彥成怕妻子沉不住氣,愣是瞞了半年才說實話,也確實把子釋他娘氣夠嗆。

“這麼說,他倆實際上是……庶出?”

“是這麼個說法。”

長生想起書中讀到的倫常之禮——非常奇特的想法和做法,比如李子釋的娘,再比如自己的母%e4%ba%b2。不過,嫡出和庶出的孩子能相處成這樣,當真難得。

“其實……我也算是庶出。”長生淡淡道,“可惜,我沒遇上視同己出的大娘,也沒遇上視若同胞的大哥。”

嗯?子釋有點意外。下了床,拍拍他:“庶不庶出,有什麼關係?大丈夫不問出身,好男兒誌在四方。何況,這年頭,活著就是老天照應——老天爺可不管你是嫡出還是庶出。”

聽他這麼說,長生想起正事:“咱們是不是該動身了?今兒已經九月十九了。”

“九月十九……還有二十天立冬,是該走了。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跟花大俠說辭行的事吧。”②思②兔②文②檔②共②享②與②線②上②閱②讀②

“那好。你等會兒,我去端熱水。”

子釋坐在床沿,目送他出去。

顧長生……真是個好孩子。不知不覺間,習慣了他無微不至的關照。他不愛隨便與外人說話,交際應酬多是子釋出場。跟人介紹的時候,總要說一句:“這是顧家表哥。”次數多了,儼然一家人。

“庶出啊……”子釋在心裡琢磨著:自太祖刪定聖人之言後,朝廷大規模銷毀全本《正雅》,民間敢私藏的少之又少。二百來年過去,由於科考以潔本為依據,人心勢利,即使當初藏有全本的人家也不再重視,幾乎散失殆儘。最有可能收藏此書的地方,是宮中“集賢閣”。據父%e4%ba%b2說,閣中全本《正雅》還有十來冊,原先隻有皇室弟子才能借閱,後來禁令鬆了,王公大臣也都可以去看……

什麼樣的大家閨秀,嫁妝裡竟然有這本書?又是什麼樣的生意人家,竟然能娶如此身份的女子做妾?這個顧長生,來曆大不簡單。

子釋想得出神。他不知道,這番猜測,結論固然接近真相,方向卻實在錯得離譜。

吃罷早飯,子釋和花有時提起要走的事。

花大俠當即露出不舍神色:“不多留些日子麼?虧了有子周和子歸做榜樣,落兒總算肯念書了。”

“我們本為投%e4%ba%b2而來,眼看要入冬,真的該走了。”子釋等人的工作,除了畫像一時半會找不到替代的人,其他的事,經過幾天培訓,彆人也能做了。

“這些天辛苦你們了。打算什麼時候動身?”

“明天。”

“明天?這麼急……”花有時沉%e5%90%9f片刻,鄭重道,“長生、子釋,可不可以請你們過兩天再走。”

“花大俠……?”

花有時猶豫著,似乎在斟酌措辭:“最近,就是這一兩天吧,楚州境內……可能會有點變故。我看……你們還是等兩日,等形勢明朗了再說。”

這是什麼意思?

“可否請花大俠說得明白些?”

“這個……有些事,現在還不能說。更具體的情形,說實話,我也不清楚。但是,如果你們明天上路,說不定……正好趕在當口上。聽我的,等兩天吧。”

子釋和長生對望一眼,心中驚疑不定。最後還是聽從花有時的建議,暫時留了下來。

九月二十以後,難民突然大量增加。如潮水般湧來,又如洪流般離去,倉惶狼狽向南奔逃。無數男女老少跌跌撞撞蜂擁而至,呼兒喚女哭爹喊娘,彼此擁擠磨擦,拉扯爭鬥,花家墓園臨時營地幾次差點失控。隊伍中楚州本地百姓越來越多,而且不像開始時那樣僅限於沿江居民。

原來東南三州基本已定,西戎軍隊終於發起了對楚州南部的進攻。兵分兩路,一支乘船逆流而上,在練江南岸登陸,直插楚州腹地。另一支由大王子符定率領,從東邊過來,已經打下了臨湘,正向西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