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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擲溫柔 阿堵 4293 字 2個月前

…到底是真的。或者……隻是我還沒有醒?”子釋不喜歡這種失控的感覺,乾脆閉上眼,認真審問起自己的記憶來。

他還隱約記得西山的晚霞,記得從高空下墜時灰色的天空,以及一些更加遙遠的前因後果恩怨糾葛。然而浮現腦海的儘是雜亂無章的片段,似乎很多要緊的東西早已遺失。強迫自己往回想,這回連畫麵也模糊起來,隻知道它們存在過,卻忘了是在什麼地方,什麼時間,以什麼狀態存在過。單剩下無數零碎的細節四散逃逸,告訴他曾經在另一個世界有過一個淒迷繁複的夢。

他心裡並不覺得可惜,隱隱還有些痛快和興奮——無以為繼,正好推翻重來。  渾身都疼——想起自己一天一夜的奔逃,眼下這條命,可真是來之不易啊。受了多少活罪,才掙得了這個活受罪的機會!背上疼得厲害,也不知趴著睡了多久,肋骨被地麵咯得好像散了架。側頭看看,外邊光線暗淡,大概已是黃昏。

夢境?現實?何必再問。

莊生夢蝶,蝶夢莊生。左右不過這一隻蝴蝶,這一個莊生。是蝴蝶的時候,過蝴蝶的日子。是莊生的時候,便過莊生的日子罷了。

心下豁然開朗。於是另一些細節在腦子裡湧現出來,漸漸清晰。

父%e4%ba%b2——到底有點不自然——致仕居家的前翰林大學士李彥成,人稱李閣老,連日協助林將軍守城。自己——錯了,是長子李免,一直跟在後麵。雖然隻是做些上傳下達的工作,未曾%e4%ba%b2手殺敵,但城上城下,刀箭無眼,生死隻在旦夕之間。憑著滿腔凜然之氣,居然不覺害怕。

家中男仆全部上了城頭,糧錢財帛統統拿出來充了公。眼看事不可為,李彥成道:“我李氏門下斷不可為夷狄所辱。”叮囑妻妾幾句,帶著三個兒女進了藏書樓“四當齋”,準備點火。

因為怕李全李還年紀太小,受不了要亂跑,李彥成拿繩子將兩個孩子綁在柱子上。李全瞪著父%e4%ba%b2,李還嚇得大哭。李彥成著了魔一般,一邊打結一邊道:“孩子,你們雖然不是李氏子孫,也隻能跟著一起走了。你們的父%e4%ba%b2若是趕上今日情形,一定也是如此這般……啟明,對不起,你的骨肉,我保不住了……”

弟妹身世,李免隱約猜到一點,此刻才聽父%e4%ba%b2明確提及,卻已經要同赴黃泉。

後來的事情,子釋想,就有我參與了。那些屬於李免的記憶,和後來屬於李子釋的記憶,其清晰真切程度,竟然沒有差彆。過得一會兒,二者漸漸連成一片,再也分不清楚了。子釋以為自己會恐慌,心裡偏偏冷靜得很。

“我那時候,居然沒有衝上去阻止他。我怎麼就會覺得很應該呢?我怎麼就……”

想著心事,沒注意到兩個孩子已經醒了。李全和李還互相看看,發現大哥閉著眼睛,一動不動的趴著,不約而同,哇哇大哭。

子釋一骨碌爬起來,摟住他們:“怎麼了?小全,小還,哭什麼呢?”

“大哥……你不要死……不要死……”

“大哥沒有死,大哥在這裡呢。”輕輕拍著兩個孩子,子釋坐在地上,怔怔的掉眼淚。

兩個孩子越哭越厲害。這麼長時間來不及回味的驚嚇、恐慌、害怕……終於回頭反撲,李全和李還一聲聲喚著爹娘,在大哥懷裡哭得差點背過氣去。

兄妹三人抱頭痛哭。

前世今生兩輩子的痛,身體心靈雙重的痛,來得過於猛烈過於急促,讓子釋曾在短期內陷入麻木,忘了反應,這一刻卻全麵蘇醒。

已經舍棄的世界並不值得追思。曾經的不甘也並非因為眷戀。眼前麵臨的又是什麼呢?我還活著。隻不過,我的爹娘,我的%e4%ba%b2人,我的同胞,我的故鄉,我的國家……都沒有了……

子釋在心裡說:這個世界一無所有的是李免,那不是你。可是,為什麼,淚水流啊流啊,怎麼也流不儘呢?

哭了一會兒,覺得一個自己在旁邊靜靜看著,輕輕搖頭歎氣,而另一個自己正涕泗滂沱,捶%e8%83%b8頓足,滿腔怨恨,充塞天地。終於,李子釋上前將李免擁住,漸漸融為一體——此時此刻,今生今世,隻得你我彼此支持,就讓我們一起好好活下去吧。

收乾眼淚,記得洞外不遠有一處山泉,站起身:“小全小還在這裡等著,大哥去弄點水來。咱們準備吃晚飯。”

符生送走符定,帶著一小隊人馬在城中巡視。

昨日進城時天色已晚,直接去了太守府,沒來及細看。這會兒看清楚了,處處死屍堆疊,散落著殘肢斷臂人頭。路上一大灘一大灘紫黑色的血跡,馬蹄踏上去,才發現是凝固的血泊,一踩一個坑。

今晚還是繼續在城外駐紮好了。

早知道要留守,就該阻止符定屠城的愚蠢命令。弄出這麼多死人,搞得這麼零碎,這麼難看,可比收拾活人麻煩多了。傳令下去,先把北城清理出來。屍體堆在幾處空曠地方,到各處庫房找找火藥油脂之類,碼幾個大柴垛,準備焚燒。

繼續巡視。

腳下沒法看,乾脆不低頭。一條街一條街信馬由韁的溜達,參觀參觀房舍屋宇,階欄花木。

彤城建築以黑白二色為主,白牆青瓦,鬥拱飛簷。屋角尖尖細細卷曲向上,勾出一道道遊絲流雲,又用青瓦片在屋脊嵌了各種鏤空花草圖案。原本最樸素的顏色搭配,生生糾纏出一番華麗嫵媚來。富貴人家則以朱碧二色點綴,拿金粉描邊,在細節處下足了功夫,為的是豪華而不失格調。

家家戶戶楊柳成蔭,花木相扶。高低錯落,位置顏色都講究得很。月季、梔子、山茶、鳳仙、美人蕉……全部開得囂張燦爛。儘管不少被踩踏壓折,萎頓在地,還在枝頭綻放的,卻照樣昂首挺%e8%83%b8,奪目逼人。

符生不知道那些門窗雕鏤的名目,也叫不出這些美麗植物的名字。隻是突然覺得惆悵。

多麼美麗的地方。甚至比畫中仙境銎陽還要迷人。他想起伴隨自己長大的沙漠、殘陽、冷月、帳篷……當然很美,可是,永遠也無法叫人沉醉。

怎麼可能像這兒,哪怕屍橫遍地,血流成河,都讓你忍不住流連忘返。

這些夏人,總喜歡把心思花在這樣沒用的地方(當然,確實很美)。又不禁好奇:什麼樣的人,才會花那麼多心思,把居住的地方打扮得如此妖嬈?一時間又疑惑起來:之前在城頭奮不顧身以命相搏的,真的就是同一批人麼?

不管是不是,都已經成了滿城死屍。

看看天色,太陽馬上要下山。符生返回北門。沿途看見好幾處屍體堆成的小山。一個十戶長過來彙報說找到了不少散火藥和菜籽油。符生點點頭:“今兒就算了。尋幾個穩妥點的地方放著,明天再燒吧。”

出了城,回頭望望,夕陽中的彤城染上了金色霞光,有些晃眼。細節處看不清楚了,隻剩下一片一片纖巧秀麗的剪影,漸漸模糊。

半夜,符生猛然驚醒。自己那匹坐騎“越影”正在帳外不安的低低咆哮。

“來人!”

衛兵進來了。

“值夜的人手增加一倍……把範圍擴大兩裡。”

衛兵出去傳令。符生睡意全消,乾脆出了帳篷,準備在營地裡走一圈。腳下的大地突然開始震動,隱約有呼喊聲傳來。幾個斥候飛馬狂奔:“二王子!是夏人,夏人!好多——”

夜襲!怎麼可能?大地的震動越來越強烈,喊殺聲越來越清晰。竟是這般大張旗鼓毫不掩飾的夜襲!

片刻的混沌之後,符生翻身上馬:“吹號鳴笛!”

三千人馬很快結集起來。連續大捷,打得夏人沒有還手之力,不可否認,西戎軍隊有些得意忘形了。好在這些士兵沙場征戰慣了,雖然意外,並不慌亂。

“二王子,怎麼辦?”奉命留下來協助符生的百戶翼單祁焦急的道:“看樣子,對方人馬遠遠超過咱們,不如趁他們尚未合圍衝出去……”

“來不及了。”符生冷冷道。

放眼望去,火把連成的巨龍已經形成一個大包圍圈,隻怕不下幾萬人。$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這種時候,這種地方,哪裡來的幾萬夏軍?

一下子想起了昨晚符定對自己說的話:“符亦送了消息來,說夏人威武軍幾萬兵馬正邊打邊往南撤,我打算迎上去截了他們退路。前後夾擊,定叫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那邊打邊往南撤的幾萬夏軍,怎麼就那麼湊巧,和前去截擊的符定迎麵錯過,來得這樣快,這樣及時,恰好圍住了留守彤城的三千西戎士兵,以及,二王子符生。

果然長進很快啊。自己這個衝動的大哥,什麼時候,學會扮豬吃虎,借刀殺人這些招數了?

不能怪人家聰明,隻能怪自己太笨。輕敵了。

也不完全是。勾結敵人謀害同胞兄弟,符定會做這種事,真沒想到。看樣子,還是我太善良了。符生想。

“二王子,怎麼辦?”單祁又追問一遍。

符生調轉馬頭:“進城!”話音未落,已經催馬疾馳。

“咱們這點人馬,怎麼守得住?再說……”單祁一邊追一邊嚷。

西戎士兵幾時會守城?根本不必等對方往城頭爬,隻怕就忍不住開了門出去衝殺了。

“不會守城,放火會不會?咱們把彤城燒了,擋住他們,從南門出去。

南門應該是安全的。除非來夜襲的夏軍和繚城守軍聯手,南北合圍。據自己對夏人的了解,他們沒有這麼團結,也不可能這麼迅速。

借著火藥油脂的威勢,先是由城門開始,刹那間扯出一條火線,在夜風的配合下猛的擴張成一道火牆。很快,整個北城變成了一片火海。原本打算焚屍,現在隻得燒城。之前一番準備,正好用來救命。歪打正著。

三千人化整為零,各處點火。二王子的命令:火起之後不再彙合,儘快從南門出城,兜圈子繞到夏軍後頭北上,去桐羅方向找大王子和符亦將軍。

符生騎在馬上,心想:既然夏軍都在這裡,北上的道路必定暢通無阻,這三千人多半能保全下來。哼,沒準,符定壓根兒沒走多遠,正在路上等著差不多了回頭收拾這些夏人,給自己報仇呢!誰都可以去找大王子和符亦將軍,唯獨自己不能去。回銎陽嗎?無憑無據,見了父王怎麼說?

想到這兒,一個激靈,差點從馬上掉下來。

——符定那樣莽直的性子,怎麼使得出如此陰狠毒辣的計策?是什麼人給他出的主意?父王他……讓我跟著大哥南下,有沒有想過這種可能?他明明清楚,大哥和我……難道說……

不會的。父王一定不知道。符生使勁壓下潛意識裡往外蹦的念頭,打迭精神往前奔。他的馬快,本來跟的人就不多,恍惚之中一通疾馳,連勉強跟著的幾個手下也落在後邊了。把心一橫,乾脆甩掉他們吧,眼下這種情形,跟著我,實在沒什麼出路。

正思量著,忽聽身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