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道:
“大爺,賞小的幾個饅頭吧……”
怎想那人一轉頭見他如此邋遢,登時沒了胃口,又看那一身的灰落到自己餐盤內,更生氣憤,拍桌罵了一頓,繼而招呼手下就開始揍人。
這乞丐被打得頭破血流,不住求饒,圍觀看熱鬨的不少,但都忌諱這錦衣公子的來頭,無一人相幫。聽君也是隻能乾站著,眼睜睜等這群人消了氣,吃飽喝足離開,她才敢拿幾個饅頭放到那乞丐碗裡。
說來倒也奇怪,分明被打得這麼慘,一見那白麵饅頭卻跟個沒事人一樣坐起來大吃大嚼。聽君思索片刻,又取了一些碎銀留給他,老乞丐扒了扒臉邊的發絲,朝她道謝:
“小姑娘好心了,老頭子慚愧。”
“不用客氣。”她淡淡一笑,正欲起身,不遠處秋亦掀了簾子喚她。
“阿君。”
聽君忙回頭應著。
秋亦眉峰微擰:“你在作甚麼?”
“……沒什麼。”她拍拍衣袖,朝他微微一笑,“睡醒了麼?餓不餓,可要吃點什麼?”
秋亦剛要搖頭,隨即又想了想:“你隨便拿點吃的來就是。”
“好。”
聽君依言頷首,正將舉步,老乞丐忽然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本要拉住她衣擺,手伸出去還沒碰到,又恐自己太臟隻得急忙喊她。
“姑、姑娘。”
聽君站住腳,歪頭看他:“老人家,還有什麼事麼?”
“……也不是什麼大事。”他訕訕笑了兩聲,抬手指了指前麵停著的那架馬車,“方才和你說話的那位年輕人……可是、可是姓季?”
“不是啊。”聽君笑著搖頭,“他姓秋。”
“姓秋?”老乞丐臉色一沉,又喃喃自語了半晌,“他是做什麼的?什麼身份。”
不知他問的這麼詳細意欲何為,聽君不欲儘數告知,隻道:“他是一個富商之子。”
“富商?”乞丐似乎很失望,又追問道:“那他娘呢?”
“……這個我也不清楚。”
“呃。”
他拿著饅頭,神情惆悵地立在原地,良久才歎了一聲,搖搖晃晃往馬廄那邊走。
聽君看著他背影,心裡奇怪,可也未曾在意,轉身去驛站買了些糕點和餅子便回了馬車。
外頭太陽正好,曬得那車裡也暖洋洋的,秋亦拿了小壺倒茶喝,聽君挨著他一旁坐了,將用油紙包包好的糕點細細在小幾上攤開。
裡頭放著兩三塊藕絲糕,秋亦本也不怎麼餓,低頭看了一眼,便信手拿了一塊。
“驛站裡還有賣這個的?”
“呃,我看見有做,就挑了幾塊來……”聽君望著他表情,小聲問道,“不好吃麼?”
“還行。”秋亦淡淡一笑,“比你的是差了一點。”
她聞之不由紅了臉,尷尬地搖搖頭:“我的手笨得很,你不嫌難吃就很好了。”
“不打緊,時間有的是。”秋亦喝了口茶,說得理所當然,“你可以慢慢練。”
聽君忍不住笑問道:“那你呢?”
秋亦頷首:“我自然是負責檢察結果。”
“秋家這麼大,你還看得上我的手藝?”
“那可不一定。”秋亦側目來看她,“我們並非要一直住在山莊裡,這一點你得明白……”
“我知道。”聽君心下了然,認真地點了點頭,“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他神色柔和下來,伸手輕輕握住她的,這一瞬也說不出彆的什麼話,就隻攬著她腰身,靜默無言。
馬車之外,駕車的車夫用過飯,上車來持了馬鞭,朝車裡提醒道:
“公子,啟程了。”
秋亦淡淡應了一聲,車就又搖搖晃晃行駛起來。窗邊的簾幕被風掀起一角,聽君瞥得那路邊馬廄旁坐著打盹兒的老乞丐,忽然想起來:
“對了,方才有個乞丐向我問起你。”
“乞丐?”秋亦抬眼皺眉,“問你什麼?”
她歪頭略一思索:“他問我你是不是姓季,還問我你娘的事……”
“是麼?”
“怎麼了?”聽他口氣有異,聽君自他懷中抬起頭來。
秋亦沉默了一陣,並沒在意:“我娘姓季。”
“那他……”
“大約是她認識的人。”
“哦。”雖然心下很想問問他娘%e4%ba%b2的事,但又害怕他會多想,聽君猶豫了一會兒,仍靠在他身上沒有發話。
不料秋亦倒笑了笑:“那也是你娘。”
“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埋了埋頭,“娘……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什麼樣的人?”這個問題倒把他問住,秋亦顰眉沉%e5%90%9f了良久,才歎聲道,“是個很清秀溫柔的女子……”
他頓了頓,%e5%94%87邊若有若無的抿了一絲笑意:“和你很像。”
聽君微微一愣,握著他的手不由緊了幾分,耳邊聽得秋亦又淡淡道:
“我十一歲的時候,她就去世了,再早一些,我也記不太清。隻記得小時候住在汴梁的一個小巷子裡,她那時已不去青樓接客,在家中繡些東西補貼家用,日子過得並不好。”
“哪個巷子?”
秋亦忽而一笑:“三口巷子。”
“啊?”聽君訝然地望著他,“那不是……”
後者慢吞吞地說道:“我就住在你家對麵。大約你已經不記得了,我倒是曉得離家不遠的地方有處豪宅,上回在杭州聽你說起我才注意這事。”
她呆愣了半晌,才覺得好笑:“我小時候見過你麼?”
“不知道。”秋亦想想,也感到有趣,“那時候不愛出門,興許見過興許沒見過。”
難怪他會知道附近那家賣糕點的鋪子,這人竟憋了這許久都沒告訴她。聽君又是好笑又是無奈。
剩下半日的路程,他二人就在車中說說談談,時間過得也快。
傍晚時候馬車才在山莊門口停了。
這三日乃是秋莫圓墳之際,全家大小都要往其墳上奠紙舉哀,秋亦因去了江陵一趟,這事自然耽擱了,一往裡走,少不得和秋恒吵上一架,眼下朱管家還在江陵善後,這兩人便更是難分難解。
“爹爹屍骨未寒,你倒好,還去人家酒宴上大鬨一場,嫌咱們家不夠亂是不是?”
倒是沒想他消息這麼靈通,自己人還沒回房,就先在前廳堵著了。
秋亦不著痕跡地把聽君掩在身後,迎上他視線,語氣冷然:
“人都死了一個多月了,還屍骨未寒,真當他是仙體凡胎麼?”
“你!你放肆!”秋恒抬手想打,又知道自己打不過,狠狠放下來,轉身就對那邊淡定自若喝茶的秋月嚎道:
“二姐,你看看他,你看看他說的這是什麼話?!”
秋月手上一滯,厲聲先喝他:“吵什麼吵?娘已經病倒了,爹爹又去了,他人才剛回來,你存心是要讓這家烏煙瘴氣不成?”說完又望著秋亦皺眉道:
“你也是,咱們家什麼人沒有?非得為個丫頭大動乾戈?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儘是胡作非為,你還有沒有半點良心?”
秋亦聽完就笑道:“我自是沒有二姐你孝順,連人都不嫁,千裡迢迢跑來給父%e4%ba%b2候夜,那不知情的看了,可是爭著搶著要來給你立牌坊。”
“混賬!”她一拍桌子,手裡的茶杯往地上一擲,“給你點顏色,你還蹬鼻子上臉了是吧?”
秋月素來不與他計較,眼下發這麼大的火,想來是惹惱了。
秋亦倒也不避不回,%e5%94%87角一彎正要說話,卻覺衣擺被人輕輕拉了拉,他微微偏頭,隻聽聽君小聲勸道:⊙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這事是你理虧,就彆和她辯了……”
秋亦聞之,冷哼一聲:“不必擔心。”雖是如此說,但也沒再搭話,四周氣氛就這麼僵持著。
以往朱管家在場,好歹還能說上幾句,現下這情景就愈發尷尬了。
幸而沒隔多久,門外就有個小丫頭來向秋月傳話道:
“二小姐,夫人讓你去一趟。”
秋月將衣著一理回眸瞪了秋亦一眼,這才隨那丫頭離開。場麵氣息頓時便緩了下來,周遭眾人無一不是暗暗鬆了口氣。
第44章 【身在情在】
秋夫人的房裡,也隨秋莫一樣,漸漸充斥著藥香,秋月走進去,床邊照顧的小丫頭見狀,忙起身施禮,繼而退到外邊。
屋內隻留她母女二人。
不過短短數日,她瘦了很多,像是一夜間老了十年,蒼白的臉龐毫無血色,呼吸又淺又輕,眼睛也是半睜半醒。
秋月挨著床沿坐下,伸手撫在被衾上,輕聲喚道:
“娘……”
秋夫人這才緩緩抬起眼皮來,朦朧的視線辨彆了許久,才點了點頭:“來啦。”
“什麼事這麼急叫我?”秋月替她仔細掩好被角,柔聲道,“你該多休息休息,什麼要緊的不能讓底下丫頭告訴我,何必%e4%ba%b2自來說?”
“人多口雜,我如何能讓他們傳話?”秋夫人淡淡搖頭,拍著她手背,“你比你四弟懂事……有些話,我也就不與你拐彎抹角了。”
秋月聽著奇怪:“……你說。”
秋夫人咽了口氣,頓了一頓,忽而語重心長道:“你和你四弟那些事,我都知道……論資質阿恒的確是不如秋亦,你是聰明人,不可能看不出來。”
秋月眉頭一皺,並不接話。
“這些年,好幾個大生意敗在他手裡,秋家已是江河日下,老爺器重秋亦,也不是沒有道理。
而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爹留給你的嫁妝不少,他們沈家本也不缺這點錢財,你好好想著嫁人的才是正經的。就莫要和他爭了……”
“娘。”秋月聽不下去,出聲打斷道,“我爭的可不是那點家產,我這是爭那一口氣。
“你為爹爹操持秋家二十年,他心裡卻時時刻刻惦記著彆人,你就不覺得添堵麼?要不是大哥死得早,能有他的份?他秋亦憑什麼能坐享其成?”
“好啦……”秋夫人歎了口氣,“我都不介意了,你還慪什麼?眼下得以大局為重,秋亦做事的確比較靠譜。讓他掌管秋家的生意,我心裡放心……”
“娘!當年的你可決計不會這麼想。”秋月又是吃驚又是鬱悶,“爹爹去了,論理咱們該更有把握才是,你怎麼儘說喪氣話?”
“……哎,我跟你說不通。”
秋夫人甚感疲倦的捏了捏眉心,揮手道:“罷了,你下去吧,我困了。”
秋月依言應下,又替她拉好被子,這才出去。
*
秋家上下正值多事之秋,秋亦回莊之後,便被朱管家每日監督,忙著秋家老爺的後事,聽君則是窩在房中練習說話,因她嗓子雖已好,但言語上到底比常人要吃力一些。
住的地方倒還是從前的房舍,隻是屋中就她一人。起初聽了秀兒的遭遇,她一時難以接受,畢竟山莊內真心待她好的人不多,那姑娘為人單純,性子開朗,聽君一直把她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