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太小了,且語不成言,半晌也說不出一句像樣的話來。
昔時此刻也慌了神,看著聽君額頭滿是冷汗,忙抬袖去替她擦拭。大約是方才咳嗽劇烈,她眼下毫無力氣,呆呆地靠在他旁邊,雙目無神,也不知在想什麼。
昔時取了水袋小心喂她喝了幾口,見她衣裳上亦沾了不少血跡,一時百感交集,心裡悶得說不出話來,拳頭卻越握越緊。
她在這裡受儘折磨,那人倒好,眼下卻不知在什麼地方風流快活。
想到此處,他再也忍不住,騰地站起身,對她道:
“在這兒等我。”
*
午後鳥鳴聲漸漸停息,窗外微風拂麵,清風含香,直把院裡的桃花吹得屋中滿地都是。
秋亦抖了抖書上沾著的幾枚花瓣,正伸手想要去翻書,倏地感到空氣裡有一絲殺意,他眉目一轉,不過微微偏頭,一支飛刀從耳畔劃過,噌的一聲深深插入牆內。
他扔了書,緩緩撩袍而起,眼神淡漠地瞧著門外之人怒氣衝衝走進來。
“秋亦!”
昔時咬牙切齒地一腳踏在他案幾上,冷聲道:“你是當少爺當久了,腦子不好使了麼?”
秋亦一見是他,不禁皺起眉來,莫名不解:“你怎麼在這?”
“你還問我?!”昔時一把抓著他衣襟,怒意橫生,“明知道她身子不好,你還把她關在那種地方?”
還道他為何而來,提及此事,秋亦臉色一沉,將他手拿開,冷冷道:“她是我府上下人,我怎麼對她,要你多事?”
聽他這般口氣,昔時怒意更勝:“這時候你還說這種話?她怎麼待你,你自己不清楚嗎?”
“清楚如何,不清楚如何?”
昔時勉強壓下火氣:“你還真信她下毒害你不成?”
秋亦冷笑一聲,不答反問:“我怎麼就不能信了?她與我很熟麼?知根知底的麼?我憑什麼非要信她不可?”
“你還真敢說!”昔時伸手指著他,罵道,“你到底有良心沒有?她一心一意對你,倒頭來反落得這個下場!”
“彆胡說八道。”秋亦不以為意地揮開他手指,“你算什麼東西?秋家的事,你又知道幾分?”
“是,你們秋家的事,我是個外人,不便多言。可撇開這個不談,我是如何都不相信她會有這個心思下毒害你!”他還是頭一回覺得這個人如此偏執,可惜自己生氣起來又偏偏說不清,“你就沒想過是人有意栽贓陷害?”
秋亦語氣淡淡的:“就算當真是有人栽贓陷害她,我也還是會這麼做。”
昔時聽得滿腦子糊塗:“為什麼?”
“為什麼?她是我身邊的人,又是秋家夫人送來的,我自然要防她。”
昔時頓時火冒三丈:“你瘋了是不是?簡直是草木皆兵,莫名其妙!”
“我莫名其妙?”秋亦聽說便冷笑道,“我看你才是莫名其妙,彆人說這話,我興許還能信,可你君昔時是最沒資格的。
當年你不也是利用冬歌騙得子言信任,才能一刀殺了他以奪家產的嗎?你眼下還讓我信她,自己都不覺得羞恥?”
“你!”萬萬沒想到他會忽然說起多年前的這事,昔時隻覺腦子裡一片滾燙,那鮮紅的嫁衣,彌漫著酒香的帳幔,冰冷的屍體,子言的笑容,一幕一幕宛如昨日。
他雙手輕顫,眼裡漫上深深的紅色,%e8%83%b8腔仿佛將燒灼起來。
“彆跟我提子言!”
他話才道出口,抬掌往秋亦左肩打去,怎想他將手一立便擋了下來,二人在屋內互拆了數十招,秋亦隻用單手就把他一手扣住,反身把他抵在那牆上,冷冷一笑:
“你這身手,連殺子言都要靠卑鄙手段,還想與我過招?”
昔時想抽回手臂,怎奈何力使得越大他扣得越緊,自知自己打不過他,可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
僵持了半晌,秋亦方悠悠鬆開手,昔時忙撤身幾步與他拉開距離。
“你是要自己走,還是我%e4%ba%b2自送客?”
話已至此,他雖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隻揉著胳膊,往地上呸了一口,瞋目切齒道:
“她算是瞎了眼,被你氣得吐血,還口口聲聲念著你,我都替她不值。”
秋亦微愣一瞬,良久才輕聲問道:
“她……病得很重?”
不想後者偏不答話,哼了一聲轉身就往外走。
秋亦本欲舉步追上,奈何%e8%85%bf腳仿若有千斤重量,怎麼也抬不起來,靜靜沉默了一陣,低頭時袖擺上還落著一片桃花,他心裡倦倦,竟無力伸手拂去。
*
柴房之內,聽君尚縮在角落,表情木訥的望著一處發神。那房門忽的被人從外頭一腳踹開來,她悠悠側目,正見昔時一臉慍怒地走到跟前。
“這地方咱們不呆了!犯不著受這個氣!”
他言罷,不由分說地便將她抱了起來,聽君猶自詫異,回頭問他:
“去……去……哪兒?”
“你彆說話。”知道她嗓子不好,昔時不忍聽下去,“我帶你去外頭瞧瞧這病。”
聽君遲疑著沉%e5%90%9f:
“可我……”
昔時尚在氣頭上,開口就道:“他這麼個冷血冷心的人,你還為他留在這裡作甚麼?”
她原想推拒,忽又戛然止聲。
說得是。
山莊裡已經容不下她了,還留著作甚麼呢?
見她難得沒有反抗,昔時倒生出幾分安心來,走了幾步,腳碰得地上那適才被花開打碎的瓷碗,他抬腳憤恨一踢,繼而便輕身一躍出了山莊。
日漸黃昏,朱管家小心翼翼走進書房,偷偷拿眼睛瞄著秋亦,他不過舉著一本詩集慢悠悠地在讀。
他斟酌了一番,還是開口道:
“三少爺……”
秋亦沒有應聲,隻揚了揚眉,示意他說下去。
“那個,君少俠把雲姑娘接走了,我們……可要不要派人追回來?”
他眸色忽然一暗,放下書想了很久:“不用了,由他去。”
“呃……”朱管家抿了抿%e5%94%87,點頭稱是。心道,少爺總算是把那姑娘擱開了,這不失為一件好事。
如是想著,便覺得寬慰許多,正施禮要退下,秋亦冷不丁又叫住他。
“你等等。”
朱管家忙又上前幾步:“三少爺還有什麼吩咐?”
他不緊不慢地自椅子上起來,彈了彈袖擺上的塵灰,淡淡道:“帶我去一趟柴房。”
“啊,那地方還沒收拾乾淨呢。”朱管家有些為難,“少爺是有什麼事要做麼?老奴可以代勞。”
“廢這些話作甚麼,讓你帶路你就帶路!”
見他口氣頗重,朱管家當即不敢吱聲,點著頭在前頭引路。
倉庫在後院還要往裡的地方,位置很是偏遠,還沒走近,就見得那柴房門口大開,一個小丫頭正伏在地上打理碎碗和殘羹,一看得秋亦走過來,連忙丟下東西行禮問安。
他也沒正眼瞧,垂眸在地上掃了一眼。
正中的地方隱約有一灘淺淺的紅色,雖被人清理過,仍舊能聞到周圍一股散不去的血腥味,鐵鏽似的氣息。
竟有這樣濃鬱,到底流了多少血?
起初以為她不過是上回風寒落下的病根,怎想會持續這麼久。
朱管家在他身後站著,好半天沒見他出聲,也沒見他走動,自己不好多問,隻能陪著他乾站著。
一陣陣涼風吹在背脊,還沒等他耐不住要開口,那底下就匆匆忙忙跑來個小廝,表情張皇地於他耳畔低語了兩聲。
朱管家聽罷就變了臉色:“當真?”
小廝忙不迭點頭:“這還能說笑麼!”
“三少爺。”他湊上前去,低低道,“老爺……仙去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第36章 【衣帶漸寬】
二月初三,明月山莊秋莊主亡故,一夜間莊內上下掛滿白綢,哀嚎之聲遍地而起,就是隔了數裡之外的武陵城內也能聽得其中的動靜。秋家家財萬貫,富甲一方,但因嫡長子早夭,這下一任的莊主遲遲未能定下來,因而此事不免淪為人們街頭巷尾茶餘飯後閒談的話題。
千金客棧二樓,昔時正端了藥碗推門進去,抬眼就見得小丫頭扶了聽君在桌邊坐下,他急忙放下碗。
“下床作甚麼?你病不是沒好麼?”
聽君隻笑著搖了搖頭,摁著咽喉,聲音又輕又啞:
“我……沒有……病。”
因她已有七八年不曾開口說話,有些詞已想不起該怎麼念,每一句都說得極慢極慢。
“沒病是沒病,可也得好好養一養。”他朝那小丫頭使了使眼色,後者很是識相的退下了下去。
昔時方挨著她坐下,把藥碗推至跟前:“喝了吧,補補身子。”
聽君輕輕頷首,捧著那碗一言不發地一口飲儘。
自打從山莊出來,她整個人都變得柔和許多,也不似在柴房見時那惶恐不安的模樣,昔時看得%e5%94%87邊含笑,人也不自覺溫柔起來:
“真沒想到我這輩子還能聽到你說話……”
她微微偏頭,神色有些莫名。
“連大夫都說不明白你這嗓子是怎麼好的,看來倒是天意。”他言罷輕輕一笑,“離了那鬼地方不是挺好的麼?一開始就該這樣,眼下也不至於遭這麼多罪。”
聽君忽然一怔,默默垂下頭。
“多謝……你。我隻怕……到時候……還要回去的……”
“你還回去作甚麼?”他眉頭一皺,擱在桌上的手即刻就緊成拳頭,一想到秋亦心裡便起了一股無名火,禁不住冷笑:
“他怎麼對你,你還要回去給他為奴為婢?”
“不、不是……”
聽君忙搖頭,澀然笑道:“都這樣了……我如何,還有臉……再去見他,隻是……”
她說話很慢,又怕他不耐,隻好動上手比劃。
——我是舅母賣給秋夫人的,如若我不回去,倘使他們去找上舅母和舅舅,該怎麼辦?
昔時微微一笑:“這個好說,我明日就差人去一趟,把你贖出來不就是了。”
“……”聽君略感尷尬,“可我……”
“好了,這個且先不提。”知道她接下來的話定然要拒絕,昔時不著痕跡地那話岔開,“上回我怎麼聽秋亦說起,你在他身邊伺候是有意為之,當真有這事麼?”
聽君遲疑了一瞬,才默然點頭。
“你……你真下毒去害他?”
不等她答話,昔時就歎了一聲:“你也太笨了,都說吃過一次虧,便不會在同一地方栽跟頭。他小時候病過一場,對飲食仔細的很,你要殺他,也該想想彆的法子。就比如說……他酒量不好,把他灌醉之後,一刀子捅上心窩去,保準必死無疑。”
聽君聽得哭笑不得:“我沒有下毒……害他。”
“噢。”他揚了揚眉,也沒在意,“我就知道,諒你也沒這個膽子。”
“不過……他不信我,也是……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