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背上的傷我夠不著,你來。”他言罷便將藥瓶遞過去。
聽君左右猶豫不決,挪著步子艱難走到床邊。昔時一把就將她捂著雙目的手拿了下來,笑得格外欠扁。
“遮著眼睛還能給人上藥?你也不怕害死我。”
望著手裡那瓶擺的端端正正的膏藥,聽君愈發覺得自己今夜是觸了什麼黴頭,接二連三的碰上這檔子事情……
房中的燈並不算亮,借著昏黃的燈光,卻赫然見他背後印著數道傷口,除去兩處新傷之外,舊傷的痕跡粗略一數大大小小也有十幾。
聽君皺著眉塗上藥膏,心自暗歎。看他平日裡行事作風不正不經的,想不到在外闖蕩江湖,也有過如此艱辛的經曆。
……
折騰了大半夜,一轉眼已是亥時三刻。昔時睡在聽君那張床上,她原打算睡秀兒那張床,可仔細一想,總覺得與他二人同睡一屋有些不和體統,遂拿了筆在桌上描繡樣。
昔時靠在那枕頭上,睜著個眼睛,閒閒把玩著她擱在床頭的幾個繡品。外頭仍舊寂寂無聲,想來那些人若不是沒往這附近尋便是不敢輕易進山莊。
聽君正描了一幅魚戲蓮花,將抬頭時,忽瞅見那籃子裡放著的衣袍,這才想起要還他,方起身把那補好的袍子取了來,疊整齊擺在他跟前。
昔時隻見自己手裡多了一件衫子,不由奇怪道:“這是什麼?”
聽君看他這般反應,倒像是忘了一般。
——這衫子,不是前些天你讓我補的麼?
腦中依稀想起是有這麼一回事,他當日不過隨口說的玩笑話,卻不想她還真放在心上。昔時捏著那衣裳,臉上帶笑,輕聲道:“你還真補了……”
聽君微微一怔,似乎是沒聽清他此話,略略湊上前去,歪頭問他。
——什麼?
“啊……沒什麼,我說你補得好。”他打著哈哈,翻了那衣服來瞧。破口處原本在手肘和下擺的位置,她以相近顏色繡線補整齊了,卻又在上頭繡了幾抹雲紋,摸上去極其精致,倒比之之前模樣更為瀟灑。
聽君見他隻撩著那衫子看,久久沒說話,不知心裡如何想的,隻得又靠近了些,小心望著他。
——是不是……我沒補好?
昔時正瞧得出神,隔了半晌才發現她的手勢,連忙擺手:“不不不……隻是你這衣服補得太好了,我都快沒認出來是我的。”他說得誇張,神色卻十分愉悅,把那衣裳一抖,就要往身上穿。
聽君越發不解起來。
——夜裡還要穿著衣裳睡覺的麼?
不想他卻是不以為意地笑道:“你補得好,我穿著心裡高興,哪管他是不是睡覺穿的,沒這麼多規矩。”
知他一向古怪,聽君也就不再問,看他言語間如此誇讚,自己心中倒也非常歡喜,仍舊在那桌邊坐了,低頭描花樣。
這邊昔時麵對著牆,和衣而躺。身後油燈散發的昏暗光線投射在牆上,將她的身影照得比平時大上些許。昔時靜靜看著那牆上的斑駁,周身籠著一股莫名的暖意,他被衾中輕輕摸了摸那袍子上的繡紋,指腹針線凸起的觸?感清晰入骨,層層疊疊,絲絲繞繞。不知為何竟讓他心頭微動。
桌前,聽君低頭拿筆又沾了些許墨汁,紙上的字整齊娟秀,身側一燈如豆,爐火不溫。
*
大概是昨晚太過疲倦,昔時睡到日上三竿還未醒,屋外燦爛的陽光已然透過紗窗落在他臉上,後者不耐煩地拿手一揮,翻了個身。
正睡得香甜美滿,不料驀地聽到一聲毫無症狀地踹門之聲,“砰”的巨響,直把他震得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了起來。
張嘴就嚷道:“誰這麼大膽子,敢擾爺的好夢!”
睡眼朦朧,隻見床邊一人身形如竹,廣袖長袍,腰間玉佩晶瑩閃爍,居高臨下垂眸看他,一雙眼裡清冷寒徹。
“啊……”昔時打了個嗬欠,笑眯眯地拍了拍來者胳膊,“這不是咱們的三少爺麼,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秋亦一把甩開他的手,怒氣衝衝:“平日裡沒管你,我看你是愈加無法無天了。這裡什麼地方,你也敢這麼放肆?!”
“我怎麼了?”昔時聳了聳肩,覺得他小題大做,“不就是在你家睡了一宿麼?犯得著這麼生氣?況且……咱們倆可是好兄弟,你家不就是我家麼?”
“我要說多少次,山莊並非我家!”秋亦本就瞧不慣他這吊兒郎當的性子,今日見他是愈發猖狂,“你惹了仇家,卻往莊子裡頭引。這幾日山莊空無一人,若非我收到書信連夜趕回來,倘使外人侵入,一把火燒了這裡,你讓我如何交代?!”
“好好好……你彆氣你彆氣。”昔時連忙下床去給他倒了杯水,格外殷勤,“來來,喝杯茶消消氣兒。”
門外見得聽君站在那陽光之下,秀眉深鎖,不安的攪著衣帶,想來是她昨日寫的信……不過這秋亦倒也能耐,江陵雖離得不遠,可一去一回也得要一日,應當用的是千裡馬才有這般速度罷。
昔時正暗忖,秋亦倒沒領他的情,袖子一揮便把那茶杯摔在地上。
他轉過身,鼻中一聲冷哼:“我怎敢與堂堂君少主稱兄道弟,你的兄弟可做不得,我怕短命。”
這話一出,昔時的臉色登時變了變,他不自然地抿%e5%94%87笑了笑,沒再言語。
秋亦走到門邊,細碎融暖的陽光灑落滿身,垂頭看了一眼聽君脖子上纏著的紗布,伸手便不由分說的解了開來。
紗布之下,是一道不深不淺的刀痕,顏色尚還新鮮,隱隱看得在結痂了。
聽君呆了一呆,正將去摸那傷口,不料還沒觸及,便被秋亦出手彈開,聲音慍怒:
“亂碰什麼,還想讓這脖子留疤不成?”
她隻好又訥訥地收了手,隔了片刻,方悠悠抬起頭。
刺目的正月春/色將他眉宇染得無比俊逸出塵,清風柔和吹了少許發絲在自己臉頰邊,風中竟帶了若有若無的薄荷味道。
聽君看得失神,卻見他移開了視線,口氣清清淡淡:
“你這傷,是誰弄的?”
第11章 【繡花牡丹】
還沒等聽君想好該怎麼回答,站在秋亦背後的昔時早是殺%e9%b8%a1抹脖子地給她使眼色,她心裡暗暗好笑,麵上隻佯裝尷尬,遲疑了半晌方解釋。
——是昨晚追殺君公子的幾位道長誤以為我與他是同夥,所以才不慎傷了。
似乎把矛頭都丟給人家有些不太厚道,聽君默默在心裡向那幾個道士道了歉,算是賠罪。
“道長?”秋亦勉強看懂她比劃之意,皺著眉喃喃自語,“哪個教派的?”
話音才剛落,那前頭忽有個小廝急急忙忙跑過來,沿途還險些被那欄杆絆了一跤。
“三、三少爺!大事不好了!”
他語氣極其不耐:“又有什麼事?”
小廝被他那張黑臉嚇了個半死,後麵的話儘數噎住,吞了好幾下口水才哆嗦道:“那、那個……山莊門口,不知從何處來了數十個道士,嘴裡嚷嚷著要我們放什麼人出去。”
秋亦略一頷首,有意無意看了一眼昔時,後者兩手一拍,攤開,滿眼無辜。
他皺眉厭煩不已,遂又問道:“他們還說什麼彆的沒有?”
“他……他們還說……”那小廝偷偷瞄著他臉色,“還說若是我們不放人,他們就要不顧江湖道義,殺進來%e4%ba%b2自找了……”
這話還沒說完,就聽秋亦一聲冷哼。
“好大的口氣!”
“少爺……咱們現下應該怎麼辦?這府上的男丁大半都回家過年去了,夫人也還沒回來呢,不然、不然還是……”
“人家都找上門來了,還能怎麼辦?”秋亦波瀾不驚地打斷他,繼而腳步一轉,麵朝回廊,“我倒要看看,他們有幾分能耐。帶路!”▼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啊?可是,這……”
“帶路!”
小廝左右無法,隻得走在前麵引路。
聽君望著他二人背影走遠,正要回屋,不料昔時卻一把抓了他,笑得眉飛色舞。
“你走什麼,咱們跟上去瞧瞧。”
聽君登時搖頭又擺手。
——我還是不去了。
“不行不行,有好戲看怎能錯過,我說去一定得去!”
言罷也不給她拒絕的機會,拖著她就往大門處走。
*
明月山莊地處常德以北,占地十數頃,其中建築頗多,亭台樓閣,竹樹山石,花柳園苑瞧得人眼花繚亂。那大門就更是莊嚴肅穆,門口兩尊石獅子靜立,另有大理石砌成的一道石階,石階兩旁皆植鬆柏,鬱鬱蔥蔥。
且說昨日盤雲教的眾道士追昔時至此,因念及山莊地位,夜間不敢亂闖,但苦苦等了一夜,也不見那賊人出來,難免心急,於是便領著人就在門外叫喊。
幾個年輕弟子徘徊半天,麵麵相覷後,終是按耐不住,大聲質疑道:
“那個去通傳的小廝怎麼還不回來?莫不是敷衍咱們的吧?”
“師兄!”其中一個揚了揚手裡的劍,一臉正氣道,“依我看,咱們還是彆管那些個什麼禮數了,直接衝進去罷,萬一讓那賊子趁機溜了豈非功虧一簣?”
這為首的大師兄本就等得心煩意亂,聽他幾人扯來,心情愈加不好,起身便喝道:“你們懂些什麼!那明月山莊和咱們教素來是有些交情的,每年光是做法事的銀兩都夠你們吃喝好幾輩子的了!若是和他們鬨不愉快,隻怕掌教還要怪罪於我,你們這些蠢材!”
聞得他這般話語,底下人霎時不敢再出聲。
正在這時,莊內倒傳來些許動靜,眾人忙紛紛走至門前。隻見那花台之後走出一個人來,一身竹青長袍,裡襯白色長衫,青絲束冠,腰佩白玉,容貌俊朗,氣度不凡,就是臉色有些陰冷。
眾道士不曾見過此人,自也不知他來曆,正踟躕間,身後的小廝麵帶微笑上前鞠躬施禮道:
“幾位道長等久了,這位……便是我家三公子。”
那為首的道人聽得“三公子”幾個字,眉毛不由得一揚:“那不知貴府的秋莫秋老爺和秋夫人現在何處?”
“哦,老爺夫人都去江陵過年去了,眼下府上之事是咱們三公子做主。”
道人悠悠頷首,心自忖度。這秋家的三少爺據說出生並不光彩,且常年被驅逐在外,那秋莊主應當也不曾看重他,量來不用放在眼裡。
秋亦淡淡掃了他一眼:“道長是以為,我說話做不得數麼?”
“公子哪裡的話。”心裡雖看他不起,嘴上卻還客套道,“秋公子乃少年才俊,我等又怎會輕慢。隻是……這潛入貴府的歹人,不知可否……”
“道長幾時見得有人在我山莊之內了?”秋亦不答反問他。
那道人沒聽出他話裡意思,隻一本正經地解釋道:“昨日我率眾弟子追那惡人至此,他身受重傷,一路上皆有痕跡,可在莊外血跡便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