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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極以北 張芥子 4352 字 2個月前

北不就是個代表著過去的人嗎?他身上那一道道傷口永遠都提醒著人們,那段離婚,不正當關係,被追債,沒家教,沒飯吃,被人冤枉和唾棄的日子。

當時,穿著禮服的大舅和新舅媽,跟著婚禮的司儀,一桌一桌的來敬酒。輪到我們這桌的時候,好多人都笑著說著祝詞,我也就說那種“舅舅新婚快樂,萬事如意”這樣的客套話。當時,好多人都祝願舅舅和新舅媽多子多福,早生貴子,而坐在我一旁的水北身子怔住了,然後抓了兩包喜煙和打火機,離開了大堂,往外麵走去。

當時,我想起身去追,可是不巧,我母%e4%ba%b2看到了,她使眼色瞪我,笑著對外婆說:

“山南這次要在家住半個月,到時候我讓他多來家裡,陪你說說話,講講大學裡的事情。”

“好啊好啊。”外婆笑著,然後又盯著我,盤問道:

“山南啊,有沒有在大學裡找女朋友了啊?”

這話鋒一轉,整張桌子的話題都變成了我什麼時候找女朋友,什麼時候結婚,什麼時候生孩子這樣的。我隻能是無奈的犯二裝傻,以不知道回答。由於母%e4%ba%b2拚命給我使眼色,我隻能坐在那裡回答著各種亂七八糟的問道。

直到到了婚禮接近尾聲,當所有人儘情歡騰,攝像師叫大家站好,去拍全家福的時候,不知道誰提起了水北。一提起水北,所有人都開始尋找那個丟失了的孩子,那個自以為是%e4%ba%b2兒子,參加自己養父和彆的女人的婚禮而絕對不會高興的孩子。

當時外婆的整張臉都板著,看了看門口,道:“不知道又野到那裡去。”

那時候,我母%e4%ba%b2高聲叫我,讓我去找水北,讓他來拍全家福,我才使足力,越過喧鬨的婚禮現場,撥開那些讓人眼花繚亂的氣球,衝了出去。

不像外婆說的,水北哪兒也沒去,隻是一個人坐在酒店門口的台階上,抽著從喜宴上拿下來的香煙,紅雙喜。我看著他駝著背,低頭抽著攤,用手撿著地上鞭炮的碎炮,然後用香煙引燃那些沒有燃儘的碎炮,任其爆炸。

“水北,跟我回去拍照。”

我好聲好氣的跟他說著,他則轉過頭來看著我,將煙頭扔在地上,用腳踩滅,問道:“拍什麼照?”

“全家福。”

全家福這三個字在我嘴邊徘徊了好久,我覺得當時我說那三個字的時候,一點底氣都沒有。

大舅結婚了,有了自己的新家庭,那水北算什麼?至始至終,他似乎都不該是全家福裡該有的人物。

水北劉海下的眼睛十分的暗淡,裡麵全是冷漠和事不關己。

水北沒有站起來,隻是垂著頭,又點了一根香煙,慢慢抽食。我覺得我每一次在外婆家看到的水北都很頹廢,隻有在外麵,在家人不在地方,在酒吧裡,在舞台上,他才是儘情歡笑的真的白水北。

“哥,如果有一天我結婚了,你會不會來?”水北問著,我卻沒有回答。

我想象不出他和哪個女人結婚的模樣,而他卻乾笑著,抬白淨的臉,朝著晴朗的天空,吐出口中的煙,道:

“我想不出來,倘若我結婚了,會有誰來為我慶祝,倘若我去世了,又有誰會來給我哭喪。”

微風過耳,我站在他旁邊,抬頭看著那片天,雙手插著西褲口袋,回答道:“我。”

我那麼回答的時候,我知道水北抬著腦袋看著我,而我隻是和小時候一樣,伸出了自己的手,勸著他,道:“水北,我們進去拍照。”

說起拍照,他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想去,道:“其實我今天不想來的,這頓飯太煩,不想吃。”

我點了點頭,可是我不是水北,我並不覺得這頓飯讓人心煩,我一點都不煩。

良久,水北問我,道:“哥,上大學好玩嗎?”

我搖了搖頭,回答道:“不好玩,我就在學校裡上課,沒事出去逛逛。”

“什麼時候,我也想去外麵看看。”水北回答道。

我笑了,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小腦袋,說道:“你不是整天都不上學,在外麵玩嗎?”

“不,我想去的外麵,是沒有外婆,沒有大姑,沒有爸爸媽媽,甚至沒有人認識我的外麵。”水北回答道。

水北這些年,確實,一直就呆在蘇州這個小城市,沒有去過彆的地方。我小時候,還有爸媽帶著出去旅遊,可是,哪裡有人會帶水北去?

後來,水北還是跟了我進去,拍了那張全家福,再後來,當他離開的時候,那張全家福上,他隻帶走了我和他兩個人。

他跟我說,這些年,這個家裡,他單單牽掛我一個。

星期天,大雨,秧秧那天在主治醫生那邊做複查,而我隻好一個人撐著傘,站在雨裡,看著陽台上那些被保護的很好的多肉植物。蘇州是個多雨的城市,沒事就會下雨,我本來厭煩雨天,可是後來每每雨天下班,水北總會撐著他那頂明黃色的小傘,帶著永吉和多福,來律師事務所接我下班。

待我確認所有多肉植物均以安全,我便收了傘,便回了病房。

病房裡,喜喜和母%e4%ba%b2在一旁準備食物,我則摘下口罩,把開著的窗戶關了起來,然後躺在床上,和我的隔壁床友郭老聊天。郭老是個年紀七十的老爺爺,淋巴癌晚期。秧秧特彆喜歡郭老,因為郭老是個和藹的老人,總是會給秧秧很多糖果,讓她分給醫院裡的彆的小朋友吃。

有時候我覺得我們這些站在生死一線的人就像是一起抗爭的戰友,即便是生平第一次見麵,卻會覺得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畢竟,大家都在和癌這種病,抗爭著。

“郭老吃了沒啊?”我母%e4%ba%b2把飯端給我,然後問著一旁的郭老。

身子瘦的跟竹竿一樣的郭老點了點頭,笑道:“吃過了,待會又要去陪小朋友們玩了。”

“您倒是整天和小孩子玩的一塊。”我母%e4%ba%b2說道。

郭老很受孩子的歡迎,他喜歡孩子,孩子們喜歡他。

母%e4%ba%b2和郭老隨便聊了些家常,郭老便起身拄著拐杖,定時給孩子們講故事去了,而我母%e4%ba%b2因為工作要先行一步,留我和喜喜兩個人單獨在病房裡,聊天。

“我聽你同學說,過幾天多福就要生了,估計要生七八個貓仔。”喜喜對我說道。

多福和永吉是我和水北養的兩隻小母貓,自從我住院之後,沒有人能養著她們倆,隻好找了我的大學同學領養。多福被我的一個大學女同學領養了,沒有絕育,我那大學女同學給她相了%e4%ba%b2,找了個老公,讓她順利當了媽媽,而永吉被我一個單身學弟抱走了,為了給永吉延長壽命,就做了絕育。

“是嗎,我們多福要當媽媽了。”

我笑道,我想水北知道了應該會很開心,畢竟他比我更愛那兩隻貓。

等我吃完飯,喜喜把東西收拾好,便離開了,離開之際,她指著桌上的藥片,叮囑我記得服藥。等她走後,我起身,依舊和往常一樣,就像在倒剩菜剩飯一樣,把那些藥片倒掉,讓其消失蹤跡。當我私以為還是會和往常一樣順利的時候,喜喜卻半路折返,因為她手機充電器往拿了。我站在衛生間裡,像個正在犯罪的犯人,而喜喜站在門口,就是個目睹了一切的目擊者。

“李山南!”她叫著我的名字,我轉過頭,看著她那副緊張的樣子。

還沒等我說話,她睜大了眼睛,瘋了一樣的衝上前,雙手抓著我的病號服,叫道:

“李山南!你都在乾些什麼!”

她不可思議的看著我手裡的藥盒,以及那些被我倒在抽水馬桶裡的藥片,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怪不得!明明之前情況在好轉,這幾天又惡化了!”

是啊,因為我不服藥,我的身體在惡化,我知道。

“你到底在發什麼瘋啊!混蛋!”喜喜叫著,就哭了,雙手捧著哭花的臉,靠在門背上,哀怨道:“我求求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白水北他早就走了。”

“我知道,他隻是去了北極,所以我要去找他啊。”

我淡定的回答道,因為我沒有瘋沒有傻,我很樂意接受水北已經去了北極的事實。

“你醒醒吧!李山南,你醒醒吧!”⊕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喜喜叫著,然後用手機撥著我母%e4%ba%b2的電話,我則奪過了她的手機,道:

“這件事不能讓我媽知道,否則我媽會瘋。”

聞言,喜喜抹著臉上的淚,對我說道:“從今往後,我每天都會來,隻有你當著我的麵把藥吃了,我才會走!”

說完,喜喜奪門而出。我看著那個穿著灰色西裝,準備去趕下一個案子的喜喜,搖了搖頭。

白水北他是我身體的一部分,他生我生,他死我死。

作者有話要說:  ..

☆、分崩離析

我大四,水北高三那年也是大舅二婚的第一年,當時大舅和新舅媽的女兒白雨柔降生在了我們家。

外婆家之前有三個孩子,我,水北和小虎,都是男孩兒,以至於剛剛降生到這世上的白雨柔成了家裡的小公主,長輩們的心頭肉。特彆是我外婆,很高興,因為對於外婆來說,這個自己最不爭氣,惹了最多麻煩的兒子終於長大了,終於有了自己的女兒。

可是,難道水北在外婆心裡,就是屬於大舅沒長大時,年輕時任性的產物麼?任性的抱回來?任性的丟掉?

當時,大舅二婚之後,水北從外婆家那棟破舊的兩層小樓裡搬了出來,搬去了大舅的新房裡去。但是,按著外婆說的,水北的性子野了,呆不住在家裡了,就像一隻學會了捕獵的小獵豹,離開了家族,一個人出去闖天下了。

事情發生的那天,我下了課,坐車到外婆家吃飯。我走到外婆家的路口,看到水北一個人徘徊在十字路口上。外婆家和大舅的新房很近,水北一會朝外婆家的方向走,又退了幾步,然後又麵向大舅的新家的方向,卻沒有邁開一步。

我當時看到他,心想,或許他兩個地方都不想去,或者,更因為,兩個地方他都想去,可是似乎那兩個地方都接受不了他。

那天正值冬季,他穿著一個黑色的帶帽的短款羽絨服,帶著一條黃色格子的樣貌圍巾,半張臉埋在了圍巾裡,微微有些長的劉海遮住了他的左眼。

我穿過馬路,跑到他跟前,跟他揮了揮手,打了個招呼,道:“水北,你在這裡乾嗎?”

“等你。”水北回道,雙手插在飽暖的羽絨服的口袋裡,似乎很冷的樣子。

“呆這裡等我乾嗎?”我反問道。

我發現他羽絨服後麵的帽子沒有翻好,便抬手把他的帽子弄平。

“等你帶我進去。”水北回答道,空洞的眼神裡沒有任何一絲的光。

他似乎很害怕一個人踏進外婆家或者大舅家,他似乎很害怕一個人去麵對那一切,麵對板著臉,拿著%e9%b8%a1毛撣子的外婆,麵對大舅的新家庭以及那個睡在搖籃裡的妹妹,白雨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