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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極以北 張芥子 4472 字 2個月前

偷人家的錢!誰讓你偷錢的!你這個有人生沒人養的狗東西!沒教養!啊!”

外婆就是這樣捶著水北的頭,而當時水北一米八的個子比外婆高出了好多。他隻是彎著腰,讓外婆揪著他那頭亂糟糟的頭發,讓外婆使勁打著頭皮。

我趕忙衝上去,拉開了對著水北又踢又踹的外婆,然後我母%e4%ba%b2隻是把外婆拉到一邊,苦口婆心的勸著,而我看著水北,而水北隻是駝著背,低著頭。

我想,當時他的眼睛裡一定是一片灰色的,他的眼神,應該是死的。

外婆被扶著坐下,似乎還不解氣,隻是指著水北破口大罵道:“白水北!你怎麼還不去死啊!”

外婆罵完,隔壁鄰居家的小孩衝到外婆家門口喊,說是信封在沙發底下找到了,而鄰居當時的表情就和吃了屎一樣,隻是給外婆賠禮道歉,然後灰溜溜的離開了。當鄰居離開,全家人都看著水北,因為方才大家都錯怪了水北,而水北至始至終沒有抬頭,隻是穿著一件單薄的T恤,一個人在秋天那種大風天,往外麵走去。

等我追到他的時候,他一個人坐在馬路牙子上抽煙。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學會抽煙的,隻是當時頭發亂七八糟,雪白的皮膚上還殘留著外婆的手印的他特彆落寞和頹廢,像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我把我身上那件風衣%e8%84%b1下來,往他身上蓋,然後蹲在他的旁邊,問他,道:

“為什麼不和外婆說是你自己在外麵打的工賺的錢?為什麼不讓我說?”

聞言,水北抬頭看著我,而他那渾濁的眼神,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沒用的,再怎麼解釋,奶奶都覺得是我偷的。”水北說著。

後來事實證明,水北說的沒錯,再怎麼解釋,外婆都認定,錯事一定都是水北做的。

水北買到那把貝斯之後,便開始在一個小酒吧裡當駐唱歌手,極少去學校。知道他在酒吧駐唱的人隻有我一個,我偶爾沒事就下課去他工作的酒吧喝酒,也當是給他捧場。

我記得他當時穿著一件紅色的印著黑色字母的T恤,黑色的牛仔褲,破舊的匡威帆布鞋,背著那把黑色的貝斯站在舞台上,麥克風前。他的頭發很長,被他全部往一邊梳,用發膠定了型,耳朵上有四個耳洞,分彆帶著不同款式的耳釘。當時酒吧裡的人還挺多,大多數都是外國人。

那天他唱的是黑豹樂隊的《無地自容》,我知道那首歌的作詞人是竇唯。

音樂響起,他彈著貝斯,用他那種天生的又輕又軟,讓人覺得耳根舒服,宛如羽毛薄翼的聲音,詮釋了另外一種《無地自容》,沒那麼粗獷,卻足夠傷感。

“不再相信,相信什麼道理,人們已是如此冷漠。我不再回憶,回憶什麼過去,現在不是從前的我。曾感到過寂寞,也曾被彆人冷落,卻從未有感覺,我無地自容。”

他唱著,而我隻是認真的看著他閉著眼,從那張漂亮的嘴裡吐出一句又一句美妙卻符合他心境的歌詞。

一曲完畢,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我,都為他鼓掌,而水北笑著舉起了雙手,然後向在場的所有人都鞠了躬。我從來沒有見過他笑的那麼真誠,那麼開心過。

當然,在他的人生中,那麼多人為他鼓掌,為他喝彩,我想也是第一次。

作者有話要說:  ..

☆、大舅二婚

在我忙著參加司法考試的那段時間裡,整個人每天都忙得抽不開身,本來還會和水北在網上聊天,後來我跟水北都很忙,聊天的次數也逐個遞減。

我考完司法考試後,拖著個行李箱,離開了我們那個又臟又亂的寢室,準備回家住一段時間,調整一下自己。本來,我家和外婆家住的很近,差不多就兩三條街的距離,但後來父%e4%ba%b2又在湖西買了房子,一家搬到園區去了。

那天早上從學校那邊坐地鐵回家,回家的時候已經是中午。父%e4%ba%b2和母%e4%ba%b2在外麵上班,我把自己旅行箱裡的東西收拾好,便坐在餐桌上,一邊看電視,一邊吃外賣。

到了晚上,母%e4%ba%b2下班回家做飯,我在廚房裡幫她切菜的時候,她一手端著鍋一手炒著菜,跟我說,道:“山南啊,過幾天老媽帶你去吃喜酒!”

那天母%e4%ba%b2看上去特彆高興,而切菜的我放下了手裡的菜刀,看著圍著圍裙的母%e4%ba%b2,問道:“吃誰的喜酒?”

我母%e4%ba%b2咯咯的笑了起來,把鍋裡的菜倒進了盤子裡,然後道:“你大舅的。”

聞言,我愣在了原地,瞪大了眼睛,看著我母%e4%ba%b2,心想,我那個消失了好多年,記憶基本已經快被抹去的大舅突然又出現了,而且還要結婚了。

之前,大舅離婚的事情,大舅媽的名字,自從我母%e4%ba%b2發現我父%e4%ba%b2和大舅媽可能有過不正當關係之後,便成了我們老李家的禁語,誰提我母%e4%ba%b2就提刀拿刀背砍誰的小%e8%85%bf。

“前段時間,我和外婆托人,找人給你大舅介紹了個女朋友。”

母%e4%ba%b2解釋著,順手把油倒進了洗乾淨的鍋裡,頓了頓,又道:

“那女的是你媽我和你大舅念初中的時候的同學,本來外婆和她們家的老人認識,再加上那女的的前夫前幾年跑了。一個老婆跑了,一老公跑了,湊在一塊不是挺好。”

“恩,那那女的怎麼樣?”我問道。

“人雖然醜了點,有點齙牙,但是是個會過日子的女人,我和你外婆一開始就挺滿意的。不過你大舅之前不太滿意,因為跟那個賤人比起來,你的新大舅媽有點醜。我和你外婆勸了好久,他才肯聽。一個男人都到了四五十歲的年紀了,沒錢沒勢,找個好老婆過日子才是大事,整天再去找那些會搞幺蛾子的小妖精乾什麼。現在家裡已經不像以前了,外婆也老了,總之,你大舅媽挺好,山南。”

母%e4%ba%b2說完,我沒有說話。後來,

母%e4%ba%b2還說,之前大舅媽王玉娥和大舅結婚是因為看準了外婆家的家產才和大舅結的婚,還說了很多老大舅媽的壞話,隻是我基本上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

到了大舅二婚那天,我母%e4%ba%b2給我準備了一身新衣服,然後帶著我和我父%e4%ba%b2上了大舅的新家,去吃喜酒。

車子行駛在繁忙的馬路上,我一邊看著路況,一邊問著坐在後車廂的母%e4%ba%b2,道:

“媽,水北呢?”

當時,我從反光鏡裡能看到我母%e4%ba%b2的臉色,提到水北,她整個人的表情都僵在了那裡,似乎我那會是哪壺不提提哪壺。

“水北?水北怎麼了?”我母%e4%ba%b2反問道。

我當時就想,自己的養父二婚,作為還不知自己是養子的水北,那時候的感受,應該是我們每個人都體會不到。

水北會去參加大舅的婚禮嗎?會以什麼樣的表情去祝福他們?沒心沒肺的笑著?抽抽搭搭的哭著?還是和往常一樣淡漠的看著眾人?

“媽,水北他會去嗎?”

我問道,我那時候覺得,如果我是水北,我大概不會去的。

“不知道,我也沒問你外婆,也沒人跟我說,大概會去吧。”

母%e4%ba%b2說完,便低頭玩自己的手機了,輕描淡寫的把水北這個人忽略而過。

沒有人問到水北,也沒人提起過水北,真是悲哀。

大舅的喜宴在當時一家還算不錯的大酒店裡舉辦的,大舅把那個大酒店的大堂包了,因為是二婚,說出去不好聽,都沒有叫很多%e4%ba%b2戚和朋友,尤其是新舅媽那邊,來的人寥寥無幾。大舅雖說不學無術,成天渾渾噩噩,是個敗家子,但他善於搞人際關係那一套,他能把%e4%ba%b2戚和朋友的關係弄得很好。雖然,在他困難的那幾年,一些朋友和%e4%ba%b2戚都離他而去,不相往來了。

大舅和新舅媽穿著禮服,站在酒店的門口迎賓,而外婆和幾個%e4%ba%b2戚在一旁收禮金。大舅看到我,便領著新舅媽跟我問好,還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我長高了,變帥了,成熟了。可是,當我看到他那隻搭在我肩上的手,卻渾身犯惡心。如果,他能對水北負一點責任,沒把水北當成一個從路邊撿回來的破玩具,水北這些年也不會那麼慘。大舅鬆開了手,繼續和我父母聊天,而我嫌棄的拍了拍西裝上的灰塵,步入大堂,在歡聲笑語中,尋找著水北的身影。

我以為水北是不會來的,但是,當我看到他一個人坐在大堂最中間的位置上時,我感到驚訝。

因為,如果換做是我的話,我會選擇自己呆著,不會來參加這種婚禮。⑩本⑩作⑩品⑩由⑩思⑩兔⑩網⑩提⑩供⑩線⑩上⑩閱⑩讀⑩

酒店的燈光很足,四周被掛滿了七彩的氣球,大人們坐著聊著家常,還有幾個小孩手裡抱著玩偶在打鬨,整個大堂都充斥這喜氣。那天的外婆穿著一件紅色的唐裝,頭上彆著紅花,而坐在輪椅上的外公亦是穿著紅唐裝,整個人被收拾的很乾淨。在場的所有人,除了我和水北以外,臉上都洋溢著歡喜的表情。

水北染著一頭栗色的頭發,一個人坐著,低著頭玩著手機,沒和人和人說話,而外婆看到我來,便開心地衝我招手,讓我坐在水北旁邊。

“玩什麼呢?”我湊近水北,看著他那隻屏幕裂了一半的手機,問著他。

“遊戲罷了。”

水北回答道,然後將手機塞進了褲子口袋裡,無聊的用手揪著桌布上的線頭。

“這些天我在忙司法考試,沒辦法抽出時間來找你。”

我回答道,語氣裡帶著一絲歉意。

我知道,水北一直很孤單,他隻是想要有人陪著他,過著和彆的高中生一樣的生活。

“沒事,我也忙。”水北說道。

“忙什麼?”我問道。

“酒吧快要關門了,我要給自己找份新工作。”水北回答道。

“學校呢?不去學校嗎?”

我問完,看著水北的裝束,確實,他當時看上去比那些整天呆在學校裡念書的孩子成熟一些。

“不去了,反正也考不上大學,還不如早點出來。”水北回答道。

後來,我和他一人一句這樣說著話,跟他對話就像和機器人對話一樣,問他什麼,他就回答一句,簡言簡語,不帶任何情緒。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水北隻是從凳子下麵抽出了果汁倒進我的杯子裡,自己喝著啤酒。我們當時坐的桌子算是主桌,都是自家人,外公外婆,我們家,小舅一家以及外公的幾個兄弟姐妹。

我記得當時外公的一個兄弟看著新郎大舅,感歎道:

“子清他懂事的比較晚,現在終於懂事了,能獨當一麵了。”

另外一個外公的兄弟連連點頭,說道:

“對啊,我看這新娘子也挺好,以後的日子肯定會越來越好,越來越好。”

大家都在一邊點頭一邊笑,說將來肯定會越來越好。

那頓飯裡,大家都沉浸在歡悅之中,都在憧憬將來,可是他們忘了一個人,一個永遠都活在過去的人。他們說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的時候,我瞥了一眼一言不發,低頭吃菜的水北,心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