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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極以北 張芥子 4387 字 2個月前

,保佑你的病快好起來。”

母%e4%ba%b2說道,卻掩飾不了她臉上的悲傷。

我將手裡的日記本合上,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喜喜手裡那捧白色的香水百合,輕聲喃喃道:“水北他最喜歡百合了。”

“恩,媽媽也會替水北拜拜佛老爺的。”母%e4%ba%b2說著。

待母%e4%ba%b2離開,我把黑色的絨線帽帶在我那個沒有頭發的頭頂上,穿上拖鞋,準備出去走走。由於住在比較特殊的病房,病房外麵的走廊十分的冷清,隻有幾個醫生和護士手裡抱著筆記本,站在走廊的儘頭說著悄悄話。

住院半年,這邊的醫生和護士都待我很好,但是,身體是我自己,自己的身體情況我很清楚。

走到走廊的儘頭,推開移門,走到陽台上,小女孩秧秧還是站著,執著淡黃色的水壺,澆灌著這半年我和她在這個秘密基地養的多肉植物。穿著病號服的她見我來,便樂嗬樂嗬的跑了過來,撲進我懷裡,和往常一樣,叫我大哥哥。

秧秧是我入院第二個月的時候認識的,胃癌晚期的我在入院的第一個月裡十分的抑鬱,不願意和任何人溝通,直到第二個月,我遇到了這個像天使一樣的孩子,才算是向人敞開心扉。

“大哥哥,那顆虹之玉又長出新的的球球啦,快看。”

秧秧拉著我,走到花盆前,看著那住小小的,紅綠相間的虹之玉,興奮的說道。

生生不息,總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情。

“恩,多虧秧秧每天都來給它澆水。”

我蹲在秧秧的旁邊,說著,拍了拍她的頭。

今天的天很藍,風很清,迎麵而來的風很舒服,就像水北那雙冰涼的小手,拂過我的臉頰。

秧秧埋著頭用小鏟子鬆著花盆裡那黑色的土壤,玩的不亦樂乎,而我看著這個紮著雙馬尾的女孩,便指著那些多肉植物,突然有些正經的跟她說道:

“秧秧,要是哥哥有一天走了,你能不能替哥哥好好照顧它們啊?”

“哥哥要去哪兒?”秧秧依舊低頭鏟土。

果然是小孩子,他們不會明白成人世界裡的那種“走了”到底是什麼意思。

帶著口罩的我吃力的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然後道:“去一個叫北極的地方。”

“北極?”

隻上過幼兒園中班的秧秧歪著腦袋看著我,誠然她不知道北極是個什麼地方。

“是一個全是白雪,沒有人,沒有花草樹木的地方。夏天的時候隻有白天,冬天的時候隻有黑夜。”我回答道。

“那有什麼好的呀?哥哥去了個地方,都沒有人陪哥哥玩了。”

看到秧秧撅著嘴巴,一臉擔心的模樣,我戳了戳她的包子臉,搖了搖頭,笑道:

“不會的,哥哥不會是一個人的。”

“那哥哥還會回來看秧秧嗎?”

秧秧問道,然後甩下了手裡的鏟子,我則執起紙巾擦了擦她那雙沾了泥巴的小手,道:

“會啊,有一天哥哥會乘著流星,飛到秧秧的窗邊,來見秧秧的。”

“那哥哥能不能帶著秧秧一起乘流星走呢?秧秧想回幼兒園和小朋友一起玩,這裡的護士姐姐都很好,可是秧秧想幼兒園的小朋友。可是媽媽說秧秧再也不能和幼兒園的小朋友一起玩了。”

說道這裡,秧秧的臉上多了一絲沮喪。

上帝是不公平的,當秧秧出生的時候,粗心的上帝沒有把該分配好的全部分配給她。

“等秧秧的病好起來了,就能出去和他們玩了。”我回答道。

“恩,我要加油。大哥哥也要加油。”

說完,秧秧整個人都撲進我的懷裡,用小手摟著我的脖子,就像小時候極其喜歡摟著我的水北一樣。

當我還在和秧秧玩的時候,陽台的移門被推開了,穿著粉色護士裝的護士叫著我的名字,叫我去做身體檢查。

身體檢查如今已經和每天的吃喝,新陳代謝一樣,成為了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秧秧,哥哥要去做檢查了,你乖乖的。”

我叮囑道,而秧秧點了點頭,倏地,似懂非懂的她指著那些多肉植物,道:

“哥哥,你還是不要去北極了,留下來照顧這些肉?肉吧。”

聞言,我被這孩子逗樂了,可是她不知道,這些多肉植物,是他留給我的。

“好的,哥哥答應你了。”

我說完,用儘全身的力氣站了起來,拍了拍秧秧額前的劉海。

跟著護士往醫院的三樓走,看著我的主治醫生擺弄著桌上的醫療器械,我隻得歎著氣,然後%e8%84%b1下`身上的外套,摘下頭上的絨線帽,乖乖的躺在鋪著乾淨床單的病床上,垂危似殘燭,接受著醫生們的檢查和研究。

醫生說我的情況有所好轉,我本來該開心的,可是這樣的下去,我卻離北極又遠了一裡。

作者有話要說:  ..

☆、相濡以沫

通常來說,冬天這個季節對於老人來說,是個難挨的季節。

我認識的很多長者,包括我太爺爺,都在飄雪的季節裡駕鶴西去,沒有撐到第二年的春天,見到那櫻紅柳綠的美景。

在我十歲,水北六歲的那個冬天,疼愛我們哥倆的太爺爺就像一棵被蟲蛀了多年的老樹,根部呈空氣,若大廈崩塌。

我記得那時候,從醫院回來的太爺爺整天躺在床上,母%e4%ba%b2下了班便幫著外婆一起照料太爺爺。每天,我放了學,水北從幼兒園回來,我們兩個人便自覺的搬了椅子坐在太爺爺的床邊,陪他說話。

比起我,水北是個敏[gǎn]的孩子,他很早就明白生死為何為,也清楚生命的重量到底有多少。

有時候,我甚至覺得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根本就不是一個小孩子嘴裡該說出來的。

太爺爺去世的那天,水北乖乖坐在我的旁邊,十歲的我穿著一件羽絨服,用長了倒刺的小手,給太爺爺剝橘子。

臥床不起,病到骨瘦嶙峋的太爺爺伸出他那隻宛如枯藤一樣,布著老年斑的的手,指著自己的書桌,道:“水北啊,那放在我書桌上的的相片拿給太爺爺看看。”

乖巧的水北點了點頭,跳下高椅,踩著自己那雙鞋底會發亮的小球鞋,跑到太爺爺的書桌旁邊,把那相片拿了下來。那相片是太爺爺年輕的時候和太奶奶的結婚照片,黑白照片,照片的邊邊還被裁成花邊形的。照片已經泛黃了,上麵的太奶奶,長相端莊秀氣,穿著一件婚紗,帶著白色繡蕾絲邊的頭紗,而太爺爺帶著圓邊眼鏡,頭發服帖,穿著西裝,就和電視劇裡的民國小生沒什麼兩樣。

水北把相片遞給了太爺爺,太爺爺執著那相片,灰暗的眼裡似乎多了一絲光,指著那相片裡的人兒,對我說道:

“春庭阿,這小娘魚真漂亮,是誰家的,我要娶她進門。”

聽到太爺爺喚我為外公的名字,我和水北麵麵相覷,下一刻,我放下手裡的橘子,往外麵大聲喊著外婆和母%e4%ba%b2。

外婆和母%e4%ba%b2應了聲,我又回到房間,而太爺爺看著坐在一旁的水北,麵露微笑,對著年紀隻有六歲的水北說:“子清啊,怎麼不開心,是不是又闖禍子了啊?”

聞言,水北似乎有些害怕,隻是搖著頭,不言不語。

外婆和母%e4%ba%b2衝進房裡,看著神情混亂的太爺爺,外婆的臉上掛滿了淚,而母%e4%ba%b2也是一臉擔心。我站在她們的身後,看著已經分不清誰是誰的太爺爺,頓時覺得房內十分的壓抑,好像那勾人魂魄的黑白無常已經從地獄來到了家裡,準備帶疼愛了我整整十年的太爺爺離開。

外婆哭了一會,然後擦著臉上的淚,一臉嚴肅的對著母%e4%ba%b2叫道:~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子玉啊,把子清,子衿都叫來,我去扶你爹來。山南,水北,你們倆想想,要和太爺爺說什麼。”

聽到外婆這麼說,我整個人都大哭大鬨了起來,而水北卻怯懦的躲在我的身後,一聲又一聲的喚我哥哥。

那時候的人不如現在,一到回光返照時就立刻打電話叫救護車,那時候的人似乎能夠很理性的看清生離死彆這種人生常事。

待全家人都聚集在太爺爺的房間裡,外公坐在一旁,外婆立在外公旁邊,母%e4%ba%b2跪坐在太爺爺的床邊,而大舅,大舅媽和小舅分彆站在邊,挨個聽著太爺爺臨死前的叮囑。

太爺爺指著站在一旁的水北,喚道:“山南阿,你過來。”

“太爺爺,我不是山南,我是水北。”

水北小聲的應著,而大舅媽隻是給水北使了個眼色,把他一把拎到太爺爺的身邊。

太爺爺握著水北的小手,道:“山南啊,水北是你的弟弟,你也知道水北這個小家夥不容易,你要一輩子都把他當弟弟照顧著。”

很明顯這些話是說給我聽的,站在一旁的我鼻子一酸,哭著拚命點頭,好像許了太爺爺,他就不會走了一樣。

“水北啊,你怎麼又哭鼻子了啊?”

太爺爺看見我哭,便問道,然後習慣性的朝我招了招手,道:“來,到太爺爺身邊來。”

聞言,我邁了幾步,走到水北身旁,太爺爺看著我那張哭泣的臉,便笑了,道:

“是不是又被哥哥欺負了阿?”

我搖著頭,瞥了一眼身旁的水北,擦著臉上的眼淚和鼻涕,回答道:“不是。”

太爺爺艱難的用儘力氣,執起我和水北的手,叮囑道:

“就算沒有血緣關係,記住你們一輩子都是兄弟。”

我忍著淚水,拚命點頭,讓太爺爺放心,而不知發生什麼的水北卻愣在一旁,看了看太爺爺,又看了看我。

大舅媽把我和水北帶到一邊,太爺爺看著坐在一旁的外公,道:

“春庭阿,昨天阿,我在平江路的茶社的二樓,看到一個小娘魚坐在一條駛在平江河的小船上。我想去問問她是誰家的姑娘,我想去找她,為她寫下最美妙的詩篇,為她譜最好聽的曲子…。”

太爺爺說著說著,聲音便越來越小,而臉上的痛苦也被笑容代替。他看著那張空無一物的書桌,笑著,好像太奶奶已經穿著那身白婚紗,立在書桌旁,前來迎接他。

葬禮上,家裡的長輩們都披麻戴孝,跪在棺材旁邊哭喪,而我和水北腰裡纏著白色麻質腰繩,穿著素色的衣服,傻愣愣的站在一旁,看著大人們紅著眼,紅著臉。街坊鄰居都圍在一旁吊唁,還有一個我完全聽不懂在說什麼的司儀在那裡主持。

在蘇州,喪宴被稱為豆腐飯,待喪禮結束後,前來吊唁和幫忙的人便入了座,吃飯。我和水北吃完飯坐在院子門口,水北雙手抱著雙膝,把頭埋著,看著門口那堆被焚燒成灰的衣物,而我隻是看著頭頂的烏雲蔽月。

“水北,你為什麼不哭呢?”

我問著一旁的水北,然後低著頭用鞋子踢了踢地上的塵土。

也對,水北才六歲,他也不懂什麼,或許他根本就沒有發現太爺爺已經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