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頁(1 / 1)

麼要這麼做,也知道他必須要這樣做。於是他順著這名大臣的心意,下了一道罪己詔。

於是天氣難得晴朗的一日,文武百官跪在台下,他跪在那高高的祭台之上,手持著詔書,一字一句念完了自己的過錯,然後將它置到了火中。火焰吞噬了那薄薄的絹帛,變得熱烈盛大起來,像是見春台頂層那夜的大火,像是鶴台熊熊燃燒的火焰,像是丞相府門外徹夜不息的燭光……火焰帶走的或許並不僅僅是那道詔書,有許多他根本都不敢去想的東西。

他在那祭台的最高處,除了燃燒著詔書的青銅大鼎,周圍空無一人。等到那火焰燃盡後,他起身,沿著那木製的臺階向下。

臺階下,不再有一頭霜華等著他的、如兄如父的國師,不再有滿臉風霜如師如長的丞相,他隻是獨身一人,沉默地走完了那長的仿佛看不到盡頭的階梯。

從那祭臺上下來後,他看到跪在文武百官裡,悄悄抬頭看他的穗歲,滿眼的焦急與擔憂,還有那守在祭台入口,身形已經越發佝僂的吳大伴———他們的身份是不允許登上祭台的,隻能在離他最近的地方守著他。

真心關心他,在意他的人已經在不可逆轉的時間中,已經在許許多多的不得已中,越來越少,越來越少了。

楚堯的眼前開始出現重影,萬事萬物都鍍上了一層模糊的毛邊,耳邊好像有許多人在說話,又近又遠,又遠又近,心緒太過波動,就會引發那潛藏著的毒。

當晚,他被灌下了一碗濃濃的苦藥,終於又掙回了自己的清明。

但他知道,他的時間不多了。

他或許……該為他身邊的人想想退路。

他是末路的帝王,是即將熄滅的殘燭,卻也不想他周圍的人為了護著這點奄奄一息的燭光而一同喪命。

穗歲總會在收到神子教的消息後生氣,嘟嚷著說就不該將那個靈者放走,應該早些斬草除根,楚堯便不會麵臨這麼艱難的問題。

可楚堯並不這麼覺得。

他阿爹在位期間是割破了楚國的膿包,擠出了膿血,看似好了,可卻沒有徹底除根,即使已經用漫長的時間上了藥,粉飾出了一片大好的太平,但隻要有一點點機會,傷口還是會化膿,也許比之前好一些,也許因為外麵情況的變化而更壞。

他也想楚國好,他也在拚命努力,他也在學著去處理一國龐大的事務,可越是努力便越是糟糕,越是著急便越是來不及……他不是一個天賦異稟的明君,他隻是一個身帶毒患的普通人,沒辦法像史書裡那些君主一樣力挽狂瀾,沒辦法將即將傾頹的國家治理得繁榮昌盛。

一道罪己詔又如何?後麵接連幾道罪己詔又如何?

若是這些罪己詔真的有用,他不介意一日三餐每日都寫,隻要有用,隻要真的有用。

上蒼是不會聽取凡人祈求的,人世間王朝更迭輪換就像四季輪轉,是那麼自然而然的規律。

楚堯在狂怒過後慢慢地放平了心態,他開始派人去關注那些獻降過後城池的現狀———

土豆絕收的城池得到了糧食的救濟,被餓死的百姓數量大大減少,乾旱的地方開始下雨打濕了開裂的土地,等再過段時間便可種夏苗……隻要地還能種,隻要水車還能帶出水,隻要憑藉自己的雙手還能活下去,就能有希望。

這些消息來得並不算快,斷斷續續的,楚堯每次一看便會看上許久。有時從天明坐到天黑,有時從深夜坐到黎明,有時忘了吃飯,有時不想睡覺,他從窗邊向外看,那困住他的四四方方的宮牆外,是一個個獻降的城池,是一簇簇新的希望。

那些在青銅大鼎裡燒成灰燼的罪己詔,做不到這些。

“咳咳———”

灰頭土臉的衛曄隔著厚厚的口罩,仍舊被熏得咳嗽連連。

他已經進入秋思郡有一段時間了,最初到達裘林縣時,他還能算是個落魄的貴族郎君,如今換上粗布衣衫,頭髮隨意一挽,搬東西熬藥接觸病患,煙薰火燎,食宿粗糙,不過一月形象便已大相徑庭。別說什麼衛國的皇帝,連世家養出來普通郎君都不如。

身後有隻手抽過了他手中的破扇子,強硬地將他趕到了一邊,同樣灰頭土臉的逐東流接替了他的位置,或許是腦子有些笨的人做事反而認真,逐東流和衛曄接觸這些東西的時間差不多,但動作卻遠比他熟練。

他頭都不回,磕磕巴巴:“你去……阿寧、叫你。”

進了裘林縣的地界,他們自然不可能用“衛曄”“樂凝”的本名,於是衛曄化名淩魚,祝淩化名櫟甯,以遊醫的身份在此處紮下根來。為了取得這些已經飽受摧殘的百姓的信任,不知廢了多少口%e8%88%8c,又遭了多少從未吃過的苦楚。

衛曄點了點頭,穿過那被重新搭建起來的、到處糊著泥巴堵風的簡陋的屋舍,見到了祝淩。兩個灰頭土臉的人對視了一瞬,沒人相信這件匪夷所思的事———兩個不同國家的帝王,竟然在此處做遊醫。

衛曄問:“你找我做什麼?”

“我派人收集的藥材運進來了,裘林縣裡沒怎麼感染的人按我的要求幫我緊急加工出了一批藥。”祝淩手中的動作沒停,“你該回去了。”

衛曄一愣,他下意識地反問:“那你呢?”

“後天早上我要出發,往秋思郡更深的地方走。”祝淩沒抬頭,隻是熟練地將手中處理好的藥材放在一邊,又有另一隻收修長的手接過稱重,將它歸到一張張平攤好的紙上,配合可謂默契無間,“裘林縣救命的方法我不會撤走,我之前答應過,此時自然要履約。”

“可是……”衛曄的聲音像是堵了一團棉花,“衛國並沒有向你稱臣。”

“對,所以你回去之後威逼利誘也好,軟硬兼施也罷,人手、糧食、藥材都得趕緊給我運進來,之前給你墊付的,記得雙倍還我。”

衛曄一時失語。

哪有人這樣盡心盡力,拚命幫助別的國家的百姓度過難關的?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最後隻是緊緊抿上,他站在那簡陋到四處漏光漏風的小房子裡,最後看向另一個沉默整理藥材的人:“你們蓬萊……就任由她這樣胡鬧嗎?”

讓一國的帝王呆在其他國家不說,還呆在這樣一個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喪命的危險地方。

“她在救人,這不是胡鬧。”沉默整理藥材的人有一張淩厲的側臉,古樸的寶劍被他拿來切藥材,用得比刀還要順手,“羌國自有其運轉流程,缺她幾月而已,不會出什麼大事。”

“你看一國,她看天下。”那人將最後一段藥材切開,連眼神都懶得分他一個,“所以蓬萊擇主非你,為她。”

海外的蓬萊入世擇主,誰都想不通他們為什麼會選擇羌國,選擇讓一個女子為帝。

衛曄之前也不明白,但現在,他懂了。

蓬萊要選的,並不是能讓他們富貴晉身名揚天下的途徑,而是真真正正,能夠憂心百姓的人。

拋除掉他的私心,樂凝其實比蕭慎更適合做這天下的主人。即使她是一個女子,即使世人都對女子為帝充滿偏見。

衛曄在門口站了許久,久到那整理藥材的主力軍璿霄終於捨得分他一個目光:“你要是真閑,就過來把藥材打包。”

衛曄走上前去,沉默地折著,折了大半張桌子的藥材紙後,他忽然開口:“後天早上我會帶逐東流回廣樂,最遲半個月,你要的東西我一定送來。”

從秋思郡返回國都廣樂,再將所需的東西收集送來,半個月……已經稱得上迅速到苛刻了。

祝淩也知其中艱難,她一邊進行著手上的動作,一邊問:“你確定做的到嗎?”

衛曄將手中紙包的角掖進去:“做得到。”

羌國的帝王在為衛國的百姓殫精竭慮,冒著生命危險,他又憑什麼說做不到?

衛曄垂下眼睫,掩住了眼中的洶湧的情緒:“等秋思郡事了,我送你一份大禮。”

↘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第328章 楚國國破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蘭秋上旬,韓楚免戰協商數次變卦,丹闕帶兵北出長垣,連下楚國四城,昔年長垣之戰的恥辱,終在今日得以洗刷。

夏國鐘離嫣大刀闊斧整合夏國朝堂後揮兵西進,以對外戰爭緩解內部矛盾,同樣兵臨楚城。

蘭秋中旬,久病的衛帝衛曄恢復健康,一改平日重調停重平衡的作風,朝堂之上與之相抗者,無不免官罷職,下獄流放,甚至抄家滅族,朝臣激烈上諫,無果。

燕國在經過利弊權衡後陳兵燕蕭邊境,蕭國東嶺關迅速進入一級備戰狀態,本已奉詔折返國都的蘇衍,接軍令再次回程。

羌國完成了國內第一輪基建,第二輪計畫暫緩,礦脈下秘密鑄造的刀兵被以糧食補給的名義,悄悄送往與各國接壤的邊境。

蘭秋下旬,衛帝衛曄態度愈發強硬,在連夷三個世家後,朝堂之上終於不再出現反對的聲音,以國都廣樂為中心,抄家滅族所得也好,高價收購也罷,大量糧食藥材整合裝車,送往洪水肆虐退走後瘟疫爆發的秋思郡。

楚國內有神子教勢如破竹,聲勢如沸鼎,外有韓夏夾擊,蠶食邊境國土,內外交困,其勢愈危。

蕭國東嶺關於夜間忽然告破,燕國長驅直入,東嶺關守將闕臨安不知所蹤,鄴夕郡郡守於燕攻城四日後被刺身亡,蕭國兩城淪陷。

定遠將軍蘇衍在城池陷落兩日後到達與鄴夕郡僅隔一線之隔的金盞城,調兵遣將,接手巡防。

仲商初,神子教兵臨楚國清都,這座曾經繁華安寧的城池,終於感受到了戰火逼近的危機,曾經夜間還能看到萬家燈火連綿成人間璀璨的星河,如今星河稀疏,像是傾頹後留下的兩三殘燼———並非清都內沒有活人,隻是都城的百姓在害怕,怕那所謂的神子教忽然攻破那厚重的城門,然後在城內燒殺搶掠。

無論那些沸沸揚揚的流言裡說他們有多好,等危機真正逼近到眼前,該害怕該擔心該驚恐的一絲不少,這本就是人之常情。

清都外安營紮帳的軍隊在夜色中連綿成了黑沉的一片,而清都城內的楚王宮,卻徹夜燃著通明的燭火。

“陛下。”

吳大伴抱著一件薄薄的披風,慢慢地走到了宮牆的欄杆邊,八月初天氣雖熱,但夜晚的風卻還是帶著絲絲寒涼,他抖開手中的披風,披在瘦削的楚堯身上,又巧手給他打了個結。

楚堯的手握著欄杆,那手也消瘦,能看到突出的指節和骨頭,外麵覆著一層薄薄的皮肉。

“……都準備好了嗎?”楚堯低聲問。

“按陛下的吩咐……”吳大伴的聲音裡帶著歎息,“已經全然準備好了……”

“那就好。”楚堯抓著欄杆的手更用力了,他慢慢地轉過頭,打量著這片他從小住到大的楚王宮,他這次吩咐宮人將楚王宮的各個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