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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即時已經困得意識都快要潰散,他還是努力的強撐著:“不睡了……我們拉勾……不睡……”

他臉上的血色已經全部沒有了,被閔昀之握著的手越來越涼,%e5%94%87卻還是翕動著,在說“不睡”。

大抵天下的父母都是一般,就像縣令讓兩個女人扯著孩子的手臂來斷定孩子屬於誰,真正的母親卻不忍心孩子疼痛而鬆開手,閔昀之也不忍心讓閔逾明在這樣的痛苦裡反復熬煎,有水滴砸落到握著的手上,又快又急,像是窗外的雨落到了屋中。

“……睡吧……”閔昀之用手溫柔地拍著閔逾明的背,“睡吧……阿爹一直在這裡,明日花開的時候,我就叫醒你。”

閔逾明沒有回答他,他已經連說一個“好”字的力氣都沒有,拚命掙紮著的眼睫停止了顫動,就像蝴蝶收斂了翅膀,陷入了沉眠。

那道清淺的呼吸聲伴隨著雷霆,消散在了天地間。

閔昀之在他床榻前坐了很久很久,然後他給他的孩子擦了擦額頭上因為痛苦而沁出的冷汗,將他的手塞回被子中,又給他重新掖上被角。

他的孩子隻是睡了一覺,明日春分,陽光破曉,花開的時候,他就會再醒來。

這場雨下的太大、太急,不止楚國國都清都在下雨,衛國的秋思郡,雨比楚國更加駭人。

貫穿了衛國半個國土的樂春河上所鑄造的堤壩以數月的陰雨連綿為基,以這場磅礴暴雨為引,在雲漢縣上遊附近,潰堤了。

河水像失去了束縛的惡龍,張牙舞爪,肆意地沖入農田村落,將目光所能及處都變成一片汪洋。

但這遠遠不是結束。

從雲漢縣的上遊開始,一段段的堤壩不斷垮塌,以秋思郡為核心,三郡十二縣,慘遭波及。

第325章 神降

◎“你有罪,天降罰。”◎

自然所攜帶的威勢遠非人力所能比擬,河水以一種不可阻擋的氣勢衝垮了許多村落,有跑得慢的老人被捲入了河水中,有尚且懵懂的孩童在逃命的過程中與家人失散,有人在睡夢中迎來了沒頂的危機,有人僥倖逃到了山上,一身狼狽,滿身泥濘,回望著已經被洪水淹沒的家,跪地痛哭……

天災無情,無論是茅草屋搭建的居所,還是富麗堂皇、雕樑畫棟,所有的一切都在鋪天蓋地的洪水中化作虛無。

夜色中的潰堤大部分人措手不及,隻有少數運氣極好,反應快的連夜逃到了山上。

秋思郡成了澤國。

每年春日將會抽出新芽,鬱鬱蔥蔥的楓林不見了蹤影,平坦寬敞的道路不見了蹤影,街邊夜色中指引方向的燈籠不見了蹤影……與這些一起不見蹤影的,還有他們的親朋好友,街坊鄰居……亂哄哄的倖存者們,還沒能接受眼前慘烈的的現實。

他們隻是在鋪天蓋地的雨水裡,茫然地睜著眼睛,或者拉著同樣魂飛九天的倖存者———

“你看到我家孩子了嗎?大概有你腰這麼高!”

“你看到我家老人了嗎?背有點駝,右%e8%85%bf有點跛,他走不快的!”

“我姐姐在剛剛逃跑的時候摔了一跤,你們誰看到她了!她穿著藍布衣裳,你們誰看到她了!有沒有人看到她了!”

“我的房子!我的房子被衝垮了!我沒有家了!”

“我的糧食!我的%e9%9b%9e!我的鵝!我大半輩子的錢———都沒了!全都沒了!”

……

他們哀嚎著,痛哭著,分不清臉上的是雨水還是淚水,每個人都在雨中,成了無家可歸的流浪者。

有的縣城,縣令沒來得及逃出去就,葬身在夜色裡的洪水中;有的縣令將所有的人手都派了出去,通知百姓緊急撤離,自己卻錯過了活命的機會;有的縣令僥倖逃出來了,卻被失去理智的百姓一擁而上,成了恐懼的犧牲品……沒有人能組織起已經崩潰的民心。

衛國潰堤的消息伴隨著這場洶湧的洪水傳向四方,舉世皆驚。

“這雨越下越大了,今日是否要掛免戰牌?”於方藤推開簾子進來,傘收在他的手邊,雨水順著他身上的鎧甲往下滴,很快便在地上被滴答答聚了一小攤。

“去掛吧。”被他詢問的人頭都沒抬,“從今日起,免戰牌一連掛三日。”

“掛三日?”於方藤心下一驚,不由得追問,“是出什麼事了嗎?”

窺探主將的意圖在軍中是大忌,於方藤話一出口便知不妥,他迅速閉嘴:“是末將僭越了!”

丹闕人灑脫,脾氣好,管著邊軍時又很少在他們麵前擺主將的架子,被慣習慣了,偶爾就會忘了分寸。

丹闕果然沒有因為這一時的失言和他計較,她隻擺了擺手:“無妨,去吧。”

於方藤領命而去,他匆匆撐開傘,又再次邁入了雨中,在走到城牆邊時,有一人與他擦肩而過,這人撐著一柄六十四骨的紫竹傘,穿著墨色的交領衣衫,腰間斜掛著一柄古樸的長劍,並不像是邊軍的打扮。

“站住!”於方藤喝住了他,他的另一隻手已經謹慎的按上了腰間,他微微後退半步,擺出一股防禦的架勢,“你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六十四骨的紫竹傘上移,露出一張清臒的臉,明明容貌如同紅塵世外仙,茶褐色的眼睛卻冰冷淩厲,如同一柄鋒利的劍。

這幅容貌,這身氣勢,於方藤不知怎的,總覺得有些熟悉。丹闕昨日囑咐的話忽然浮現在他的腦海裡,於是他試探著問:

“閣下可是璿霄?”

對麵的人點了點頭,眼神中的冷意褪去了些許,隨後便要離開。

“你知道丹闕將軍在什麼地方嗎就亂走———”於方藤看他的動作,趕緊攔住了他,“你在這裡亂晃被人撞見了最多抓起來問罪,你要是在軍營裡麵被撞見了,可是要直接殺頭的!”

“長垣邊軍,無人是我的對手。”

那雙眼睛看向於方藤的時候,於方藤隻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是種被威脅鎖定的心悸感。

真的就像丹闕將軍所說的,她要見的人……看起來就像一把鋒利的劍。

於方藤鼓起勇氣與他對視了幾秒鐘,終於無奈地得出了一個事實———這個人真的不太懂人情世故。

“軍營是真的不能亂闖,不管你打不打得過。”他認命地歎了一口氣,“你先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去吩咐人掛個免戰牌,再帶你去找人。”

他像是哄小孩似的口氣:“在這等我啊,千萬別亂走。”

他撐著傘快速向邊關城牆那裡跑,跑了幾步後又忍不住回頭,看那個隻輕微點了一下頭的人站在原地撐著傘,竟然讓他莫名有種很乖的錯覺。

於方藤打了個寒戰。

他立刻將這個恐怖的錯覺扔到了腦後。

“要不我先走?”

歷經一番波折,終於將人順利帶到了丹闕的營帳裡,於方藤已經成了一隻徹頭徹尾的落湯%e9%9b%9e,一把油紙傘在風雨中除了護著他的頭髮頂沒濕外,連他的絡腮鬍子上都綴滿了水珠。

“不必。”回應他的是兜頭扔過來的一塊大布巾,“自己擦擦,然後去爐子那邊烤幹。”

“得令!”於方藤雙手抓著那塊布巾,第一時間揉搓自己的寶貝絡腮鬍子,然後自覺地湊到了爐子旁邊,不一會兒,身上就冒起了煙,他扭頭看著那坐在一塊兒的兩人,問,“需要我堵耳朵嗎?”

“裝一會兒得了!都是自己人!”丹闕笑著罵了他一句,“等會兒給攝政王的彙報,你記得今天寫完給我。”

於方藤:“……”

不能因為他擅長寫文書彙報,就天天逮著他一個人寫啊!

“他們對你不好?”

於方藤忽然聽到這帳中的另一個人問。

“哎!不是!你怎麼一張嘴就挑撥離間啊?!”於方藤差點因為璿霄的話跳起來,“我們哪裡對將軍不好了!”

“每日行為都要事無巨細地彙報,這是監視。”◢思◢兔◢網◢

於方藤:“……”

是他們主將自己不想寫,不是他每天在這搞監視!他冤得慌!!!

然後他聽到那個人又說———

“她不喜歡戰爭,你們卻把她捆在這兒做將軍。”

於方藤張了張嘴,剛剛還張牙舞爪地想要反駁,如今卻徹底偃旗息鼓。

他們與羌國結盟的條件之一,就是丹闕留在這裡,幫助他們打贏曾經輸掉的長垣之戰。他帶來的人毫不留情的指出這個事實,讓他沒法反駁。

“韓國……”於方藤小聲地說,“……其實也很好啊。”

“你們將你們意願強加在她身上,就是不好。”

有些話丹闕不能說,璿霄卻可以,他的目光沒有落在帳中任何一個人身上,淩厲褪去後,他更像是紅塵外的仙人,在闡述著既定的事實。

“蓬萊……不就是為結束亂世而來的嗎?”於方藤和他對視,“想要太平,總要有人付出代價。”

就像是他,就像是太後,就像是攝政王……每個人都付出了代價,無一倖免。

“我認可你的說法。”璿霄點頭,“所以蓬萊將她留在這裡。”

於方藤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他臉上忽然露出一點和他粗曠外貌截然不同的苦笑:

“羌國,當真有這麼好?”

不是丹闕要留下,而是蓬萊讓她留下,這兩者之間,天差地別。

“羌國很好。”這次,是丹闕主動回答,“如果你去那裡看看,你也會喜歡這個國家。”

“枸晟,今天神子要回來,你好像不太開心?”有人拍了拍青年的肩膀,關心地問。

“我沒有不開心。”曾經的狗剩,如今的枸晟回答他,“我就是覺得有點太不真實了……”

他壓低了聲音,眼中帶著疑惑:“該不會有假吧?”

“絕對不會!”被他問話的人回他,“之前神子在千星城郊外求雨,我可是親眼見過!神子的氣勢與容貌,絕對沒人可以冒充!”

絕對沒人可以冒充……

枸晟的掌心滲出一點汗,他臉上露出一個輕鬆的笑:“那我可就放心了。”

他領導了羅汴城的起義,在楚國陷落的半壁江山驟起的義軍裡,他是除千星城外最大的勢力,雖說是打著“神子教”的名頭,但真讓他將勢力這樣拱手讓人,他絕不甘心。

既然已經起事,他就隻需要一個聽話的“神子”,而不是被他借用名義的人。

他掩住了眼中一閃而過的狠辣,掛著和氣的笑跟著與他搭話的人往外走,外麵還在下雨,但並不算太大,淅淅瀝瀝吵得人心煩。

一路上陸陸續續有人撐著傘,趕往他們花了一月趕出來的祭祀台———祭祀台周圍鋪著平整的青石,正中立著一座九米的高臺,高臺四麵沒有任何遮攔,風雨正在往其中倒灌,淋濕了木質的建築。

所有人在離祭台還有九米的位置便停下,以祭台為中心圍出了一個圈,來的人越來越多,黑壓壓地,宛如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