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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禮:

“之後的事,還要麻煩諸位了。”

文武重臣紛紛回禮,口稱“不敢”,並不因為衛帝逝去而對這位皇後輕慢。

當衛帝將死前的最後一段時光沒有留給新君,而是留給了這位他看起來並不算重視的皇後時,這位如今的皇後,未來的太後要如何對待,便值得他們好好斟酌了。

衛帝死後許多事都需安排,他們沒有時間在此耽擱,於是,文武重臣依次退了下去。空蕩蕩的大殿裡,又隻剩下了衛皇後和幾個零星的內侍。

衛皇後坐在大殿裡,環顧四周,第一次覺得這座大殿太安靜了,有種令人窒息的難受。手中的絹帛已經被她揉的不成樣子,一如她此時的心情。

“皇後娘娘。”之前的內侍去而複返,“宸貴妃到了。”

“宸貴妃……”衛皇後已經啞了的聲音裡不可避免的帶上幾絲詫異,“她竟然沒有逃跑?”

說完之後,她自己也嗤笑了一聲:“也對,她總以為陛下的心都放在她身上,哪會想到要跑?”

她趕赴陛下寢宮時便派了人去抓她,想著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賤人好過。但現在,她想到衛帝留給她的那道秘旨上的話,她心中酸楚甜蜜之餘,又湧現出一股莫大的快意來。

他活著的時候,你掙得他萬千榮寵又如何,笑最後的,還不是她!

“本宮先清理一番儀容。”衛皇後道,“且讓她候著吧。”

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也不差多等這一時片刻了。

梳洗完畢的衛皇後在衛帝寢宮的偏殿裡,接見了宸貴妃。與雙眼紅腫、神色仍帶萎靡的衛皇後相比,宸貴妃像一朵清雅的、舒展著花瓣的芙蓉花,聘婷而優雅。

她盈盈向衛皇後行了一禮:“見過皇後。”

衛皇後臉上沒什麼表情,或者說,在衛帝寢宮裡那一番悲痛欲絕,已經耗盡了她現有的心力。

她抬眼看著宸貴妃:“免禮。”

宸貴妃本就是隨意一拜,聞言自然而然地直起身,坐到了一旁的座位上。這種目中無人的態度讓衛皇後心間一梗,但想到衛帝留給她的那份遺旨,她竟然對麵前這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宿敵,生出了些許微妙的同情。

任你如何備受寵愛,如何冠絕後宮,不還是要死嗎!

“皇後娘娘不必用這種同情的眼神看我,這讓我有點噁心。”宸貴妃微笑著,溫溫柔柔的聲音,吐出的卻是誅心言語,“是拿到陛下要如何安排我的旨意了嗎?”

“其實不用看也知道———”她目光直視著坐在上首的皇後,“陛下是想要我做朝天女。”

衛皇後迎著她溫溫柔柔的笑,忽覺悚然。

“你知道?!”

“我與陛下朝夕相處多年,如何不清楚他的為人?”宸貴妃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輕描淡寫地拍去了一絲浮灰,“他怕我活著,你鬥不過我,所以要我死,僅此而已。”

“顧芸秋。”她輕聲道,“你可真好命啊。”

母親賢名遠揚,父親威名赫赫,作為唯一的獨女,從出生起,便有人給她竭盡全力鋪出了一條通天坦途。

她什麼都不用爭,便有人將珍寶奉上,她什麼都不用搶,就佔據了一國女子最尊貴的位置,她生來就高高在上,不識民間疾苦。

皇帝從小與她一起長大,即使如今不再愛她,卻仍舊在死前為她留了足夠安然一世的籌碼,家族覺得將她困在宮中有愧於她,所以給她大量可供揮霍的財富與好用的人手。

即使是觸犯了衛國雙生子的禁忌,也沒有對她造成傷筋動骨的威脅。她身邊的一切都在順著她、容著她、寵著她,這才造就了她如今這副模樣———為愛所困,為愛癡狂,喜怒哀樂幾乎都直接擺在臉上。

她羨慕,羨慕到嫉妒。

她的錦衣華服,她的山珍海味,全都要靠她自己謀劃算計得來,她身邊沒有知心的人,也沒有受了欺負能告狀的退路。

她甚至……連一個真正屬於自己名字都沒有。

宸貴妃的封號再怎麼尊貴,也不能掩飾她隻是一個妾———是被送到他國的禮物,是男人隨意把玩的小寵,是地上的土塵,唯獨不是一個真正被尊重的人。

靠他人施捨過活,是不配、也不能有尊嚴的,所以她的生死也可以被隨意抉擇。

“我若是處在你的位置,我不會走到如今這個局麵。”

她起身慢慢向外走,之前那個內侍早就帶著大批宮人候在一邊,見她過來了,用一種恭敬又不容拒絕的態度,請著她往旁邊的另一座偏殿去。

在踏出偏殿前,宸貴妃回頭,她最後看了一眼那高坐在上首略顯憔悴卻仍舊不失風華的皇後,淺笑著回過了頭。

她若是處在顧芸秋的位置,是絕不甘心做一個皇後的。

雨聲已經從打開的殿門傳入她的耳朵,她看那在屋簷下站著的、披盔覆甲、腰攜刀劍的沉默士卒,忽然想起自己之前的一個夢。

夢裡有人問———

“男人能鑄刀劍,女人為什麼不能?”

那是一個很疏狂灑脫的聲音。

夢中,有人將一把刀並一把劍塞到她手中,那刀鋒利,那劍清冷。

她說:“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一樣能,甚至……比他們更出色。”

她不記得夢中她作出了怎樣的回答,隻知道醒來後,心口的蠱蟲痛了很久、很久。

第278章 難解

◎這是他平生最厭惡的下雨天。◎

“轟———”

傾盆大雨中,沉重的大門被撞開,噠噠的馬蹄聲壓過了雨聲,顯出一種令人心慌的急促來。

鮮血順著刀鋒流下,又被雨水沖刷個乾淨,赤紅的血落到一灘灘雨水中,化成成淡粉色的雨痕肆意流淌。

昔日氣派的大皇子府,如今大門傾倒,美景損折,一片亂象。

兩方人馬廝殺在一處,磅礴大雨中,很難分清誰是敵人,誰是盟友。

———這場起事,委實是太過倉促了。

徐伯坦白的事才剛結束不久,便有不知從何處而來的人馬強攻大皇子府的府門,見人便殺,欲致大皇子府所有人於死地。

衛帝對成年皇子手中有兵權這件事本就極為忌憚,所以大皇子府守衛的力量並不算多,在精兵強將的攻擊下,一時節節敗退,險象環生。

此時的大皇子府,大部分人集中在前院對敵,寥寥數名心腹護著衛修竹從密道裡撤退,人人臉上都帶著雨水和血跡,顯得狼狽至極。

早些年修好的密道因為主人的疏於維護而顯得陰冷潮濕,衛修竹被拱衛在最中間,踉蹌著朝盡頭走去。

明明是這般危急的情況,衛修竹腦海裡卻一遍又一遍地重播著青白玉上黑繩紅穗所代表的秘密。

衛修竹不信衛琇要置他於死地,但衛琇若是將玉佩的秘密告訴了衛曄,又或者告訴了衛皇後,他們想要假意合作麻痹他,然後將他除之而後快,不也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嗎?

就算衛曄不知道,可一次是巧合,兩次……難道仍是巧合?

“我不該中他們的圈套……”在急速的奔走中,衛修竹忽然低聲說,“我怎麼能相信皇室之中存有情誼?真是愚不可及!”

古往今來,爭權奪位隻有血染丹陛,金階白骨,皇權路……也是黃泉路啊。

本就薄弱到岌岌可危的信任,迅速裂開了一條縫,翻轉向失控的深淵。

不對勁。

實在是太不對勁了。

在第二次被莫姑姑拒絕後,衛曄心中的不安感達到了頂峰。

透過半掩著的窗戶,他看到窗外廊下站滿了披盔覆甲的士卒,密密麻麻。

“何處都不許我去……”衛曄輕聲道,“母後到底是想做什麼呢?”

“娘娘自有她的考量。”守在衛曄不遠處的莫姑姑以一種溫順的態度回答他,“如今雨天多事,您的安危才是娘娘最掛心的。”④本④作④品④由④思④兔④網④提④供④線④上④閱④讀④

“我的安危?嗬!”衛曄冷冷地笑了一聲,他敲了敲桌麵,“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告訴我———母後到底想做什麼?”

莫姑姑隻是低眉順眼地站著,不言語。

衛曄慢慢起身,窗外的落雨聲幾乎掩蓋住了他的動靜,他走到莫姑姑身邊,迎著她有些驚訝的眼神,以一種文人不可能有的姿態將她放倒在地。

“殿下,您———”

沉穩的麵色終於破功,她驚聲尖叫起來,卻在話語才剛吐出時便垂頭昏迷。

衛曄從她腰間取走權杖。

他們許是忘了,就算是他曾是蕭國的文臣,也是會些武藝的,對付一個久居深宮的女子,還綽綽有餘。

這手製敵的方法……

衛曄的心緒散漫了一瞬,手中的動作停了停,但最後,他拾起了這塊權杖,權杖上凹凸不平的花紋印在他掌心,是個篆體的【衛】字。

算了。他想。

都是過去的舊事了。

“殿下小心!!!”

才剛出密道,眼前便是雪亮的刀光。

長刀以銳不可擋之勢,斬向衛修竹的心口,千鈞一髮之際,一直小心護衛在衛修竹身側的徐伯猛地撲過去,替他抵擋了這致命的一擊。

衛修竹抓住了徐伯的胳膊———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臉上是焦急的神色,喉嚨發出咯咯的怪聲,血從他的心口不斷的湧出……人還未滑落至泥水中,已是瞳孔擴大,生機斷絕。

一擊斃命。

襲擊的人很快倒在心腹的劍下,衛修竹站在雨水中,一瞬間覺得冷入骨髓。

“殿下!殿下———”斬殺了埋伏刺客的心腹死死地拽著他的胳膊,聲音焦急道,“走吧!快走吧!”

他看了一眼衛修竹手中半攙著的、屬於徐伯的屍首:“殿下!不能再耽擱了!”

誰都知道在這樣緊急的時刻連重傷的人都顧不上,更別說是一具屍首。

衛修竹整個人像是被分成了兩半。

一半在發出無聲的、痛苦的悲鳴,另一半冷靜地將徐伯的屍首放在牆邊,那個一貫沉穩的中年人以一種奇怪的形狀軟在牆角,站起身時,他發現這人的發裡摻了許多銀絲,以前……是根本沒有的。

“走。”

心中痛苦的怨恨釀成了毒汁,他最後看了一眼,便再也沒有回頭。

離開大皇子府後院這塊荒僻的地方時,又撞上了些許人,幾名心腹一邊護著他一邊與人對戰。

衛修竹肩上中了一劍,那劍並未傷到筋骨,隻劃破了皮肉,但血從肩頭沁出來,在雨中被暈染得恐怖而駭人。他踉蹌了一步,揮劍斬下一個襲擊者的頭顱,那頭顱骨碌碌滾到他腳邊。

衛修竹甚少見到這樣血腥的場麵,此時卻沒有什麼反胃的感覺,隻有一種刻骨的恨。他渾身上下都濕漉漉的,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這是他平生最厭惡的下雨天。

雨水沖刷得人睜不開眼睛,圍著他的人好像變多了,而護衛著他的人卻在一個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