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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妝臺上挑了一隻簪子在頭上比劃著,“我早就知道了。”

那小宮女被她的態度急得跺腳,她想上前去搶宸貴妃手裡的簪子,然後催促她趕緊逃跑,但長久以來養成的尊卑觀念,又讓她不敢這般放肆行動,隻能急得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

“好孩子,你不用擔心我。”宸貴妃看著她著急的神色,溫柔地笑了笑,“我自己心裡有數。”

“倒是你———”她說,“日後在王宮裡若不求大富大貴,隻求平安度日,就該努點力,往東南那邊去。”

“現在是說我的時候嗎?”那小宮女醞釀了好幾次腹稿,終於忍不住來了一次大不敬,“您還是趕緊換衣服,去其他地方躲一躲吧!”

“我已經換好了。”宸貴妃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神色溫柔,滿身珠翠,“今天這一身,我很喜歡。”

她慢慢地起身,清雅卻奢華的裙擺散落,仿佛是天上的仙女落下了凡塵。

她走到小宮女身前,笑著給她拍了拍肩上的塵土:“以後在宮裡與人相處,少付出些真心。”

她看著小宮女還未褪去嬰兒肥的懵懂神色,用一種輕柔又不容拒絕的力道推了推她:“走吧。”

被這樣半是勸誡半是命令的語氣下令,小宮女下意識地就聽從了她的話,她迷迷糊糊的走出一段路後,才一拍腦袋,發出“哎呀”一聲,又沿著原路追回去,卻隻看到一個遙遠到近乎虛幻的美麗背影。

衛皇後坐在衛帝的床榻前,臉上的神色悲喜難辨,隻餘一股深深的疲憊。

衛帝的狀況越來越不好了,無論太醫院延用怎樣的好藥,衛帝仍舊出現了昏迷一兩天都無法醒來的情況,所有人都知道,這位建樹平平卻又無甚大錯的帝王,生命已經到了即將結束的時候。

今日,由衛皇後做主,給衛帝灌下了一碗虎狼之藥,力求讓他能迴光返照,至少……能神誌清醒的寫下遺旨,以免日後的繼位糾紛。

這碗藥灌下去許久,衛帝才有了一點反應,昔日幾乎看不到什麼老態的帝王,短短幾月便瘦得隻剩一副骨頭架子,再也不見半點往昔的帝王氣度。

或許是長久的昏迷讓這位帝王已經意識到了什麼,這次醒來後,他半靠在床榻上沉默了許久,然後看向衛皇後的方向:“擬旨吧。”

寢殿內的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梓潼———”他輕聲說,“你來寫。”

衛皇後被他突如其來的話驚了一瞬,隨後很快垂下頭來:“臣妾不敢。”

“我讓你寫你就寫。”這場急病掏空了衛帝身體的底子,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很慢,每一個字都像要耗費極大的氣力,“你是我的皇後,沒有什麼不敢的。”

衛皇後的心頭忽然湧起酸澀。

與她共處了這麼多年的枕邊人,在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時,忽然像他們最初成婚時一樣,對她許以了毫無保留的信任。

她抬起頭來,對上了衛帝的目光———他的目光是平和的,沒有將死之人眼中的恐懼和不甘。

一開始,衛帝也不能接受自己正在逐漸走向死亡,無論是誰或直白或隱晦地提到這個話題,都會接受來自君王的雷霆震怒。

可後來,也許是他終於意識到了死亡的一視同仁,哪怕是位高權重的一國之君,亦無法倖免。所以生命的最後,他竟然意外地寬和起來。

衛帝輕聲說:“來寫吧。”

衛皇後慢慢地走上前,磨墨提筆,鋪開明黃色的絹帛。

衛帝念一句,衛皇後便寫一句,一直到絹帛上滿是字跡,一直到朱紅的印泥印在最末端———

繼位之君,太子衛曄。

所有的一切,終是塵埃落定。

衛皇後的心裡像是挪開了一塊沉甸甸的巨石,但巨石消失後,又隻剩茫然。

“都退下去吧……”衛帝說,“我和梓潼說說話。”

無論是醫官還是大臣,都依次退到外殿,將內間留給了這對至高無上的夫妻。

衛皇後看著半靠在床榻上的衛帝,之前相處那麼多年,那麼多個日日夜夜,她覺得她的枕邊人早已麵目全非,如今病得形銷骨立,她竟然從他的身上,見到了幾分曾經讓她傾慕的、過去的影子。

“好像留下你,我也沒什麼好說的。”衛帝笑了笑,“隻是以後皇室之中,不要再出現雙生子了。”

迎著衛皇後忽然慘白到失色的臉頰,他說:“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病重將死的帝王,也依舊是帝王。

“那個孩子不容易,你要多關心他幾分。”衛帝慢慢地說,“他確實有才華,也有能力,但他的心如果沒有真正落在衛國,就不是合適的主君。”

被衛帝之前話中含義震驚到還回不過神來的皇後囁嚅著嘴%e5%94%87:“……是。”

“你是他的親生母親,也是唯一的太後,是他在這世間最重要的親人。”衛帝似乎疲憊極了,他半闔上眼睛,在生命的最後,他慢慢地教導他這位似乎永遠都沒長大的皇後,“可再親近的血脈,也經不住一日復一日的怨懟。”

“陛下———”衛皇後終於落下淚來。

她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哭,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落淚,但就是有說不出的情緒在心口翻攪,讓人仿佛五臟俱焚。

她哭得幾乎支撐不住,最後,她聽到衛帝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語調裡依稀有幾分舊時的溫柔:“別哭了,往後……需謹言慎行啊……”

然後,便再也沒有了聲息。

那個她愛過恨過的人,永遠地離開了這人世間。

“陛下———”衛皇後落著淚去抓衛帝的手,卻隻碰到一手的冰涼。

衛國的帝王,薨了。

大雨傾盆,喪鐘九鳴,為天子逝。

第277章 難消

◎“男人能鑄刀劍,女人為什麼不能?”◎

雨仍舊在嘩啦啦地落著,像是要將這方天地變成一片汪洋。

被內侍請出去的文武重臣站在簷下,人人憂心忡忡,麵色端肅。不知是誰小聲說了一句:“這雨落得人心慌啊……”

“是啊……”臣子中有人歎息著應和了一句,“也不知———”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推門的聲音打斷。

之前將他們請出去的內侍此刻已經出來,他的眼眶有些紅,向著他們施了一禮,道:“請諸位臣工隨我入內,陛下……已經……”

說到這裡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哽咽了一瞬:“……已經……薨了……”

沉默在這方簷下無聲蔓延。

隨後,接二連三的抽泣聲連綿成傷心欲絕的哭聲。

已經死去的衛帝雖不算什麼英君明主,但也不算昏聵暴戾,帝王有的毛病他都有,但也算能聽得進諫言,即使上諫冒犯,也不會隨意處置人的性命。他尊禮法,重享樂,在位時雖無什麼流芳百世的建樹,卻也沒什麼夠遺臭萬年的駡名,就是一個普通的守成之君。◤思◤兔◤在◤線◤閱◤讀◤

與這樣的君主相處了幾十年,或多或少都是有點感情的。

“陛下啊……”有臣子悲呼,幾乎站立不住。

除了與這位帝王那點微薄的感情外,他們更多的是對衛國未來的擔憂———大皇子衛修竹太子與太子衛曄不知為何突然決裂,在這一年的時間裡鬥得勢同水火,幾乎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如今好不容易雙方都偃旗息鼓,卻又傳出了不知真假、沸沸揚揚的流言。

大皇子為長,雖漸大些養在皇後名下,細究仍算身份卑微,毫無母族助力;太子為嫡,但常年體弱多病,近兩年才養好些,也不知能否扛起一國重負。

兩人在朝中本就各有勢力,勢力之間相互交雜,在決裂突然的情況下,朝堂中大部分人隻能被迫選擇,匆忙站隊,少有人能獨善其身。總而言之便是一個詞———混亂。

在這樣混亂的局勢下,帝王去世這樣的大事,就又顯得重要又不那麼重要起來。

懷著重重心事的文武百官依次入內,在走到外殿與內殿交接的地方,忽然聽到一聲極重的、屬於女人的悲鳴。

他們匆忙入內後,便看到一貫注重自身形象禮儀的衛皇後失態地癱坐在地上,死死地抓住衛帝的手:“陛下……陛下……睜開眼睛看看我啊,陛下……”

那聲音中的淒切,聽著便讓人眼圈發紅,以至於不少大臣以袖掩麵,發出沉重的歎息。

引著他們進來的內侍疾步走到衛皇後身邊,他蹲下`身,道:“皇後娘娘,陛下仙去了,可您還有太子要照顧。太子殿下,可隻有您了。”

見衛皇後仍舊哭泣不止,他頓了頓,低聲道:“娘娘,陛下……其實還給您留了一道秘旨。”

已經哭得妝都花了的衛皇後抬起頭來,淚眼婆娑地問:“陛下……給我、給我留了一道秘旨?”

“是啊,娘娘。”那內侍道,“哪怕是為了不辜負陛下對您的愛護之心,您也該打起精神,莫要再傷懷了。”

衛皇後終於收斂了自己的哭聲,她踉蹌著的從地上爬起來,仍舊死死的拽著衛帝的手:“秘旨在哪兒?”

那內侍自袖中掏出一卷明黃絹帛,衛皇後用一種幾乎帶著點搶的態度,將絹帛拿到了手中。她展開那絹帛,眼中映入密密麻麻的字跡,她一目十行地閱讀完後,忽然再次癱坐在地,眼淚又從她的眼眶裡滾滾而下,可這次,她再也說不出話來,隻能用力地攥著那塊柔軟的絹帛,垂頭無聲落淚。

“陛下已經病得很厲害了,中間清醒的時候……囑咐我寫下了這道秘旨。”內侍說,“娘娘,陛下一直是念著您的。”

這名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內侍已經跟了衛帝很多年,是宮中的老人,衛帝也很倚重他,不少旨意都是由他起草,衛皇後自然也熟悉他的字跡。

“陛下……”這刻,衛皇後像是要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個乾淨,她轉過頭,癡癡地看著床榻上已經失去生機的衛帝,“臣妾絕不會忘記您的囑託……”

同床共枕幾十年的枕邊人一朝逝去後她才發現———原來她的心中,仍是愛著這個人的。隻是這些愛在漸長的年歲與一次次衝突中逐漸消磨,最後所剩無幾。

衛皇後從地上爬起來,她用帕子胡亂地拭去了眼淚,若不看那已經花掉的妝容與有些淩亂的髮髻,她仍舊是過去那個氣度高華、出身名門的皇後。

“諸位臣工,陛下遺旨在此。”衛皇後微微示意了一下,安慰她的那名內侍已經有眼色地去取了桌上已經晾乾的絹帛,“請諸位接旨———”

文武重臣呼啦啦跪了一地。

那內侍手持那卷明黃絹帛,聲音清晰,一字一句地將絹帛上的內容念出來,文武重臣聽著聽著,心中便放下了一塊大石頭———

終究是太子秉承禮法,繼位為君。

旨意念完後,衛皇後又安排了關於先帝下葬、新君繼位等一係列事情,待他們討論出個大致可行的章程後,衛皇後疲憊地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