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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毛絨絨的領子貼得他的臉頰有些癢,癢得他不知什麼時候就落淚了,寒風一吹,臉上生疼生疼。

那時的太子好像沒有看見他在哭似的,他隻是彎腰撿起了那節鬆枝,輕輕地拂去了剛剛沾染的的冰雪,然後將鬆枝重新抱回懷裡,隻留給他一個背影和一句“隨我來”。

他披著雪白的鬥篷,跌跌撞撞地跟在那道背影身後,因為餓,因為冷,他摔倒了不知道多少次,雪白的鬥篷上開始遍佈泥濘。那道背影一直在他前方,他摔倒的時候會停下來等他,但卻一直沒有回頭。

他就這樣追逐著那個背影,一直走,一直走,直到他進到了一座他從沒見過的、華美的宮殿中。

他看到有人撲過來給他前方的那個背影裹上更厚實的鬥篷,他聽到親昵中帶著責備的聲音,他聽到有人客套而疏離地喚他“大皇子殿下”,那一刻的記憶留存到現在隻剩下各種嘈雜與模糊,但他唯獨記得太子臂彎裡那一截鬆枝,青青不朽。

後來……他吃上了從沒吃過的食物,穿上了從沒見過的衣衫,睡上了從沒見過的繡品,但他不懂宮廷禮儀,所以把漱口水當過湯;他不知道如何穿戴,於是把衣衫穿錯、佩玉顛倒;他的手撫過綢緞,裂口卻將嬌貴的東西掛到抽絲……他是掉進金玉堆中灰撲撲的老鼠,抬不起頭,見不得人。

他知道背後有許多人在笑他,笑他除了有身皇室血脈外一無是處,還不如掃灑的侍僕。

可是領著他進入這些富貴中的人從沒笑過他,他的情緒好像永遠都很淡,行為有禮,進退有度,舉手投足都是完美的氣度。

他錯將漱口水當湯時,那人會麵不改色地將漱口水端起淺抿一口,隻是事後會告訴他那並非湯品;他將衣衫穿錯,那人也並未出聲,隻是將他拘在室內,早膳過後便換了形製相似的走到他麵前;那人送了他許多東西,說物品損壞本就常事……

他隻稱呼衛琇為“太子”,或他的字“承璧”,因為他從不覺得自己能算作兄長,他的年紀雖然比他大,卻是被包容的那方。

後來,他開始讀書、習字、練習弓馬武藝……漸漸地,所有人都忘了他曾經有多麼的不堪,開始誇讚他文武雙全,可那段灰撲撲的、自卑的過去,他一直記得。

再後來,他讀書、讀詩、讀史,讀得多了,便愈發覺得他當年何其幸運,在那絕境之中,抓住一線溫柔的天光。

又後來,他讀那些寫鬆樹的詩,讀過“上參雲漢不屈身,世間草木斯為表”,讀過“蒼然挺奇秀,凜凜冰雪姿”,讀過“寸寸淩霜長勁條,路人猶笑未幹霄”,他讀來讀去,便愈發喜歡鬆樹,他讀來讀去,便愈發想當賢臣。

他覺得這樣的一生也很好,有人將他從一方狹窄的天地中帶出來,讓他能做一個真正的人。

這樣就很好,這樣就真的,很好很好了。

可某一日,他知道了衛琇為何每年冬日都要去折一次鬆枝———他在思念一個和他有著最親密的血緣聯繫、卻幾乎見不到的兄弟。

所以他那麼在乎那鬆枝,不想它染上冰雪,因為那是思念的寄託,他不過是……沾了別人的光。

鬆枝永遠青青不朽,可他似乎,不那麼喜歡鬆了。

……

衛修竹做了整整一夜的、有關過去的夢。

夢醒的時候,他看著頭頂,忽然輕笑出聲。

鳩占鵲巢……鳩占鵲巢……

原來,他才是那隻鳩。

他才是……那隻鳩。

馬蹄聲一直從宮外綿延向宮門,聲音越來越大,衛修竹的馬車進了衛王宮。他徑直來到衛帝的寢宮,衛帝仍舊昏迷。這段時間的病重,讓這個本來還有些威嚴的帝王瘦得皮包骨頭,兩頰凹陷,看著蒼老了十幾歲,像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他盯著那個估且被他稱作父皇人看了好一會兒,直到照顧帝王的宸貴妃端著一盆溫水進來。

衛修竹沒有轉頭,也沒有移開視線,他隻是盯著那個雙目緊閉、頭髮花白的帝王,輕聲歎道:“我不和他爭了……”

“嗒———”

是水盆被放下的聲音。

“殿下讓讓吧,我還要給陛下淨臉擦手呢。”

身後傳來宸貴妃的聲音。

衛修竹起身讓開位置,宸貴妃美目盈盈,眼波流轉,看不出一絲異樣。

衛修竹隻看了她一眼,然後便轉身離開。宸貴妃擰乾了手中柔軟的巾帕,覆在了昏睡的帝王臉上,嘴角緩緩地、勾出一個淺淺的笑。

都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他以為他的選擇……還由得了他自己嗎?

因為帝王病重,所以宮中不允許任何人駕車,衛修竹隻能憑自己的雙%e8%85%bf走到宮門口,與剛剛和大臣議事完的衛曄狹路相逢。

兩個如今麵不和、心也不和的兄弟假惺惺地向對方拱了拱手,敷衍地做了一下表麵工夫後,便分道揚鑣。

衛修竹敷衍完衛曄後一轉頭,便看到徐伯魂不守舍的臉,他皺眉:“……發生什麼了?”

“因為昨日的一些事……有些沒休息好。”徐伯彎腰行禮,掩去了眼中那一瞬間的駭浪驚濤。

當年那個人,怎麼、怎麼……會是太子呢?!

第261章 業火獄

◎“陛下是你親手帶大的,他從來最信你。”◎

楚國,清都八獄,業火獄。

這是楚國監獄中最深的一重。

這裡關押的,要麼是罪大惡極、通敵賣國的奸佞;要麼是位高權重、身上疑點重重的顯貴;要麼是心生貪婪,妄圖謀反的皇室……總而言之,業火獄裡關押的,都是曾經在楚國叱吒風雲的人物。

業火獄本已空置了許久,而如今,卻有了一個讓人想破了腦袋也不會淪落到這兒的人住了進來———

國師扶嵐。

業火獄裡的獄卒巡視時,都會忍不住將目光往那個監牢的方向飄。明明是深陷囹圄,國師卻還是有種衣袂飄然、不似塵世人的感覺。

他想起一開始,是國師主動走到業火獄裡來的,那時國師琥珀色的眼睛黯淡,霜雪色的髮絲下端染了一抹刺眼的、乾涸的紅,像是白雪落了泥濘,汙髒不堪。

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國師便將自己關到了業火獄裡,而隨後,業火獄便收到了楚王的口諭———

收押國師扶嵐。

最初接到這個口諭時,業火獄上下都以為自己聽錯了,反復向傳信的人確認了數次才敢相信,陛下要將國師收押。

國師剛開始被收押,業火獄裡人來人往高官雲集,恍惚間讓人有種這兒不是楚國最嚴密的監獄,而是百官議事的大殿。

但國師似乎鐵了心要呆在這業火獄裡,將手頭的事物一點點移交,於是,來這裡的人越來越少,上一次有人來,似乎還是兩天前的事了。

獄卒歎了一口氣。

屬於國師的那間監牢,地麵整潔乾淨,不見蛇蟲鼠蟻;裡麵床雖是普通的木板床,但卻鋪了乾淨柔軟的被褥,每天都有人來換洗;桌椅的邊緣光滑,打磨得沒有毛刺;一日三餐葷素搭配,都是些清淡好克化的東西,聞著香味兒便知是大廚手藝。

若非陛下的意思,誰敢明目張膽地給收押在這裡的犯人這般好的待遇?就算是多年前叱吒一時的權相,進了這業火獄後,也與普通犯人殊無二致啊。

“國師大人。”獄卒站在監牢的欄杆前,輕聲道,“到午膳的時間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外界傳言沸沸揚揚,說國師謀害了先帝,說得有鼻子有眼,他卻是不大信的。他不知朝堂諸公究竟如何博弈,他隻知道從國師執政以後,他們的日子便是越過越好了,雖說一年到頭剩不了幾個錢,但總歸不用擔心被人強佔了遮風避雨的房子,不用擔心哪天得罪了貴人一命嗚呼,他們至少可以安安生生地活著,這便夠了。要是國師不在了,他們難道要過回曾經那種朝不保夕的日子嗎?

“國師大人……國師大人?”剛剛的話沒有被搭理,獄卒提著食盒,又繼續鍥而不捨地呼喚。

在他的呼喚聲中,坐在監牢角落裡的人終於動了一下,霜雪色的髮絲從他的肩頭滑落,在略有點昏暗的監牢內,有種白得刺眼的錯覺。

國師的聲音很輕,像煙,似乎稍不注意便會隨風散去:“……拿回去吧。”

“可您今天還什麼都沒吃……”獄卒有些為難,“您這樣下去,身體是會垮的。”

他的勸說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坐在監牢裡的國師隻是微微搖了搖頭:“拿回去吧,我吃不下。”

雖說國師已經關在了業火獄裡,但仍舊是獄卒得罪不起的大人物,見國師實在沒有要吃的意思,獄卒也不敢勉強,隻道:“那您什麼時候想吃,什麼時候吩咐我去熱一下。”

他退出去時的最後一眼,隻見國師靠在監牢的牆壁上,%e8%83%b8口的起伏微弱,好像疲倦到了極點。

“哢嚓———”

是鑰匙打開鎖的聲音。

扶嵐微微掀起眼簾,便看到一雙有些年頭的布靴,這雙布靴的主人一直向前,走到到桌子前才停下,然後那人似乎在桌上放了些什麼,發出點沉重的聲響。

“聽說你一天都沒吃東西?”

扶嵐手下用力,微微撐起身體,他琥珀色的眼睛似乎沒什麼焦距,顯得無比暗淡:“閔相。”

閔昀之本來有很多疑惑想問,但見他如今的情態,卻隻能歎出一口氣:“日後我不在朝堂上,陛下又年幼,你這樣作踐自己的身體,誰來挑大樑?”

“閔相……當真要請辭?”扶嵐說話的聲音有種輕飄的無力感,“見春台的事,陛下已經著人壓下去了,不會影響到你在朝堂上的聲望,更不會……”

“別說了。”閔昀之忽然打斷了他的話,“先吃點東西吧。”

他將桌上那個食盒打開———那是他剛剛來時從獄卒手裡接過的,盒蓋剛一掀開,裡麵熬好的%e9%9b%9e絲粥便散發出食物特有的香味,他將那碗粥端起來,往前走了幾步,塞到扶嵐手中。

扶嵐端著那碗粥,食物的香氣不斷往他鼻子裡鑽,但他卻是食欲全無。他用勺子攪了攪那碗粥,勉強舀起半勺嘗了嘗後,便又道:“我剛剛還未說完,你若是回歸朝堂……”

“國師。”閔昀之再次打斷他的話,這次,他的聲音裡多了點斬釘截鐵的味道,“你與我共事多年,難道真的就不瞭解我嗎?”

扶嵐苦笑:“就是因為瞭解你,所以才抱著微末的希望,想勸你回心轉意。”

他低聲道:“朝堂上,沒有幾人是值得信任的。你當真忍心……獨留陛下一人麵對?”

他的聲音,已經帶上了隱隱的懇求。

閔昀之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他看著扶嵐,扶嵐琥珀色的眸子蒙了一層陰翳,眉心幾乎要皺出褶痕,麵上神色疲倦,霜雪色的髮絲散在身後,竟比耄耋老者的頭髮還白。他身上沒什麼意氣風發,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