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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好了。”樂珩輕聲回答她,他臉上帶著淺淺的笑,“總不能……連告別都來不及。”

下一次清醒的時候,樂珩得到了一碗藥,藥水黑漆漆的,看起來就很苦。

“你這才是真正的挾私報復吧。”

樂珩端著那碗藥,小聲地歎氣。

祝淩站在他旁邊,臉色冷得可以結冰:“嫌苦可以不喝。”

樂珩又歎了一口氣,他將那碗溫度正好的苦藥一飲而盡,笑道:

“阿淩……你對我這個病人,當真是好沒耐心。”

第二日是一個難得的豔陽天。

樂珩很早就醒了,他將在集賢殿裡工作過的大臣,通通召到了他的寢宮。

祝淩沒有開技能偷聽,也沒有光明正大地參與,她隻是在殿外的樹下放空自己的頭腦,什麼也沒想,什麼也沒做。

不知過了多久,緊閉著的門打開,所有的人魚貫而出,最後的那個女文臣紅著眼圈站在祝淩麵前:“公主,殿下在找您。”

祝淩在她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麵無表情的倒影。

“好。”她輕聲說。

於是她推開了那扇虛掩著的殿門。

樂珩倚靠在窗邊的榻上,整個人蒼白得如一柸冰雪,有種快要消失的錯覺。

“阿淩……”樂珩喚她。

他意識似乎有些模糊了,於是也開始難得地任性,他說:“我想要一枝桃花。”

可羌國的春日已盡,桃花早就凋零。

但祝淩看著他,還是答:“好。”

她轉身離開這座殿宇,等她第二次推開殿門的時候,手中多了一枝嬌豔欲滴的桃花。

隻是那個說著想要桃花的人,卻閉著眼睛靠在窗邊,似乎陷進了一場永恆的美夢。

祝淩將那枝桃花放到窗口,淡淡的花香彌漫開來。或許曾有無數個春日,桃花盛開時,有人為他折下一段春枝,於是在浮生裡,偷閒半日。

第239章 逐天下

◎【[千秋一帝]帝王線相關任務正在啟動。】◎

祝淩凝視著樂珩蒼白的臉,忽然很輕很輕地說:“總不能連告別都來不及……”

“你沒有和我告別。”

風吹動窗臺上那枝嬌豔桃花的花瓣,沉眠的人沒有給出回答。

———他也無法給出回答。

祝淩給他掖了掖被角,好像他隻是陷入了熟睡,待正午過後,便會在陽光裡、在桃花香下醒來。

不會再有人悄悄討厭苦藥的味道,不會再有人大晚上拉著她去山穀,不會有人任性地想要喝桃花釀……同樣———

不會再有人一眼認出她不是小公主,不會再有人喚她“阿淩”,不會有人一邊滿心複雜,卻又掛心著著她的健康……

一切都不會有了。

而她和樂珩的約定,也到了結束的時候。

祝淩起身,目光從樂珩身上收回,她走到了大殿門邊,推門離去。

門在她身後合攏,有人在陽光下沉沉睡去,或許夢裡,有一大片熱烈盛開的綿延桃林,桃林深處,已有人等了他許久許久。

於是此後的每一個春日,都不會再錯過。

關上殿門後,祝淩隻覺心間一片茫然,好一會兒,她才想起,她應該去集賢殿那裡。

那個女文臣說了樂珩在找她後,好像又說了什麼。

說了……所有人都會在集賢殿裡等她。

原來這是留給她的最後的時間,用來讓她告別的時間。

可惜沒來得及。

終究……沒來得及。

祝淩眨了眨眼,她覺得眼睛特別癢,於是她用力地閉了一下眼睛,掉轉了腳步的方向。

她在集賢店裡忙碌過半個月,很少見到人來的這樣齊整。所有人的姿態都是端肅的,隻是……每個人的眼圈都通紅,像是被風沙迷了眼睛。

“各位大人———”

祝淩開口,才發現這一路走來她的聲音不知何時啞了,說話時嗓子裡像梗著什麼一樣,極不舒服。

她的開口像是觸動了什麼隱秘的開關,於是所有站著的人忽然嘩啦啦跪下去———以羌國的最高禮節。

祝淩站在集賢殿裡的高臺上,樂珩慣常坐的那張桌邊,俯視著跪了一地的人。

“跪我做什麼呢?”她的聲音又輕又飄,“不應該跪羌國的新王嗎?”

“公主!”跪在最前方的周太傅周嘯坤額頭觸在手背上,眼淚從他帶著血絲的眼眶裡流出,滑過手背,在地麵印出一點深痕,他的聲音是不穩的,是顫唞的,“登基的禮服……已經做好了。”

……登基的禮服?

“是阿兄的尺寸嗎?”祝淩問。

還沒有等到回答,便忽然聽到如同水滴砸落到地麵的聲音,所有人都垂著頭伏著身,於是分不清到底是誰在哭,又或許是窗外下起了太陽雨,於是屋裡也能聽到雨滴滴落的錯覺。

“不是太子殿下的尺寸……”周嘯坤的聲音顫唞的更厲害了,就好像人繃成了一根弦,已經到了最後的極限,“是您的。”

“……宗正所籌備的禮服,一直是您的啊……”

根本就沒有什麼所謂的候選人。

樂珩所選定的人選是她,從來沒有變更過。

祝淩一直覺得自己占了小公主的身體,樂珩再怎麼豁達,心裡總會意難平,所以他說有其他候選人,那便是真的有。

所以即使樂珩培養她的行為越來越像在培養繼承人,祝淩也沒有深想,或者說……不願深想。

就好像她逃避回到羌國這件事一樣,她也一直在逃避著關於王位繼承的事。

其實在樂珩最後彌留的那幾天,祝淩心裡就已經隱隱有預感———如果真有那個人,他早該出現了。

“原來是我啊……”

祝淩的聲音還沒有逸出口,便消散在喉中。底下跪了一地的人好像聽到他們小公主在說些什麼,可那聲音太輕太輕,就如同化在喉中的一聲悠長歎息。

忽然有腳步聲打破了這份死寂,祝淩側過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是曾經的明二,如今的酒中仙。

他穿著一襲青色的衣衫,看著沒什麼表情,隻是眼中蒙了一層厚厚的霧靄,遮住了那本應有的光澤。

酒中仙看著祝淩。

他一個接一個地送走了朝夕相處的同袍,看著昔日的故人一個又一個陰陽兩隔,如今又要送別了自己的主上。

這世間命運,未免太殘忍了些。

他嘶啞著聲音:“公主。”

祝淩從高臺之上看他。

有那麼一瞬間,酒中仙覺得公主好像與這世間有一層看不見的隔閡與距離,即使她看起來是那麼地悲傷。

“公主。”在一片寂靜中,酒中仙慢慢地走上那高臺,他的手隔著衣襟,按到了裡麵的一封信,“殿下有東西……讓我轉交給您。”

他想起今日在陽光下,太子殿下一直看著窗外,注視那片桃花早已謝盡的桃林。

他問酒中仙:“我是不是一個很自私的人?”

酒中仙愕然:“殿下怎麼會自私呢?”

“明二。”明二自從改名酒中仙後,就很少有人再喚他舊日的稱呼,他聽到太子殿下的歎息,“我是人,不是神。”

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欲,是人就會有喜怒哀樂,是人……就會有私心。

酒中仙想反駁,但他的直覺告訴他,殿下現在隻想要自己說說話,於是,他做了安靜沉默的傾聽者。

歎息過後,樂珩將目光從那早已凋零的桃林中挪出:“明二,去把紙筆取來。”

樂珩因為病重,即使喝了那碗藥,手中的力道卻還是不如往昔,所以他在紙上寫字的速度很慢。

待墨蹟幹透後,樂珩將紙張交給他,酒中仙知道,這是要給公主的。但他不解道:“您為什麼不直接對公主說呢?”

“因為我太自私了。她呀……肯定會生氣的。”┆┆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回憶在腦海裡一晃而過,酒中仙已經走到了祝淩身邊。他從懷裡拿出了那封信,遞到了祝淩麵前。

祝淩從他的指尖接過那封信,信上的淡淡餘溫迅速冷卻消失。

信裡隻有一張紙,紙上隻有寥寥兩行字———

鳳困樊籠,不若縱其歸去;

鸞守舊址,何日再聞鳳鳴?

羌國歷代皇族對身後事都不像其餘六國一樣講究,他們都是隨著自己的喜好做的選擇。像樂蕪便選擇將他與夏菁相識的那座山山腹掏個半空,將兩人合葬在一處。

樂珩選擇將自己葬在重夜山上,他下葬的那天,也是一個晴天。

在要啟程的前一個時辰,祝淩站在靈殿的正中間:“天子冕服,現在何處?”

宗正楊珂對著她行了一禮:“稟公主,如今的天子冕服,是您的製式。”

“不必騙我。”祝淩淡淡地說,“父王死後,即使阿兄久不登基,楊宗正必然也早令人製出了阿兄的天子冕服。”

“公主……”宗正楊珂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這於禮不———”

他的話說到後麵,卻忽然卡住了。

因為他看到了公主的眼睛。

那雙好像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睛。

楊珂捫心自問,他真的想阻止嗎?

不,他不想。不然他不會這樣答非所問。

———即使這種行為以羌國的禮法看都顯得荒唐。

不過……宗正楊珂怔愣著,隻覺得周邊忽然安靜得嚇人,他想像中立刻會有人跳出來附和勸阻的場景,通通沒有發生。

楊珂環視了一圈殿內的同僚。竟連掌管禮儀的奉常彭律,最喜歡挑錯的廷尉百裡誠都沒有說話,所有人都在心照不宣地默許公主的行為,這稱得上出格的行為。

好像起了風,將沙子吹進了眼睛,宗正楊珂使勁揉了揉,於是眼睛便通紅:

“我這就去取來。”

泥土蓋上了棺槨,於是最後一點熟悉也被掩埋。

重夜山巔,祝淩跪坐在碑前,靜靜地向麵前的土地裡倒了三杯酒。

酒液浸沒入土中,一會兒便消失了痕跡。

祝淩忽然想起之前的一段回憶。

那是一個午後,樂珩懶洋洋地倚在她旁邊的榻上看書,祝淩在麵對著政務卷生卷死。那天有點寒涼,於是風一吹,樂珩便咳得很厲害。

待咳嗽止住後,樂珩滿臉疲倦,卻忽然笑著歎了一口氣:“太遲了。”

那時祝淩問他:“什麼太遲了?”

樂珩笑了笑沒說話,卻隻是看向窗外,窗外的桃林,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桃花。

———春日已遲,於是桃花都將凋謝。

祝淩看著那些桃花,忽然覺得這些花像極了樂珩,花期絢爛卻又短暫。

如果樂珩能早生十年,這天下必有他的一席之地。

可惜……太遲了。

他所有的雄心壯誌,所有的遺憾不甘,都隨著漸漸衰弱的身體,一併埋藏在了這場即將落幕的春日中。

“若日後河清海晏,天下太平———”樂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