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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樂珩年齡漸長,便向夏菁要了這所宮殿,將其歸到了自己名下。所以千秋殿表麵上是一間不怎麼住人的閒置宮殿,實際上……是樂珩和樂凝的秘密基地。

【淩淩!別去!】小肥啾察覺到了祝淩的意圖,慌忙阻攔,它也是看過那些記憶碎片的,【我總覺得去那裡不安全,萬一……萬一你就和樂珩遇到了呢!】

“躲避是沒有用的。”祝淩緩緩地推開了千秋殿的門,“你以為……樂珩就沒有懷疑過我嗎?”

【秦山上———】小肥啾激動地拍了拍翅膀,【都默認你去為夏菁和樂蕪舉行別明月了!】

“他是一個心細如發的人,我打消不了他的疑慮,他就會一直去尋找證據。”祝淩邁進了殿內,“更何況千秋殿是他們兄妹的秘密基地……我現在是小公主的身份,我來這裡……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嗎?”

小肥啾……小肥啾總覺得今晚的祝淩有點不對勁,但它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

而祝淩此時已經走進了千秋殿內。千秋殿的麵積很大,分為前殿和後殿兩個部分,前殿的空地上有個蹴鞠場,風流眼四角的彩漆仍舊鮮豔,仿佛是不久前才有人在這場地上嬉戲玩鬧過,蹴鞠場的邊上有一排修高的回廊和休憩的軒榭。越過軒榭,是練箭的場地,角落箭靶的圓心上,正直直地插著一根羽箭,祝淩走上前垂下眼睫觀察,那箭頭與箭靶的交接處,是新鮮的痕跡。

祝淩摸了摸那隻箭。

她轉過頭,夜色中,能看見射箭場的右側種著一排看起來年份不小的梧桐樹,樹下掛著兩個秋千,在風中微微晃蕩著。秋千旁是石桌石椅,或許秋千玩累了,便可以在那桌上揀兩塊茶點,喝一杯清茶。

【淩淩……淩淩……】小肥啾在意識空間裡輕聲喚她。

祝淩收回了目光,慢慢走向後殿的方向。她推開後殿最大宮室的那扇門,門裡鋪著柔軟的地毯,所有的傢俱都做了圓潤的弧角。

祝淩環視了一圈———窗邊的美人榻上擺著一隻褪了色的波浪鼓,鼓邊躺著幾隻玉色的小釵;塌下放著一本半開的書,似乎是被主人慌亂地丟了進去;桌上用鎮紙壓著些淩亂的紙張,字跡從稚嫩到成熟;高大的屏風側麵,能看到深淺不一的劃痕,記載了流逝的歲月……這間宮室裡的擺設和物品有新有舊,隨意自然,好像某一天就會有一個少女推開殿門,在地毯上坐著,在塌上躺著,在桌邊趴著,或是擺弄一下幼時的小鼓,或是試戴一下新得的小釵,或是拉著那個親近的人在屏風側麵比劃一下自己是否長高,又或者練字的時候長籲短歎,卻又打起精神來一筆一畫地描摹。

她在殿裡看了一圈,恍惚好像看到了小公主無憂無慮、快快活活的十五年。

“她真的很好。”祝淩對著小肥啾輕聲說,“樂珩也很好。”

【說這些有什麼用……】小肥啾悲傷地將自己團成一個啾啾球,【樂凝已經不在了呀……】

係統載入了情感模組,但並不能完全地體會到人類那些細微又複雜的情緒,小肥啾之前也並不明白祝淩為什麼那麼逃避———直到它看到了這間大殿。

那些屬於另一個人的物品、那些屬於另一個人的成長痕跡,終於讓它清晰地意識到,祝淩和樂凝的成長環境是不同的,她們是兩個人———就算用著同一副軀殼,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哢噠———”

有一聲輕微的機括聲。

祝淩收回手,牆上長卷軸後出現了一道向下的暗門。暗門的開關藏得極其隱蔽,如果沒有小公主的記憶,祝淩根本就不會猜到。

她撥開卷軸,沿著臺階慢慢地走了下去。這是樂珩和樂凝兩兄妹共同的密室,很多他們不想告訴別人的東西,就會悄悄藏在這裡。

與樂珩有關的記憶碎片實在太少,祝淩一直處在一種被動的情況裡,她想要多瞭解樂珩一點,而且……

腳碰到最下層的臺階,祝淩的思緒被打斷。她眨了眨眼,借著『夜可視物』的技能,看清了整個密室的構造———密室整體是一個橫向長方形,左側是壁掛的燈籠,右側擺著兩大排書架,書架的左側是落地的宮燈以及案幾,案幾上有筆墨紙硯以及一本似乎未看完的書。

祝淩心下泛起一點不安,內力技能加持在身,她走到案幾前,目光落到那本書上,書裡講的似乎是誌異故事,紙上卻落了一層薄薄的灰,書的最下方壓著一張紙,祝淩抽出了那張紙,紙上的字銀鉤鐵畫,隱約能看出幾分書寫人的性格。

那紙上寫著———

夜夢忽醒,心下慟然;吾妹樂凝,恐遇不測。

落款時間是承安二十六年九月二十八日,與梅花妝台暗格裡的信,是同一日。

樂珩在寫下那封“書不盡意,再祈珍重”的信時,又是抱著怎樣的念頭……寫下的這行字?

祝淩一時茫然失語。

但很快,她便意識到了不對,她將信紙還原,立刻沿著來時的方向返回,但那扇暗門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落下了———密室成了真的密室。祝淩的手在牆上摸索了一陣,機括失靈了,或者說……不是突然失靈,是早有預謀。

她在原地頓了頓,然後沿著臺階走回到那間密室裡,密室右側的書架角落,忽然向外翻開———那是這間密室的第二個出口。

蠟燭的光從入口處透進來,樂珩執著燈盞慢慢走出,他頭上仍舊戴著玄鳥繞明月的素銀冠,身著玄色的深衣。

他的目光看向祝淩的方向,眉宇間有種疲憊的篤定:“你是誰?為何占了凝凝的身體?是民間誌異中的奪舍,還是……”

他的喉嚨好像哽住了,頓了頓才道:“借屍還魂?”

祝淩看著樂珩,樂珩的眼中蘊含著不易察覺的悲傷。

“我想知道,我是什麼時候被發現的?”

“第一眼。”樂珩說。

祝淩喃喃道:“第一眼啊……”

先前所有讓她覺得怪異的細節,在此刻都得到了連通,原來……樂珩自始至終都沒有相信過她是樂凝。

燈盞的燈油燃燒,爆出劈啪的聲響,密室裡,樂珩輕聲道:

“哪會有人認不出自己朝夕相處的親人?”

“哪會有做哥哥的認不出妹妹?”

第216章 不可棄

◎“若輕言生死,置百姓於何地?”◎

樂珩一手帶大了樂凝,他怎麼會認不出那副熟悉的軀殼下,那個他所熟悉的靈魂?

“懷疑我……”祝淩說,“為什麼又要寫下那封信?”

“人總是懷抱僥倖。”樂珩將燈盞放到案幾的角落,那一豆燈火便照亮了一小片天地,“我想的是,萬一呢……”

萬一那隻是一個荒誕虛無的夢,萬一樂凝並沒有身死,萬一是他過於杞人憂天,萬一……

隻要有一絲一毫的可能,他就願意去欺騙自己。

“可你連自欺欺人的機會都沒有給我。”樂珩說,“白澤玉佩帶回來了,明光令帶回來了,暗格裡的那封信……也帶回來了。”

這些東西放到他麵前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那個活著的人,那個被太傅確認過的人,絕對不是凝凝。可他又忍不住去想,也許那個救了凝凝的門派格外厲害,無論是玉佩還是明光令都無用武之地,所以凝凝才將它們送回來———但那些微弱且僥倖的念頭,在看到“樂凝”的第一眼,便被凍結在了初春還有些刺骨的寒風中。

“你甚至不願意騙騙我。”樂珩從桌上拿起那本記載了誌異的書,輕輕地、慢慢地撫去上麵的灰塵,“或者說……你連騙我都騙得那麼不走心。”

無論是被原樣送回的玉佩和明光令,還是從未被動用過的珍寶閣,又或是那小攤上對攤主的詢問,那樣冷靜且理智,還有在太傅府看見他時一瞬的緊繃。

破綻太多,方方麵麵都是,這才造就了眼下的場景。

祝淩明白樂珩的意思。她踏入千秋殿,射箭場地角落箭靶上麵那支箭,那新鮮的箭痕,其實已經很明確地提示了她———千秋殿裡有人。可祝淩摸了摸那隻箭,看到了離她不遠處的梧桐樹下並排的秋千,她忽然就覺得累了,關於謊言,關於欺騙。ω思ω兔ω網ω

她走進了千秋殿,打開了暗門,故意去拿了案幾上攤開的那本書,她隻是沒有想到,那本書下會有信紙,更沒有想到樂珩知曉樂凝出事的時間竟然那麼早。所以那一瞬她慌了,她下意識地想逃避,幸好那扇出去的暗門已經關上,給了她與樂珩麵對麵坦白的勇氣。

“我沒有想過我會成為她。”

“我以為你不會回來。”

他們兩個同時開口,又同時愣住。

最後,是樂珩先說:“白澤玉佩是羌國繼承者的象徵,明光令可以調動明衛和光衛,也是珍寶閣的最高許可權。我以為你把這些東西送回來,是要與我劃清界限,從此不再回羌國。”

雪鹽……不過是明麵上合理的藉口罷了。

“我之前是這樣想的。”祝淩是打算找個時間將製鹽的方法丟給周嘯坤,然後就迅速離開,避免和樂珩見麵,但———

祝淩看著燭光中樂珩清瘦的側臉:

“羌國已經成了這樣,我總要回來見一見你。”

———替樂凝見一見你。

樂珩聽出了她沒說完的那半句話,於是他笑起來,眼角泛著紅:“你這樣說……我大概就知道……知道為什麼凝凝選擇了你……”

“我沒有護住我的妹妹,反倒要她為我操心……”他低低地笑著,渾身顫唞,最後捂住嘴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扶著案幾站都站不住。

祝淩上前扶住了他:“樂凝走前……最掛念的就是你的安危。”

再多安慰的言語,在此時都顯得蒼白無力。

“蓬萊———你應來自於蓬萊……”劇烈的咳嗽似乎抽幹了樂珩的力氣,他的語調很輕,語速很慢,“蓬萊擅醫,對吧?”

燕國的烏子虛身邊跟著醫劍雙絕的璿霄,就是來自於蓬萊,天下皆知。

“蓬萊擅醫。”祝淩說,“我想給你把脈,看一下你的身體情況。”

她這兩日與樂珩打交道的次數廖廖,相處時間最長的不過是今日白天的別明月,但她光是觀望樂珩的麵色,便已經覺得他的身體情況很不對了。

“要是凝凝……”樂珩沒有回答祝淩的問題,也沒有讓她碰到他的手腕,他隻是說,“要是她在蕭國時,能遇到你們就好了。”

遇到擅醫的蓬萊弟子,凝凝是不是就有活下來的可能?

祝淩飛快地眨了一下眼睛,她的鼻子有點酸,喉嚨有點脹,她不知道要說什麼,最後隻剩一句:“抱歉。”

《逐鹿》的世界裡根本就沒有蓬萊,蓬萊是水中花,是鏡中月,是她杜撰的一個虛影。

“你和我道什麼歉呢?”樂珩慢慢倚著案幾坐下來,他眼前陣陣發黑,心臟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