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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獨立日 容光 4353 字 2個月前

起?來的。

看他?無?措的樣子,方姨又笑了,她擦掉眼?淚,摸摸旺叔的頭,像哄小孩一樣:“好,好,我知道了。沒關係啊,記不起?來就算了。”

那?個一向風風火火的女人,在這一刻儘數收起?了壞脾氣,破天荒耐心起?來。

記不起?來就算了。

反正她都老了,他?不記得也沒關係,你看他?,自己都病成這個樣子,啥也不記得了,卻還記得當初她最漂亮的樣子。

已經足夠了,不是?嗎?

反正都這個歲數了,總有?一天連她自己也會記不起?來的。

寂靜的屋子裡,除了方姨和旺叔,無?人作聲。

是?在這一刻,祝今夏才仿佛明?白了什麼,她怔怔地看著方姨,看著她不再明?亮的眼?睛,不再粗長黑亮的辮子,和衰老後看不出風華的麵容。

那?個醫生……

那?個善良又美麗的“醫生”,昔日的戀人,如?今卻被旺叔稱作“媽媽”,她聽他?絮絮叨叨講往事給大家?聽,明?明?眼?含熱淚,嘴角卻是?一抹溫柔的笑。

也是?在這一刻,祝今夏才終於對上號,她想起?時序曾經說過,年輕時旺叔也有?過戀人,他?們也曾熱烈相愛過,可?一個是?醫學生,好不容易走出大山,要去更?廣闊的世界曆練,而旺叔亦有?使命,立誌終身在這一線天裡守住他?的學校和學生。

命運像齒輪般,終於在這一刻嚴絲合縫。

——

山上山下找了一下午人,大家?都餓了,方姨說家?裡沒什麼吃的了,就剩湯圓粉子和麵粉,吃什麼大家?看著做。

她有?心下廚,奈何旺叔不讓她走,死活扒著她不放。

紮姆主動從廚房裡端來食材,大家?一起?動手,和麵的和麵,包湯圓的包湯圓。

衛城這時候才從旁邊的角落裡不聲不響走過來,擠到了祝今夏身邊,時序也不動聲色退後了一步。

衛城接過揉麵的力氣活,轉手把湯圓餡交給祝今夏,“你弄這個。”

他?知道祝今夏力氣不大,於下廚一事頗為生疏,可?惜心裡藏著事,並?未留神細枝末節。

還是?時序眼?尖,忽然扣住祝今夏的手,翻過來一看,“手怎麼了?”

掌心赫然有?道不淺的口子,淡紅色的皮肉外翻著。

“哎,什麼時候傷的?”於明?一拍腦門兒,這才反應過來,“是?下午摔那?跤弄的?”

衛城下意識從時序手裡拉回祝今夏,一邊檢查傷口一邊急切地追問過程,怎麼摔的,嚴重嗎,疼不疼。

時序微微一頓,默不作聲退出人群,問過方姨家?裡有?藥沒,自己上二樓去了。重新拎著藥箱下來時,衛城依然在關切,他?拍了拍衛城,將藥箱遞過去,示意對方先上藥。

有?衛城在,這些事也不是?他?時序能搶著做的。

衛城一愣,神情複雜道了聲謝,剛打開箱子找出碘伏和紗布,就聽祝今夏說:“我自己來。”

他?不肯鬆手,卻聽她平靜道:“我隻是?破了道口子,不是?手斷了,上個藥而已,自己下手才知道輕重。”

習慣使然,衛城永遠是?服從聽令的那?一個,拿藥的手一僵,很快被她接了過去。

“你們做飯吧,今天我是?傷患,心安理?得吃現成。”祝今夏避到一旁,坐在方姨旁邊,低頭小心翼翼塗藥,遠離漩渦中心。

方姨瞧出點什麼,湊過來小聲問:“你就是?為了他?,才不跟我們時序好的?”

祝今夏:“……”

“你倆不合適。”方姨一針見血,“我頭回見你就看出來你主意大,那?小衛比你差遠了,做事搖擺不定,也不腳踏實地。”

雖然她說的都對,但是?——

“就這麼一會兒功夫,您看出來這麼多?”祝今夏帶點揶揄,“您可?真是?不遺餘力幫時序%e8%84%b1單。”

她這婚都還沒離呢,方姨已經開始拆家?了。

方姨正色道:“我可?沒胡說,這跟時序沒半點關係。你自己看看,打從你進屋起?,他?做什麼了?你和於明?凍得那?麼厲害,他?就隻會動動嘴皮子,問你冷不冷,這屋裡但凡長眼?睛的,哪個看不出你在發抖?”

方姨冷哼,“你看時序說什麼了?人什麼也沒說,但趕在你們回來之前,他?就把酥油茶煮上了。”

“……”

“還有?啊,做個飯,還把大家?都擠開了,就往你跟前湊!湊過來又咋了,離那?麼近也沒看見你受傷,最後還不是?我們時序看見的?”

“……”

方姨歎氣:“就會嘴上嚷嚷,生怕彆?人不知道他?多關心你,有?這說話的功夫,去拿藥給你包紮一下不行嗎?”

方姨說,男人就得挑會乾實事的,而不是?嘴上浪漫,生活中卻隻會拖後%e8%85%bf的。

她還說,給人當老婆還不夠累的嗎,上趕著去當媽。

最後的落點:“還得是?我們時序。”

祝今夏:“……”

說話間?,她已經手腳麻利替自己消完毒,貼上紗布了,收拾好藥箱,這才扭頭反問方姨:“其實我有?個問題想問您。”

“你說。”

“您都知道我結過婚了,還不遺餘力撮合我跟他?——”祝今夏的聲音放得很輕,“我知道您不是?迂腐的人,但這拆東牆補西牆的,是?不是?也太超前了?”

第五十六章

那天夜裡, 等到眾人吃上飯,已是晚上十點。

忙活一整天的旺叔早已精疲力儘,靠在方姨肩膀上沉沉睡去, 隻是人都在打?呼嚕了, 手還牢牢揪住方姨的袖口不放, 像個依賴母%e4%ba%b2的孩童。

方姨好幾次抽手想起身,他都迷迷糊糊轉醒,掀開眼皮一看, 發現人還在, 便把方姨的手捉得更緊些, 然後才又閉眼安心睡去。

方姨沒法, 隻好“犧牲”一條手臂,“就讓他在這兒?睡吧, 也是累了, 一個人跑這麼大老遠來。”

累的何止旺叔, 在場沒一個不累的。

時間太晚, 外麵?氣溫太低, 好在藏式客廳足夠大,四麵?環炕,足夠容納在場所?有人。時序征得?方姨同意, 決定今夜集體留宿方姨家,明早把旺叔送回去,大家再?趕回學校。

——女士們住樓上,男士們睡炕上,沒人有異議。

衛城甚至沒來得?及和祝今夏說上幾句話, 就眼睜睜看著?她和洛絨紮姆上樓去。時序和於明替他把炕鋪好,招呼他睡覺, 他也就默不作?聲倒下?了。

炕上的編織物有些粗糙,磨得?皮膚不舒服,但他幾乎是合眼就睡過去了,連挑剔環境的功夫都沒有。

說來好笑,連日來被失眠困擾的人,頭一次在鼾聲四起的陌生地方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早上,衛城是這堆男人裡第一個醒來的,聽?見有人輕手輕腳下?樓來,他揉揉眼睛坐起身,看見方姨正衝他笑,比了個噓的手勢,又指指廚房,示意她要去做早飯。

衛城也起床了,跟進廚房,客氣地表示他可以幫忙。

方姨不是講究虛禮的人,年輕人要幫忙當然好了,她這老?胳膊老?%e8%85%bf的,一個人做這麼多人的飯,也嫌累得?慌。

兩人一邊做飯一邊說話。

“那個遞給我。”

“好。”

“你會?和麵?嗎?”

“會?。”

“那你來,我就倚老?賣老?,偷點懶了。”?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沒問題。”

衛城並非善言辭之人,大多時候內斂沉默,就算與祝今夏在一起也是聆聽?多於回應,而今與昨日才第一次見麵?的老?人共處一室,竟奇異地沒有隔閡。

他出神地想著?,也許是昨日目睹方姨與旺叔的種種,像是翻開一本泛黃的書籍,往事儘數鋪展眼前,他們竟也像是熟識已久的忘年交。

得?知老?太太一生沒嫁人,衛城忍不住問:“那你和旺叔是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二十來歲吧。”

從?二十歲到六十歲,四十年過去,依然男未婚女未嫁,這在速食年代簡直像個神話。

“那您後來……”衛城在斟酌怎麼往下?問,被方姨豪爽地接上。

“後來怎麼?你是想問後來我有沒有愛上過彆人?”方姨說得?很自?然,似乎一點沒有不好意思。

彆說和老?年人聊愛情了,衛城壓根沒跟任何人聊過這種話題,哪個直男動不動跟人談風花雪月?

……可又抑製不住好奇心。

又或許他想要探尋的並非老?人家的愛情,不過是想從?中?窺見愛的公理,才好對應自?己的困境。

與他截然相反的是,方姨絲毫不避諱,她笑得?一派爽朗:“那首詩怎麼說來著??”

——從?前車馬很慢,書信很遠,一生隻夠愛一個人。

除了旺叔,她這輩子?沒有愛過彆人。

彆說是在那個年代,那樣封閉的山裡,旺叔這樣的大好男兒?哪怕放在現在,也是萬裡挑一的。

不過方姨嘴上還是嫌棄的——

“他那個人,又軸又不會?說話,腦子?轉得?不快不說,還總是上趕著?吃虧。”

“不修邊幅,不愛打?扮,摳門的很,還長得?很凶。”

“凶就算了,還不愛笑,總是苦大仇深的,看誰都跟討債的一樣。”

“最?討人嫌的是膽小,我就沒見過這麼膽小的男人。我一個女人家從?山外跑回來,啥也不要準備跟他一起乾,他居然說怕我後悔,怕耽誤我的大好前程,又給我好端端送回山外了。我口水都說乾了,說我能對自?己的人生負責,就是將來後悔了也不會?怪他,他還是怕。”

方姨邊笑邊罵,可罵到最?後,眼底還是一片溫柔的惆悵。

“這樣也好。”她低頭笑笑,熟練地把麵?撈出鍋,“當夫妻還有勞燕分飛的風險,不當的話,反倒能和和氣氣一輩子?。”

年少時遇見了驚豔的人,後來再?看彆人,都像過眼雲煙。所?以十多年後,當她去到更大的世界闖完一圈,還是選擇回到了山裡。

那時候旺叔已經四十歲了,他的學校辦得?更大,家中?孤兒?更多,手裡的錢也更少了。他幾乎把整個人由內而外都掏空了,真正做到了燃燒自?己,照亮一線天。

方姨不是沒去找過他,人都俗氣,哪怕見過再?大的世麵?,終究渴求一個圓滿的結局。

可旺叔還是拒絕了她。這些年他變得?更堅毅,更豁達了,但麵?對她時,他還像當年那個膽小鬼。

不,他變得?更膽小了。

如果說曾經還抱有幻想,試圖擁有天上的月亮,而今兩手空空的他早已失去年少輕狂的資格。他老?了,沒有精力也沒有物質基礎去成家,和誰過都是拖累人。

他說這條路是他選擇的,沒必要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