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行,課桌拚成的巨型長桌上,三隻電磁爐裡熱浪翻滾。
爐子是老師們友情提供的。
除了阿包,於小珊也在,她教五年級思想品德課,也跑來蹭火鍋。
祝今夏的到來掀起一輪小高|潮,孩子們歡呼著,紛紛湧過來。
也許是火鍋讓人放鬆,老師不再是老師,學生也變成了尋常小孩。他們不再拘謹,拉著祝今夏的手,帶她入座。
無數小手朝她遞來,瓜子、點心、飲料、水果……
“祝老師,你吃。”
“這個好吃。”
“祝老師,你挨我坐吧!”
無數小孩爭先恐後地叫起來:“挨我坐!”“挨我!”
這並不是什麼盛宴。桌上擺著已經氧化發黃的蘋果,鍋裡幾乎看不見油,盤子裡清一色的蔬菜,點心肉眼可見的不好吃。
祝今夏下意識推拒:“你們吃,我吃過晚飯了……”
左手邊的小姑娘眨著眼睛,小心翼翼說:“祝老師,你放心,我洗過手,不臟的。”
她把蘋果放回盤子裡,伸出雙手,給祝今夏展示,“我就是皮膚黑,你彆怕。”
無數黑白分明的眼睛瞧著她。
祝今夏的心瞬間柔軟,她接過蘋果,“你叫什麼名字?”
“丁真巴桑。”小姑娘笑起來,露出兩排不太整齊的牙齒。
而她接過蘋果的舉動仿佛是個信號,緊接著,孩子們爭先恐後朝她塞食物,祝今夏無法厚此薄彼,隻能一一接過。
到最後,她被食物淹沒,回頭朝時序求救。
時序倚在靠牆的桌子上,單腳支地,似笑非笑望著她,攤攤手,很好地表演了一出“見死不救”。
還是於小珊替她解圍,“自己吃自己的,不許鬨祝老師!”
好在孩子們的注意力很快被轉移了。
講台上,阿包用老式投影儀放起了《金剛》,電影是孩子們選的,她從時序的電腦上下載好,提前拷貝過來。
孩子們的注意力終於不在祝今夏這了。
祝今夏鬆口氣,趁大家看起電影來,偷溜到一旁。
光影明滅中,時序感慨說:“我們祝老師可真受歡迎。”
祝今夏皮笑肉不笑,從外套口袋裡一把一把掏出孩子們塞進去的瓜子糖果,全放時序手裡,“彆羨慕,都給你。”
時序低低地笑出了聲。
白色幕布上,巨大的怪獸敲著%e8%83%b8脯,發出雄渾的叫聲,開始了打鬥。
孩子們驚叫連連。
祝今夏吐槽時序:“昨日重現啊,我讀書那會兒用的東西,在你這又見到了。”
“沒辦法,窮啊。”時序的語氣倒是很輕鬆。
“鍋裡肉都沒兩片。”
“有的吃就不錯了,就這還是我給的經費。”
祝今夏想起頓珠關於生活費的那頓架,“你自己掏錢?”
“那不然呢?”時序反問,“你們大學的教育經費能報火鍋?”
“找個彆的由頭報,也不是不行。”
時序笑笑,也不說話,指指教室上方的監控。
祝今夏聽了一天課,早發現學校裡到處是監控了。
“哪來這麼多監控?”
“上麵安的。”
“二十四小時監控?”
“嗯。”
“監控學生?”
“監控我。”
於小珊從旁邊冒頭,“校長栽這上頭好幾次了,哈哈哈。”
祝今夏來了精神,“怎麼說?”
於小珊:“上麵規定,校長周中不許離校,結果有天開監控檢查,發現咱們校長不在。”
祝今夏:“他上哪去了?”
於小珊:“小孩的作業本沒了,他去鎮上補給。”
祝今夏:“這也不行?”
“不行。”於小珊悄悄說,“咱們這是自治區,排外。他是漢人,規定說不能離校,那就不能離校。”
“……後來呢?”
“後來他和其他擅離職守的校長,一起去了局裡,關小黑屋寫檢討。”於小珊幸災樂禍,“本來隻用寫檢討,嘿,你猜怎麼著?”
不等祝今夏追問,她樂不可支道:“都是校長了,寫個檢討還互相抄襲。交上去領導一看,氣壞了,每人罰款五百,哈哈哈哈哈!”
祝今夏側頭碰碰時序的胳膊肘,“不是吧你,檢討都要抄?”
“誰抄了?”時序麵無表情,“大家都在手機上找模板,誰想到都他媽找了同一個模板。”
祝今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正笑著,教室裡也爆發出一陣大笑。
一抬頭,電影裡,巨大的猩猩側過頭來,一手比圈,一手豎起食指,比劃了一個模擬性|交的姿勢。
孩子們擠眉弄眼,一個個樂不可支。
老師們交換眼神,無可奈何。
阿包走過來,嘀咕說:“人小鬼大。”
祝今夏也笑起來。
窗外,一線天的月亮掛在樹梢,格外明亮。沒有城市的霧霾,像是近視患者戴上了眼睛,視線忽然清晰。
這裡的一切都和外麵不同。
吃的不同,用的不同,目之所及,一切迥異。
可孩子們笑起來時,她又覺得似乎沒什麼不同。月亮還是同一個月亮,天也是同一片天。
電影放至末尾,於小珊和阿包叫她一起去上廁所。
這也很難得,學生時代後,還能有組隊上廁所的經曆。
往外走時,她還聽見時序在教室裡安排——
“央金,你和丁真哏呷負責掃地拖地。”
“四郎把桌椅擺回原位。”
“格桑和蒙措負責洗碗。”
……
祝今夏忍不住問:“所有小孩的名字,你們都叫得上來?”
於小珊和阿包都搖頭,“百來號人呢,誰叫得全啊。”
“那時序——”
“他是特例。”於小珊說,“才來半年,全校的名字他都記住了,也是奇了。”
阿包說:“有什麼稀奇的,他本來就是天才啊。”
祝今夏一怔,“時序才來半年?”
“對啊。”阿包說,“要不是他,學校都沒了。”
於小珊插嘴:“其實他也算不上什麼正兒八經的校長,畢竟連工資都沒有。”
去廁所的路上,祝今夏驚聞八卦。
原來時序並不是校長,至少從正規程序上來說,他什麼也不是。
宜波中心校的校長叫旺叔,年逾六十,去年確診了阿爾茲海默症,時序是回來接班的。
如今學校名義上的校長仍然是旺叔,時序就是個“臨時工”。
“教育局能允許你們自己換校長?”
“這是藏區,什麼都缺,尤其缺人,隻要我們正常教學,上麵就謝天謝地了。”
“所以他沒工資?”
“一毛錢都沒有。”
“那他哪來的錢?”
“不清楚,但他之前的工作好像工資很高,應該有積蓄。”於小珊想了想,“校長之前在首都工作,是科學家,搞地質的。”
科學家?
祝今夏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敢情這山裡還藏龍臥虎?
可是從地質專家到山區小學校長,風馬牛不相及啊……
她驚訝不已,“那他回來乾什麼?就算老校長生病了,也該是上麵派個新校長來啊,為什麼一定要他來?”
……
教學樓離廁所並不遠,從三樓下來,繞過操場,於小珊和阿包有一搭沒一搭說著,但隻夠描述出一個輪廓來,不夠詳儘。
祝今夏沒來得及追問細節,廁所近在眼前。
和之前一樣,她迅速衝進去,又第一個衝出來,遠遠地站在老樹下等待。⊙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但這一次好像沒有那麼難熬了。
她的注意力全在剛才的話題上。
隻可惜等到兩人出來,沒說上幾句,操場對麵,時序從教學樓裡出來了,吃瓜群眾原地解散。
他穿過操場,停在祝今夏麵前,“明天上課?”
“這麼快?”祝今夏嚇一跳,“起碼再聽一周課吧!”
“一周不行。阿包收到調令隨時要走,你最多再聽一天。”
……
祝今夏失眠了。
也許是窗外江水滾滾,吵得人難以入眠。
也許是吃過晚飯又赴宴,撐得太難受。
也許是身下的單人床又窄又單薄,稍微翻個身就吱呀作響。
半醒半睡間,耳邊還回蕩著操場上的對話。
當她問起為什麼接班的非得是時序,於小珊和阿包對視一眼,異口同聲說:“因為校長是旺叔養大的啊。”
她們說,時序是老校長養大的,以前就在這所學校念書。
“聽說他九歲那年,他媽媽一個人帶著他跑來山裡,誰也不知道他們從哪裡來。
“過了大概半年,他媽媽忽然走了,誰也聯係不上,學校也找不到他的家人,是旺叔養大了他。。
“他很厲害,是這邊從來沒有過的天才,任何東西一學就會,一點就通。
“前些年他還沒回來,旺叔總對我們說起他,據說老師都教不了他,他上課就自己看書,再後來去了縣裡最好的中學,又跳級了,被市裡最好的高中挑走。
“你知道嗎,序哥是清華畢業的,回山裡之前,他在地科院也很厲害!
……
最後,於小珊一聲歎息,“隻能說,聽旺叔說了好些年這位天才的故事,百聞不如一見啊。”
祝今夏問:“怎麼,本人比傳說中還要厲害?”
“是挺厲害的。”於小珊一言難儘地說,“摳的厲害。”
“……”
“你也看見了,阿包軟磨硬泡申請經費,給大家吃散夥飯,他就給了一百,肉都買不起。”
往事不堪回首。
據說時序來學校不到半年,摳搜人設震驚全校。
比如,學校的粉筆用光了,他不買新的,而是搜集老師們用剩下的粉筆頭,利用獨家“焊接”技術,實現了廢物利用。
同樣的技術還延伸到了鉛筆頭上。
祝今夏:“什麼技術這麼牛逼?”
於小珊:“沒人知道。而我隻想知道,科學是這麼用的嗎?!”
又比如,食堂的午飯永遠隻會做多,不會做少,因為學生不能餓肚子。
而時序剛來學校,還沒和頓珠搭夥吃飯,那時候他最常乾的事情,就是在學生吃過午飯後,端著飯盆去吃剩飯。
祝今夏:“你是說鍋裡剩下的,還沒給學生的飯?”
於小珊:“不!我是說學生盤子裡的剩飯!真正意義上的剩!飯!他扒拉扒拉,把臟的撥開,掏走乾淨的部分!就這麼吃了!”
“……”
聯想到早上在他宿舍裡,時序無比自然地吃掉她剩下的餅。
祝今夏確信,這事他做得出。
再比如運動會——
“知道他摳到什麼程度嗎?為了不撥經費,他讓頓珠砍了一宿柴,硬生生砍出了接力賽的棒子!”
“……”
“運動會的獎品是什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