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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閣下輕叩扶欄。少刻,柳重湖推門出來,見木梯下兄弟,入屋裡提了燈籠,便下了梯兒。

在梯下相看多時,楊蝶掩垂首,口中訥訥道:“重湖,經年可好?”

柳重湖卻不則聲。楊蝶掩抬眼望他,他卻不似往常一般,麵上卻是不笑。

兄弟兩個隻是相望,都不作聲。

二更月已上了,月華清輝,如練如水。月下但見他輕輕蹙著眉頭,楊蝶掩心下發痛,待伸手,卻不敢。

兩人提著燈籠,在庭院裡徘徊,到得荷塘亭西,柳重湖道:“蝶兒,楊家雖不曾將我作外人見看,我終歸姓柳。你雖視我如長兄,我終是外人。”

楊蝶掩心下發苦,咬牙道:“你姓甚麼,都是我哥哥。”

柳重湖搖頭,道:“你出走,我權且替你照管家業,你還來,我便源源本本交還於你。”

楊蝶掩問:“我不在家,於你隻是如此?”

柳重湖看著楊蝶掩,眉心卻不曾解開。末了卻淡笑一聲,道:“你在家時,我卻不思量這許多。”

楊蝶掩問:“既是恁地,年後與我同去,四方遊曆一番,可好?”

柳重湖卻道:“蝶兒,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你既去了,我如何能去?”

他卻不能不去。今年十七,來年十八,他在家中坐等那一日麼?出走那一日心下說,縱是今後悔了怨了,追不回了,卻也強似如今傷了痛了,%e4%ba%b2眼見了。

那年離家後,還家卻是少了,每到春來,惆悵依舊。花前病酒,燈下買醉。鋤強扶弱、打抱不平,不過聊以打發閒愁。饑寒愁苦之人,非是一餐飽食可濟,頑疾深痛之人,亦非是一時針石可救。為事多了,便覺世間種種,非是兒時尋思恁地輕巧。

十九歲那年臘月還家,重湖卻不在。掌接了生藥鋪子生意,時有出門經紀。安常也作怪,不去科舉,鎮日遊仙尋觀,亦是不在家中。與爹娘相對數日,卻是無話可說。

臘月底,重湖還家,兄弟兩個相見,都是年長了,樣貌卻依舊是一般無二。相見了,相問了,相視而笑。見了他無恙,幾年牽念,幾年惆悵,都去了,卻隻在心下道:如今也彆無他求,隻見他好了,那便好了。

兄弟兩個俱是正月出生,故在年後便行冠禮。當年倘若重湖與樊樓小娘子結%e4%ba%b2,那便須得成%e4%ba%b2前行冠禮。%e4%ba%b2既未結成,楊蝶掩又出走,故隻得暫不行禮。

楊家冠禮卻依古禮,於家廟中行冠醮。然隻延請家中叔伯兄弟,無外人。楊蝶掩位正東朝南麵客位,是嫡子正位;柳重湖位偏東,是庶子之位——原來爹娘與柳重湖說此事,欲令重湖作嫡子行禮,楊蝶掩作庶子,柳重湖固是不依,道若是恁地,他不當在此處行禮,還柳家便是。

冠禮後便有表字,楊蝶掩字希聲,柳重湖字希言。安常尋道歸來,未下馬,聽聞楊蝶掩字,幾欲大笑墜馬,隻道:“希聲卻是希聲不得!”

楊蝶掩反%e5%94%87譏道:“怎不見你安常?”

安常道:“我如何不安常,功名有份,強求卻是不安常。”

當夜與安常飲酒至二更時分,無絲竹,無脂粉,隻在他家中兩人對飲。說起年來諸事,安常問:“幾時還來?”

楊蝶掩但飲,不開言。

臘月來幾場大雪,如今又是飛雪似楊花。飄在屋簷瓦上、青階石橋,層層疊疊,舉目疑是瑤台瓊榭。安常送楊蝶掩至大門,門外家童已提燈相迎。楊蝶掩轉頭對安常道:“了些餘事,至遲明年冬便當還家。”

既是已行冠禮,嫡子當為嫡子之事。承了家業,娶婦生子,方是嫡子當為。恁地,也省卻重湖經年奔波。

自冠禮後,兄弟二人便以字相稱。楊蝶掩卻叫不出口,終究一聲重湖,已喚了近二十年,口中心上,不知千番萬次。

今番卻是在家留至三月,與重湖在醫館藥鋪相幫,重湖近幾年醫技又長,非但接骨續斷,血脈亦是可續斷。在家與他論及古時醫理,重湖道:“古時有謂華佗刳腹破背,抽割積聚,斷腸再續之事,後世或以為謬,我則不然。骨肉積聚癗癘可割除,腹背有疾合可割除。隻索無得宜麻藥,或恐邪入臟腑,此二者如能克,病在臟腑,也可以針刀除去。”

楊蝶掩便笑道:“草烏散效力既已得宜,臟腑除邪之藥亦不少,哥哥不妨試作一二?”

柳重湖道:“去年有人壯熱,結痞在腸,大便不下,朝夕即死,鬥膽剖腹斷腸湔洗續合,此人幸不曾死。隻是不到險峻處,此法卻不敢輕用。倘若不活人,人必專怪於醫而已。非是彆處醫家已斷死口,不敢為此。”說罷笑看楊蝶掩,出一手撰書,遞與他道:“希聲,今後你若有心從醫,我不曾有他物與你,此書亦是淺近之作,不知與你有用無用,你且先收著。”

楊蝶掩怔了一怔,收下那書,納入懷中,笑道:“哥哥卻知我心思。”

柳重湖淺笑,笑過便道:“希聲,你既是嫡長子,何須喚我哥哥?”

楊蝶掩望他,道:“既是恁地,教我如何喚你?”

柳重湖道:“安常長你我六歲,且以字相稱,我不過長你一個時辰,如何不稱我字?”

楊蝶掩笑:“隻是不慣。”

柳重湖問:“卻不是與我生分了?”

不料到他恁地道來,楊蝶掩又是一怔,柳重湖起身剪了燈花,到窗前支了窗兒,獨立窗前,卻不再言語。

楊蝶掩望著燈花,問:“來年我還來,你還在麼?”

柳重湖不曾回頭,隻道:“你既還來,那是極好。你願見我在時,我便在,你不願我在時,我便不在。”

楊蝶掩緊咬牙根,問:“既是恁地,隻如從前,作我哥哥好麼?”

柳重湖回頭,楊蝶掩吹熄了燈火,他輕輕喚道:“希聲?”

許久之後,聽得楊蝶掩道:“希言,待我還家,你與我一同管顧家業,可好?”

兄友弟恭,相看著娶婦生子,兒孫滿堂,那便好了。

黑裡隻聽得柳重湖應道:“好。”

滿城風絮之時,楊蝶掩又離家。柳重湖送至城門外,折柳與他,道:“且早還鄉。”

楊蝶掩笑道:“來年已定還來。希言,家中諸事還相煩擾。”

柳重湖立在楊柳枝下,含笑目送他打馬而去。去得遠了,轉頭看時,他卻猶未離去。楊蝶掩心下一酸,眼中一熱。此後心中想起念起,隻是當時楊柳,當時人影。

怎知一彆,竟是八年。

作者有話要說:向馮公、蘇公致歉。

第42章 南州(6)

丙子年夏末,思量再三,既是已相約,畢竟是要還家。去年去時,隻道是餘事未了,其實不過尚須時日勸慰自家。若是還鄉,斷是即刻便要定下%e4%ba%b2事,他是如此,重湖亦是如此。

八月自英英家打疊行裝,英英含淚相送。問道官人幾時重來?楊蝶掩道有緣自當重來。

打馬款款出了東京城,未至蔡州,便聽聞光州拿住真李順,心下暗笑一年竟能拿住幾個真李順,官家於李順之事端是忌憚太深。可憐教誤作李順百姓,花甲古稀,猶不得儘天年。

愈近蔡州,傳言愈多,隻如甚建州藥材商柳某告首,那李順方得擒來。又聞那柳某一並收在光州牢裡,待奏過朝廷,驗明正身,若是誣告,也當治罪。隻是那“李順”拒捕已死,卻不知如何驗明了。卻又是一樁糊塗官司。∫思∫兔∫網∫

建州雖大,建安浦城建陽崇安都不曾聞得有甚柳姓藥材商,鬆溪政和雖是不知,也不曾聽聞柳姓大戶人家。入光州城中,卻聽聞那柳某經紀生藥鋪子,年方二十,先是教李順一黨押在山寨,勾取了金銀細軟,後得出逃,方至知州處告首。

楊蝶掩聽聞此傳言,心下狐疑。巧是在蔡州城中茶館偶遇鄉人,議論此事,那鄉人道不知建州柳官人是那個?卻不曾聽聞建州有甚藥材生意的柳官人。末了道:“楊大官人,二月裡聽你出來經紀,怎到如今尚淹留在此處?”

楊蝶掩心下一沉,道:“小乙哥,我卻不是大郎,我是二郎,二月裡我哥哥去何處經紀?”

那小乙瞠目結%e8%88%8c,道:“小人直作二官人是大官人,你兩個真真隻如一人!二月裡大官人去京西,莫不是已還鄉了?小人半月前離鄉,尚不見他在。”

楊蝶掩當下飛出門外,那小乙伸出半條%e8%88%8c頭,半日縮不回。

楊蝶掩策馬直到光州,去到光州牢裡,使銀錢買通小牢子,去到那當牢節級跟前賄賂,那節級翻著一雙眼睃他,道:“你卻是甚麼人?”

楊蝶掩見此情狀,心下狐疑,那柳官人若是重湖,這牢子節級見他,須不是這般麵色。當下道:“那柳官人是小人大哥,外出經紀,不想遇到此事,還望節級哥哥看覷則個,容小人入去一見。”便往那節級手中放上一條金子。

那節級轉頭使眼色令小牢子領楊蝶掩入去。領至監營內一處僻靜處,那小牢子拔%e8%85%bf便走,楊蝶掩心下一凜,暗叫不妙。身前身後刀芒逼來,便知吃人設局了。

兩處刀來勢甚快,全無死角,左右卻是牢門。楊蝶掩伸手抓牢門,將身子往上一提,卻站在那兩柄刀鋒上。兩個持刀人一驚,當那時,楊蝶掩使腳尖點住二人%e7%a9%b4道。

那兩人俱是著一領皂色短衫,矮短身材,麵目微須。吃點了%e7%a9%b4道,舉著刀站在原處,放不下,抬不起,楊蝶掩立在刀鋒上,著意放沉了身子,口中道:“好刀,好刀。恁地卻是不斷。”那兩人滿麵大汗,吃不住沉,手又不得垂下。

楊蝶掩道:“不知兩位好漢自何處來,有何見教於在下?”

兩人隻是不說,楊蝶掩聽見外麵嘈雜,取過其中一柄刀,往前走去,但見有人牢子,便砍斷鐵鎖,放人出來,到最末卻不見柳重湖。轉身見一行人湧入,真氣一提,踩在牢門上,眾人頭頂,飛也般走了。

尋不得兄長,情知此事蹊蹺,一路打馬還家,吃睡也在馬背上,風塵數日,換了數匹馬,畢竟是趕在九月初一日落前入了建陽城。還到家中,家門緊閉,楊蝶掩棄了馬兒在路旁,翻身入了院子,徑踩去重湖閣樓。

閣樓上,爹娘都在,兀自昏著一個孩兒,五六歲年紀,與重湖年幼時竟有幾分相似。娘見得他滿麵風塵,眼淚又是簌簌落下。

“希言在那裡?”楊蝶掩問。

爹蹙著眉頭,道:“他昨夜自去了。”

“何處去了?”

楊未卻不言不語。娘揩著眼淚,道:“重湖昨日亦是黃昏還來,央我二人看顧這個孩兒,夜裡他自去了,並不曾說道去那裡。”

楊蝶掩方欲奪門而出,楊未問道:“你那裡去?”

“尋希言。”

“天下之大,你那裡尋得他?”

楊蝶掩轉回頭,問:“爹,我隻問一句:希言是我%e4%ba%b2哥哥不是?”

爹娘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