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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鄙陋,太丞休怪。”各自坐定,老夫人道。

真個鄙陋,庸醫也不致流連忘返。

婢子拎著銅壺,在手洗盆置下溫水,待各個伸手洗淨了,奉上帕兒與神醫和小蛇蘸乾,便將盆兒連同帕兒一並收了。

老夫人抬抬手,不移時,便有婢子數個托出各色果子酒菜來。先是一行果兒,盤兒隻五六寸,一盤雜著荔枝圓眼蜜梨肉柚皮各色乾果兒,一盤雕花梅球兒金橘兒,一盤砌香鹹酸隻如椒梅香藥藤花等。再是一行瓏纏果子,橘紅膏,桃囊酥,荔枝甘露餅等等。再來便是下酒盞兒,鴨%e8%88%8c簽,五珍膾,陳皮骨,鴛鴦炸肚,鵪子羹,荔枝皮,蝦橙膾——饒是看得小蛇目瞪口呆,便是那日在京兆尹處,也不見得這等美食,不成道蜀地物產豐盛,直有這般許多食糧可用?

婢子抬手將青釉瓜棱酒壺往那蓮花溫碗裡注酒,酒香濃鬱,且雜著桂香,神醫問時,正道是“木樨酒”。小蛇跟著庸醫這許多年,也見他竊了不少美酒,甚麼珍珠泉,甚麼瓊花露,甚麼雪醅,隻這“木樨酒”,彆處不曾聞說,想是此間自釀的美酒了。

神醫飲下一碗桂花酒,連連讚道:“好酒!好酒!”

“此酒敝府廚子自釀,道是采擷每年仲秋既望五更含露丹桂,和著當年新米釀成,窖藏三年,方有此等芬芳。”老夫人道。

神醫放下溫碗,滴酒不剩,閃了閃星目,道:“貴府廚子竟是何方人氏?有如此雅見?”

老夫人但笑不語。

後出又有各色糕兒,蒸作從食。栗糕小蛇卻是食過,襄陽一帶山野多是野生栗子。去秋途經襄陽,庸醫為著一事一連數月四處逃竄,饑一餐飽一餐,到得襄陽城外,卻是一個錢子兒也沒了,一碗茶也買不得。後在山野裡見得一處廢棄的農宅,爬在井邊喝了口水,原以為便要餓死,庸醫卻去林子裡拾了許多栗子,蒸熟了,一個個搗開,搗稀爛了,用水溲了,使了那農家的柴爐蒸籠,蒸了許多栗糕,曝曬了兩日,在山間住了數日,又攜在路上吃了大半月——無鹽無糖的,好生膩味。 此番再吃,才知原本栗糕是這等風味,隻叫那庸醫糟蹋了。

再上一盤卻是雪糕。婢子報了名號,小蛇看時,眼前糕兒不愧美名雪糕,直是通體雪白,層層片片疊疊,不止色似雪潔白,顆粒亦極細膩,入口即化,鬆軟之極。刀切片層間,夾著鬆子桃仁山藥蓮肉芡實,聞在鼻間,卻是一股濃鬱木樨香。饒是腹中已滿,小蛇仍進了數塊。抬眼見時,神醫咬了一口雪糕,卻是一陣恍惚。小蛇覷著他神色不對,還道他又見了盛雪糕的定窯牙白牡丹盤起了賊心,心內好不焦躁。

“貴府廚子端的了得,”神醫放下銀箸,道,“雪糕製得這般入口即化不易,非要二分糯米八分梗米,加之涼水細細灑過,直至捏則如團,撒則如砂方才適用,(3)過則不及——不及者軟而不成形,太過者硬而費齒;此是其一。其二,山藥蓮肉芡實這一出世間廚子皆省得,這桃仁鬆子便不是平人可為。說道其三,這木樨香本不耐久蒸,須得蒸熟糕麵再撒木樨屑,便不走香。此間道理,少有廚子通曉。”

老夫人嘗著雪糕一口,道:“不知太丞竟有這般理論!今日不同往常,尋常時候並不撒木樨。想是來了貴客,廚子靈機一動了罷。”

“府上廚子可是閩人?”神醫問道。

“卻不是,隻道是東京人氏。”

神醫不再多言。

粉這般製過後,尚須將粗麻篩篩出,前後和勻,乾濕不可偏枯,巾子極好,覆了叫勿令風乾日燥,便可聽用。那人對廚子道,蝶兒極愛雪糕,非桃仁鬆子不要,自藥鋪裡將來,仔細著用。木樨屑熟後才下,休叫走了香。今夜他還家來,把窖藏木樨酒來,聽看封著“癸酉”的打開······

還隻道他不知。

酒過三巡,神醫吳起身淨手。小蛇見他由婢子領了去,不甚意下。

“小衙內如何不來?”小蛇問。

“他兀自鬨騰了半日,早早倦了,扒了幾口米飯,便睡了。”老夫人道。

一炷香過,不見神醫返來,老夫人不怪,小蛇卻省得事有蹊蹺,當下亦推說淨手,婢子領了去東司,在回廊下遠遠站了,小蛇自去。小蛇將兩個東司門推開,並不見神醫。遂貓身自東司後矮牆下繞出,鑽入園中灌草,循著回廊另一側去了。

日間過時,婢子提及東廂後便是灶下,小蛇潛過東廂,自偏門推出,望見一屋連著主屋,此時天色微暗,那屋子火光通透,陣陣飄香,想是廚房,便潛過去窺探。

果其不然,庸醫正在灶下。那廚子卻是個矮短漢子,四五十年紀,紫棠色麵皮。此時酒筵亦將儘,似也無事,卻和庸醫閒纏。小蛇隱在牖旁竊聽。

庸醫道:“老丈是那裡人?做得這付好手藝!”

“大官人抬舉,小人故是東京人氏,便是家中生意折了本,賣了屋宅。向時學得些許手藝,虧得老夫人抬愛,收拾做了個火夫,隻便有個安身處。哪裡稱的上好手藝!”廚子道。

庸醫道:“老丈過謙,老丈見多識廣,在下深感心服。道是東京人氏,卻也曉得閩地白雪糕做法。”

廚子道:“大官人卻是建人?可巧,小人這雪糕,不是彆地,正是一個建陽的官人教與小人做成。小人先時在東京,便是做這糕兒餅兒麨兒生活,雪糕自也賣,一日那建陽的官人吃了,說道,老丈的雪糕原是好,隻是稍硬,倘如此這般做了,便可鬆軟。小人照做,這雪糕端的恁鬆軟。後依著他說,桃仁鬆子甚好,便也下了。原來閩人一般風俗。”

“老丈來蜀地好多年頭?”

“整有三年。”

“那建陽的官人何時去到東京?”

“隻怕有四年。”廚子細細看著庸醫,道,“大官人麵上恁情熟。何處見過?”

“老丈卻是記錯了。”庸醫環顧道,“此間丹桂頗盛,不想丹桂木樨屑也這般清香。落在雪糕上,紅白相應,甚是絕妙。”

“雪糕?”廚子道,“雪糕卻不曾使木樨屑。”

作者有話要說:

木樨:就是桂花。

陳設的描寫多是參考五代或宋代的名畫來描寫的,比如《韓熙載夜宴圖》等。

食物的描寫是參考自周密《武林舊事》,孟元老《東京夢華錄》以及陶穀《清異錄》等。

(3)雪糕的做法參考青木正兒《中華名物考·華國風味》,此處原文出自袁枚隨園食單

木樨灑在雪糕上的做法是某自創的······表pia··木樨酒也是自創的,表pia···

第6章 娘子(1)

巫峽蒼蒼煙雨時,清猿啼在最高枝,個裡愁腸人自斷,由來不是此聲悲。

且說過了瞿塘,再行一段,便是巫峽。即便過了瞿塘,渦流仍是不絕,舟行其上,左右忽支,須臾有覆舟之險。行舟三峽,便如行在鬼門關上,須得多年老棹公方掌得水性,手生些個,即有丟命之嫌。

巫峽乃三峽至深至幽一段,兩岸千山萬仞,層巒疊嶂,碧樹林立,十二峰各各不同,重重似畫,曲曲如屏。

定定眼見裡兩岸岩壁逼迫而來,隻道江麵端的狹窄如此,舟船並不能過,到得跟前,卻是虛驚一場,江麵徐徐開來,日朗風清,秀麗無雙。

倘遇著煙雨天氣,舟行幽沽,猿啼高枝,一啼三回,直啼得人肝腸寸斷,無事生悲。抬眼望神女峰,隻在雲霧中,朝行雲,暮行雨,朝朝暮暮,不知為誰雲雨?

二月將儘,春也將暮。花卻未落。仍見兩岸山花燦爛,時有草陂,漫山杜鵑,甚是綺麗。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時近午,但見一舟順流而來。此舟收了帆,舟上一彎竹棚艙,舟子在舟尾掌棹,舟子渾家自起爐造飯。木舟不燒柴火,乃是用炭,然也非甚麼好炭,隻是青煙嫋嫋。舟首有客數人,中有二人,青壯年紀,短衣負劍,相貌情似,當是兄弟無疑;另有一對男女,皆勁裝皮靴,男子著黑,女子卻一身赤紅,腰間斜斜挎著一柄長劍。除卻這四個客人外,船首另立著個雙角小兒,青色短衣,纏%e8%85%bf麻襪,係帶芒鞋,身負竹篾書箱,圓臉上風塵仆仆,麵有饑饉之色。

那兩口兒巳時在夔府上船之時,此兒一並兩個短衣客已然在舟上,想見是船家小子,船行半日,並不見小兒和船家搭話,而饑色更甚狀。那紅衣娘子便問那小兒說:“小官人獨自出行?”

小兒抬眼覷了覷紅衣娘子,道:“本隨爹爹入蜀,前日裡和爹爹走失,小子便自返鄉去。”

“小官人鄉裡何處?”

“建州。”

“建州此去尚有數千裡路,小官人自家如何去得!”紅衣娘子翻開包袱,把與小兒一張蔥油芝麻炊餅,道:“小官人想必腹中饑了,且先吃著。”

小兒接過炊餅,道了聲“多謝娘子”,包在帕兒裡,卻不吃。

“小官人但吃不妨,午間饑了,奴家處還有。”

“舟船搖晃,小子腹中痞滿,不甚思想飲食,留待風浪小處,慢慢享用。”小兒問道,“娘子往何處去?”

“奴與丈夫此去杭州省%e4%ba%b2,小官人倘不嫌,可隨我二人同去錢塘,待事畢,我們再伴小官人還家,恁的可好?”紅衣娘子笑靨如花,甚是豔麗。

“這如何使得!娘子好意小子心領,然實不敢牽累二位。”小兒婉謝道。

“奴看小官人獨自在外,真真要抵到建州,隻怕要乞討為生,和我二人同行至九江也罷,隻便有個照應。”

“小子實不敢牽累。”小兒再辭。

那黑衣男子似一般為舟船晃蕩所累,麵色慘白,隻目送江岸峭壁急速後退,一言不開。

“小官人恁多禮,莫不是嫌了奴家多事?”紅衣娘子依舊笑靨如花,小兒險些漏看長劍微微出鞘凜凜寒光。

小兒心內長歎:庸醫庸醫,一人追也便了,你竟弄了何事,來了數個苦主,連個跟班的小徒也叫人挾持?

舟身不大,吃水亦不深,行到巫峽險處,便似一片落葉隨水,□□右側,幾欲傾覆。虧得舟子老辣,在此激流中,猶能閃避暗礁岩壁,隻是舟身搖晃便不可止。那黑衣男子扶著船舷,數度欲嘔,狼狽萬分,小兒亦麵色不豫,那紅衣娘子與二位短衣負劍客卻似無事一般。

“大官人且入艙內稍歇。”舟子渾家捧著瓦盆出來,米新淘,見此情狀,告知那黑衣男子道。

黑衣男子離了船舷,%e8%85%bf腳尚穩,一頭紮入艙內。

此舟自雲安軍來,止到夷陵。倘還望江陵九江去,便須更船。然夔府至夷陵,乃是三峽一段,水流甚急,春汛發時,則在半日間而已。有青蓮居士曾詩雲: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裡江陵一日還。這江陵距夷陵猶有數百裡,故至夷陵僅需半日。巳時自夔府下,申時便可到。因此舟中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