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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仿佛海底珊瑚一樣沉澱在記憶的洪流中,永遠都是鮮明的。

剩下的,不過是他選擇是否去記恨罷了。

他當然選擇記恨。

“你剛才問我記不記得達荷。我現在回答你,我當然記得他!而且對他的印象可以說是非常深刻!”

弗利緹娜疑惑,抬頭看向他。赫倫拍了拍手裡的布包,神秘地衝她一笑。

……

第二天,作為具有否決權的護民官,赫倫以否決提議為名義,越過元老院,將信件直接遞交到皇宮。

沒過幾天,皇帝擬下命令,將達荷重新封為羅馬的大法官。凡是有官銜的貴族,都要去城中央的廣場上,迎接新任法官的到來。

達荷從猶太回羅馬時,正逢中午,簇簇白雲擠在天上,十分密集,將原本的藍遮擋得不剩分毫。天氣就顯得憋悶起來,隱隱流動著不被言明的燥熱。

赫倫身穿官袍,坐在台下寬大的銅椅上。

他的周圍也坐著當官的貴族,花哨的絲衣在台下亮得晃眼。

他們多半是正襟危坐,偶爾也與同僚交頭接耳,習慣性翹起的%e5%94%87角表露出不太明朗的情緒,或是羨慕或是不屑,比巫師寫下的怪異符咒還玄乎。

而他們的臉皮比神界裡壓製一切的冰層都厚實,無論冰層下有著怎樣的波濤洶湧,在波瀾不驚的臉皮之下,都能遭到死死的扼製。

美豔的女奴在廣場高處撒花瓣,樂者手拿笛子,排成排吹出喜慶的樂章。也有不夠資格的平民在遠處駐足。

“他來了……”身旁的貴族小聲嘟囔一句。

赫倫往前看去,在漫天花瓣雨和金粉中,他看見了盛裝出席的達荷。

達荷坐在一個豎起的鐵製半球中,半球外有藝術性的浮雕。他穿著黑絲袍,邊緣的金色刺繡宛如燙金。他的頭發上灑滿金粉,描畫墨線的眼睛滿足地眯起來。奴隸們簇擁在他腳下,推著盛放鐵球的輪車,波浪一般前赴後繼。人們的目光象密集的雨點一樣落到他身上。

他托起手掌接住花瓣,陶醉般地灑在自己的頭上,笑容很怪異,好象吸進了什麼致人米幻的香草。

遠遠看去,他倒象一個活動在幼殼裡的魔物。

他享受極了。這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時候。

奴隸推著車,使他正麵對觀眾,以高高在上的姿態做演講。

他俯視腳下的所有人,擺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

“我自流火熱油紛飛的猶太而來,這雙善察疾苦的耳朵已經飽受折磨了。懷藏禍亂之心的暴民如附骨之疽,羅馬的心臟遭到搖撼!自奧古斯都流淌下來的血液遭到質疑!我憎恨策反之徒,正如同我憎恨無法使解%e8%84%b1人民於水火的自己一樣!”

他又開始大擺正義之詞。

“尊貴至上的皇帝選用我,作為掌握羅馬公平正義的大法官。這意味著我的一生將在合理與合法的境界中渡過。我謹記神聖職位賦予我的職責,以追真求義的心靈保護羅馬,在骨頭上鐫刻貧苦之人的名字,眼球裡隻裝著理法。所有違背法律的言行將受到我的抨擊,所有悖逆人倫的惡行將遭到我的唾棄!我想以正直博愛的心靈愛著羅馬,如有違逆……”

突然,一隻箭矢破風而來,嗖地一聲刺穿他的咽喉。

台下的貴族嘩然,沸騰一般炸開了鍋。

達荷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塗有蔻丹的嘴巴象魚一樣一張一合。他疑惑地眨了眨眼,似乎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想繼續說話,一張口卻噴湧出大量的鮮血,喉嚨裡有咕嚕咕嚕的聲響。他癱軟了身體,怔怔地低下頭,下巴碰到了指頭粗的箭矢。他呆愣著,伸手摸了摸脖子,看見手掌上的血,半天都沒有反應。血流如狡猾凶悍的長條怪物,從他脖間成股成股鑽出,帶動身體一下下地擺動。

很快,他就倒在半球裡,眼睛大睜地斷了氣。他至死也沒意識到自己會死的事實。

貴族們嚇得驚叫連連,很多人都抱著頭四處逃竄,踩到了同僚長得及地的官袍,嘴裡叫喊著神明的聖號。撒花瓣的女奴更是大聲尖叫,從高處摔落下來。

場麵變得極其混亂。

隻有赫倫一人沒有驚慌。

這時,皇帝的近衛軍披甲執劍而來,訓練有素的他們象圍牆一樣將人群禁閉其中。人們衝撞幾下,看到近衛軍的獨特鎧甲,慌亂的場麵一時得到控製。

身穿骨磷紫的皇帝走上高處,他遺傳自父%e4%ba%b2的紅頭發在遠處都象火焰一樣明晰。

浸染紫色的絲袍,是屬於皇帝的衣服。浩瀚的羅馬帝國裡,隻有他才能使用這一罕見的顏色。

官員們紛紛收斂,朝那紫色的絲袍下跪。

“安敦尼以於大難之時勇擔困難為由,請願去猶太。這不過是他亡我奧古斯都血脈的陰謀!我以終身大法官的頭銜引他回來,希望你們永遠記得此刻的他!”

皇帝陰沉著臉,在高台上聲色嚴厲,“他與暴民串通,企圖利用信仰取得兵力,妄圖猶太自立門戶,而他就做那一彈丸之地的元首!此人即便死了,也當受剝皮割%e8%88%8c的刑罰!這是給已經或將要懷有異心的人的警示!此警示與台伯河同壽命,即使日月之光皆淡褪,此警示絕不減弱一分一毫……”

皇帝其實還說了很多話,但赫倫都沒聽進去。他隻是安靜地望向達荷的屍體,那是他很久的仇敵了。

前世時,達荷與布魯圖斯勾結,奪走了他的波利奧;而今生,他又以卑鄙的手段,以他的摯愛為籌碼,奪走了他的元老身份。

赫倫感到無比的快意。

他的所有宿敵,在此時終於全部都付出了代價,沒有一個得以逃%e8%84%b1。

……

加圖索收到消息,來到波利奧時,天空湛藍如倒掛的海水,沒有一絲雲翳的瑕疵,就這麼傾瀉到人的眼睛裡來。什麼顏色如果純正無瑕到極致,反而就有了震撼人心的效果。太陽的金光也蓋不住這仿佛能淨化靈魂的藍。

赫倫站在中庭中央,仰著脖子,靜默地盯著藍天,比他身後的石灰像還要顯得靜止。

許久之後,他才對著天空伸出手,好象在撫摸這純淨至極的藍天。

他的官袍有所變化,從原本的金紅色變成金紫色,紫色絲線細密地鑲在衣擺,金紫變幻出熠熠閃亮。陽光之下,他象某種稀世的扇貝,可以反射斑斕的光彩。

“看來你已知曉皇帝的新政令了。”加圖索走過去,“他賞給你的紫袍,可隻有幸運的埃及總督穿得了!”

赫倫沉溺在藍色裡,被他的聲響驚醒,“加圖索,連冥神手下、負責抓取亡靈的冥使都不如你現身得突然!達荷的死亡,應該會讓你開心很久吧!”

“當然!但我更為你開心。”加圖索笑了笑,“埃及是元首行省,屬於皇帝的私人財產。他選擇了你擔任他私有財富的管理者。今後,你可以遠離汙濁的元老院,在那片富庶的地方安寧地生活。”

“因為我忠心耿耿,他看到了這一點。”赫倫回道,“達荷以下地獄為代價幫助了我。倘若沒有他那些信件,我不可能得到如此殊榮。”

加圖索扯了扯他紫色的袖擺,笑著說:“埃及總督隻有騎士才能擔任,也是達荷將你變成了騎士。”

他有些感慨地輕歎:“他野心勃勃步步為營,最終慘死於大庭廣眾。而你——我單純的表弟,論起政治頭腦,絕對不敵達荷那個家夥,卻得到了最令人羨慕的結果。”

赫倫想了一會,說:“命運終會為所做的一切買單,無論是善還是惡。”

“沒錯,但你無疑是幸運的,比我這個天天和那幫白毛猴子周旋的表哥幸運多了!”加圖索說,“作為管家,你隻要遵循皇帝的命令就好,不必花費太多心思去整治。”

他扶著赫倫的肩膀,語氣也有罕見的沉定:“你的一輩子都象活在童年。”

赫倫愣了一下,眼神暗下來,“這句話也有人對我說過……”

“誰說的?”

“……盧卡斯。”他神色深沉。

加圖索會意,提醒他道:“猶太的暴亂,因為達荷的死亡而提前結束了。今晚軍隊就會回城,這個你應該知道吧?”

赫倫歎了口氣,“我知道。”`思`兔`在`線`閱`讀`

……

月亮爬上樹梢時,赫倫已經褪下了官袍,換回平常的輕便服裝。

他站在廳殿門口的銅鏡前,僵硬地梳理自己的頭發,動作有些急躁。

梳子遇到發結,他動作太急切,硬生生扯下來一團頭發。

他吃痛,索性扔掉梳子,揪住衣領深呼吸幾次,手指抖動得厲害。

赫倫期待而又恐懼。他必須用手捂住嘴,慢慢蹲在地上,才能使自己不會因為%e8%85%bf腳發抖而腳步不穩。他緊張得腹部絞痛,%e8%83%b8口憋悶得象被扼住咽喉,血液齊刷刷地往頭腦衝撞。

他這輩子都沒這麼緊張過,好象所有值得警醒的事情全部集中於此刻,刺透了他瑟瑟發抖的靈魂。

他終於要確定盧卡斯的死活了。

他覺得自己象一個等待審判的亡靈。

遠處響起了軍隊進城的號角。赫倫捧起井水洗幾把臉,慢慢走到門口。

門口的樹木傳來沙沙聲,有枝乾晃動。

這種動靜似曾相識,赫倫心跳漏了一拍,緊接著猛烈搏動。

“我等您很久了,波利奧大人。”

這沙啞的嗓音象手臂粗的鐵釘,將赫倫的靈魄死死釘在十字架上,再也無法逃離了。

赫倫頓住腳步,神情怔怔的,沒有任何動作。

盧卡斯跳下樹。他單膝跪地,在赫倫麵前伏低身體。

這是他們初遇時的場景,而他們已不再是當初的模樣。

盧卡斯剛從戰場回來。

他臟了,黑了,金色頭發有所暗鈍,鬢發邊有乾涸的血漬,眉鋒因為浸染血與汗顯得更加鋒利,下巴線條硬朗而深刻,顯出戰士的那種硬邦邦的氣息,沒有比刀、劍、鋼鐵更能符合他氣質的東西了。他的藍眼睛被照得清澈如海,而世界上所有的海水都在這雙眼瞳裡翻滾了。

他還活著,依舊是那麼有力量。

他抬起頭,衝赫倫輕輕笑起來,帶點溫柔的血腥氣。

赫倫下意識地伸出手,摸摸他的金發,又象被那金色灼傷似的猛縮回來。

他聲線發顫,試探地問:“你是活的還是死的?”

盧卡斯愣了一下,神色有點擔憂。他站起身,把赫倫抱進懷裡。

“我當然還活著,也沒有受太重的傷。您看,我的皮膚比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