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頁(1 / 1)

“就……”方言修想了?想,“有沒有什麼無意間的?小動作,或者是癖好之類的??比如他倒茶的?時候?”

容瀟沉默下來。

“有。”她?思緒再度被拉回了?那個夜晚,片刻後沉聲道,“他倒茶之時,小拇指在壺底輕輕勾了?一下。”

方言修卻不吭聲了?。

容瀟道:“那人假扮起?搖光來得心應手?,如此熟悉他的?行事風格,一定是搖光身邊之人……我本想過是不是洛菁,恰好她?從?前在雲滄鎮時便是作男子打?扮,但?她?一個人顯然?不可能會分身術,同?時出現?在幻霞山與七星殿。”

她?等了?許久也沒等到方言修回應,忍不住敲了?敲無名劍:“怎麼了??”

方言修這才如夢初醒。

“衣著可以改變,樣貌可以易容,性彆可以偽裝……但?一些自幼養成的?小習慣卻是改不了?的?,比如你說的?他倒茶時的?小動作。”

“嗯,所以呢?”

“我以前也見過,在攬月宗的?時候,我猜對了?開陽長老?的?朱砂壺,他讓洛菁給我倒了?杯茶。”

洛菁的?第一次出場平平淡淡,除了?眼?神頗為怪異,其?他都沒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地方。她?自始至終也沒有同?方言修說過幾?句話,而方言修

那時還未曾聽聞輪回之事,完全不會往這個方向想。

但?他那時緊張極了?,生怕一個不慎就會被開陽識破身份,趕出攬月宗去,所以他全神貫注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包括洛菁怪異的?眼?神——與她?彎腰倒茶之時,在壺底輕輕勾了?一下的?小指。

……奇怪,他為何會獨自行動?先前他不是一直和?誰待在一起?嗎?

容瀟慢半拍地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下一震,下意識回過頭去。

洛菁的?屍體還躺在原處,身上那件黑袍破爛不堪,幾?處血跡已經開始氧化風乾,變成了?不甚顯眼?的?暗紅色。

洛菁分明已經死在了?她?的?劍下,她?經脈寸斷,又強行催動了?陣法,即使容瀟不出手?,也不可能有任何活路。

“至於分身術……其?實也有可能。”

方言修聲音有些不穩,顯然?也被這個猜測驚到了?。

隻聽他一字一頓道:“既然?你殺的?這個洛菁,是從?未來的?時空回溯而來——那麼,現?在的?時空裡麵,是不是本該也有一個洛菁?”

第77章 爛柯之人

清河劍派的雪似乎從未停過。

長?風萬裡, 卷起滿地的冰碴呼嘯而過,重重地撞在山崖間生出的雪鬆之上。這株雪鬆顯而易見存在了許多年頭了,虯枝盤曲, 歪歪斜斜著延伸至最高處——那裡是清河劍派的遺址。

清河劍派曾在四大宗中排名第二,依靠一部《清河劍法》獨步天下,劍法共包含八式, 皆是?與水有關。第一式“桃花流水”如初春三月, 落花隨流水潺潺而去, 而後劍意越來越盛, 到了第八式“濯纓滄浪”,劍意直衝雲霄,如飛鳥掠過洶湧浪尖。

此式是?《清河劍法》的精髓所在, 相應的對習劍者?的要求也更高?, 就連那位同輩之中無出其?右的大小姐,也隻掌握到?了第七式“雪落梅梢”。

而時至今日, 清河劍派的時代早已落幕了。

滅門一事修仙界查了許久依然毫無結果,緊接著神器失竊,其?餘三大宗也紛紛出了事,此事隻得暫時擱置。如今屍體收斂,那個夜晚刺眼的血色早已滲入地底, 被新?雪掩蓋,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隻有斷壁殘垣還在無聲訴說著曾經的故事,但已經沒有對此感興趣的聽眾了。

一位不速之客打?破了這裡的寂靜。

來人是?位俊秀的男子, 緩步穿行在傾塌的建築中間, 直到?走到?清河劍派的東南方, 那裡是?一處再尋常不過的石室,作祭祀用, 與掌門所在的大殿遙遙相望——尋常隻是?假象,沒有人會想?到?容宴將?七星鼎藏在了這裡,利用陣法掩去氣息,作為祭祀時用的禮器,堂而皇之地擺在眾人麵前?。

他蹲下丨身?,輕輕拂去牆壁上的積雪,盯著自己的手發了一會兒呆。

手背上遺留著淺淺一道疤痕,破壞了原本的美感。他幼時流落街頭,與野狗搶食時被狠狠咬了一口,後續因為傷口感染發了好幾天的高?熱,幸而上天眷顧活了下來。但不管後麵再如何錦衣玉食,這道疤痕一如他不值一提的過往,終究是?消不去了。

若要消去,必須使用變幻身?形的功法,但山巔太冷,靈力凝滯不通,這道疤痕告訴他,功法馬上就要維持不住了。

那就不裝了。

他沉默地看著手上的疤痕越來越明顯,然後歎了口氣,揭下了臉上的麵具。

溫和的男子樣貌之下,分明是?一張屬於女子的臉。

她微微垂著眼,額發被風吹亂,幾縷碎發粘在脖頸上,隨之一同沒入黑色的領口——正是?洛菁。

準確來說,是?這個時間線本來的洛菁,今年二十四歲。

她與那位大小姐是?截然相反的兩個極端,論出身?一人生來金尊玉貴,一人命如草芥,論性情一人張揚明媚如灼灼烈火,一人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活得像個透明人一般。

十六年前?洛菁八歲,生母病逝,當家主母誣陷她偷了簪子,她不甘心地辯解,反而被冠上了頂撞長?輩的罪名趕出了家門。她裹著僅有的一件外套縮在橋洞之中,周圍滿是?其?他不懷好意的流浪漢——一個手無縛%e9%b8%a1之力的少女失了倚仗,結局可想?而知?,若真到?了那種地步,或許連死亡都可以視作解%e8%84%b1。

她起身?離去,借著人群的掩護走了一段,而後儘她所能以最快的速度跑了起來,直到?沒有人認識她的雲滄鎮。確定沒有人注意到?她以後,趁著夜色撿來旁人不要的衣衫,用木炭燒儘的灰塵遮住臉。幸而她個子生得高?,假扮起男子也不算突兀。

她對著湖麵上自己的倒影怔然許久,曾經清秀的模樣被掩蓋在層層黑灰之下,連自己都快認不出自己了。

但沒有實力的漂亮非但不能助她果腹,還會招來災禍。在生死麵前?,一切都需要讓步。

會暴露性彆的除了外貌,還有聲音。

所以她緘口不言,安安分分地做個啞巴。

不說話就不會出錯,隻有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命運的轉折出現在十一年前?,她十三歲,被搖光撿回了七星殿,拜入開陽門下,從?此雲滄鎮與狗搶食的小乞丐徹底成?為了過去式,取而代之的是?七星殿的洛菁,未來的七星開陽。

但洛菁平生學會的第一個道理?,就是?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命運給予的一切饋贈都是?有代價的。

她天然地懷疑所有人的善意,故意胡作非為,逼得搖光無奈,隻能將?她帶在身?邊。

十年前?她十四歲,和搖光一起路過幻霞山,恰逢人間三月桃花盛開,漫山遍野儘是?粉色的雲霞,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漂亮極了。

搖光說他與清河劍派的掌門有約,需要上山一趟,不方便帶她。為表歉意,他留下了他時常帶在身?邊的折扇,說她可以在這上麵隨意作畫。

洛菁沒學過畫畫,賭氣地拿紅色的顏料隨意塗抹了一大片,片刻後又覺得有些對不住搖光,但她實在不擅長?,提著筆半天也沒想?好要畫什麼。

搖光回來時天已經黑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幾次瞥向她,似乎欲言又止。

洛菁將?塗得亂七八糟的扇子拿給他看。

搖光便舒展開眉目,又笑起來:“這種顏色殷紅如血,寓意不好。”

他細致地將?毛筆洗乾淨,蘸了些明黃色的顏料,挽起衣袖,輕輕勾勒了幾筆——

那是?一片生機盎然的綠野,野草肆意瘋長?,單是?看著,就似有春風拂麵而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洛菁看得有些癡了。

她沒有係統地學過寫字,也不習慣毛筆的握法,搖光握著她的手,教她如何下筆。他衣衫上似乎仍殘存著幻霞山淡淡的桃花香氣,又似乎夾雜著清河劍派清冷凜冽的雪,嗓音盛滿笑意,就落在她的耳邊。

也就是?在那時,她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聲。

她對此並不陌生,過往十幾年,被主母命人鞭打?之時,與野狗搶食之時,不要命地奔跑之時,在街頭發著高?熱精神恍惚之時,耳邊也曾聽過如此劇烈的心跳。

但那些時候的心跳聲代表了她繃緊的神經,與近在咫尺卻?不知?何時到?來的死亡。徘徊在身?邊的陰影於這一刻被儘數驅散,如同初見那日一般,墜入到?陽春三月細碎的煙霞裡。

她想?,孟扶光實在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但她有時候也會看不透他。

那一天的清河劍派發生了什麼她無從?知?曉,隻知?道搖光回來後便總是?若有所思。某一年他們到?了淩霄宗附近,見到?群山萬壑,雲霧繚繞之中的青山若隱若現。搖光一如既往地在客棧中開了兩間房,以供暫時歇腳。

洛菁聽過淩霄宗的大名,想?著明日的行程,興奮得久久睡不著覺,這時忽然聽見了開門的聲音。

她連忙閉眼裝睡。

若是?讓搖光逮到?,一定會以此為借口不帶上她的。

往常搖光偶爾也會來看看她睡了沒有,掃一眼就走,從?不會多做停留,然而今日的情況卻?有所不同,他停留的時間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夜色靜謐無比,幾乎能聽見他的呼吸聲。

片刻後隻聽見他微微歎息,微涼的手指湊了過來——卻?是?撫上了她的脖頸,指尖泛起微弱的靈力波動,像是?在摸索著從?哪個角度下手,而不會驚醒她。

洛菁呼吸微微一滯。

那是?搖光第一

次、也是?唯一一次表露出對她的殺心。

但他最終還是?沒有動手,轉身?離去。

——他見識過泥土下生出的野草,奮力掙開重重阻礙才能見到?初春的陽光,又怎會忍心掐斷野草的根係呢?

洛菁連忙披了件衣服,悄悄跟了上去。

月色寒涼如水,遠處的山巒像是?披了一件薄紗,窈窕綽約。搖光低著頭,手指輕輕叩擊著欄杆,眼中神色複雜極了,她看不明白。

他在紙上寫寫畫畫,又煩躁地丟到?一邊,回了自己房間。洛菁確定他沒有發現自己以後,撿起了那張紙,然後小心翼翼地攤開——以她的水平自然認不出這是?什麼,她需要等到?足足五年以後,才能將?它改造為強行拔高?實力的不見春。

那一年她十九歲,%e4%ba%b2眼目睹了搖光的死亡,最令她害怕的是?,她甚至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但明明是?有預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