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來,瞬間如以湯沃雪,融化了她一身的寒氣。
致遠齋大開著院門,屋簷下通明的燈火甚至照耀了院外,宜生邁入院門,過了照壁,便見交織著月輝和燈影的院中,大大小小的幾個人正笑鬨著做遊戲。
七月、紅綃和沈問秋一組,靛青靛藍和阿杏一組,六個人就著月色燈火踢起了蹴鞠。不過場麵上明顯七月這組落下風——沒辦法,紅綃態度很積極,然而裹了小腳想跑也跑不動,而七月則明顯消極怠工,一見沒人注意,就偷摸慢吞吞地跑步如走路。沈問秋帶著這倆大累贅還能勉強抗衡阿杏三人,已經是非常了不起了,乍一看簡直有種一夫當關的氣概。
看到這場景,宜生不禁莞爾,滿心的愁緒暫時褪去。她緩緩走向玩鬨的六人。
沈問秋很快發現了宜生。
他表情微怔,旋即又恢複正常,一個跨步邁到正低頭數螞蟻似的七月跟前,拍蹴鞠似的拍著她腦袋,指著宜生來的方向:“看,誰來了?”
七月一抬頭看見宜生,小臉頓時亮了,邁起小短%e8%85%bf就要往宜生懷裡撲。
——然而卻被沈問秋扯住了後領。
“呔,方才那麼偷懶,當你叔爺爺我沒看到啊?咱們怎麼說的?偷懶的人要受懲罰哦——去,一百下蛤/蟆跳!”
七月眼睛瞪地大大的,張嘴似乎想反駁,然而,癟了幾下嘴,最終還是走到一邊,雙手背後,彎腰曲%e8%85%bf,慢慢地往前——蹦躂。
她下盤還不穩,肉?肉小小的身子往前一蹦一蹦,還真像隻小蛤/蟆,還是隻哭喪著臉的小蛤/蟆。
無良的靛青靛藍頓時就噗嗤笑了出來,阿杏也罕見地彎了嘴角,紅綃則一邊捂著嘴笑一邊迅速來到宜生身前。
沈問秋也走向宜生,在離她足有三米遠的位置停下。
“不介意吧?”他指著正蛤/蟆跳的七月,似乎在認真征詢,但配上那笑盈盈的桃花眼,話裡的誠意立時就打了折扣。
宜生搖頭,神情一如既往地沉穩端莊:“三叔說笑了,我知道,您是為七月好。”七月彆的都好,就是太懶地運動,雖然最近在她和阿杏的刻意引導下好了很多,但還是喜歡在運動的時候偷懶,沈問秋能疼愛她卻又不事事縱著她,宜生是真心感激。
沈問秋笑笑,便又扯起彆的閒話。
可宜生的心思卻不在對話上。渠瑩的事又漫上心頭。
隻剩三天了.三天之內,她必須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既能退婚,又不損害渠府……
於是,即便正在跟沈問秋談話,她還是不自禁地走神了,眉宇間的淺愁藏也藏不住。
兩人聊起了沈問秋在外經商的事,主要是沈問秋說,宜生隻是不時點點頭,或“啊……然後呢……很辛苦吧……”,這樣時不時應和一下,也是這樣,她才能分神去想渠瑩的事。
沈問秋似乎沒發現她的異常,一直很有耐心地講著行商時的趣事。
直到他說起行商時經常會路過一些偏僻的地方,見識一些稀奇古怪的風土人物:某種奇葩的吃食、怪異的風俗、奇特的草藥——宜生猛然抬頭!
沈問秋的話被她這突兀的動作打斷,戛然而止。
但他似乎並沒有很吃驚,隻是平靜地看著她。
宜生察覺到自己失態,扯起嘴角尷尬地想解釋一下。
但一張口,就看到沈問秋平靜的眼眸。
沈問秋長了雙桃花眼,這樣的眼睛容易給人風流之感,但宜生看著他的眼睛,卻絲毫沒有這樣的感覺。
他的眼神溫和,平靜,絲毫沒有因為她的突兀舉動被嚇到或惱怒,反而似乎還很……溫柔?如一汪湖水,沉靜包容,讓人忍不住想沉浸其中……宜生與他的目光對視,愣了片刻,才忽然察覺到不妥,趕緊移開目光。
那汪湖水登時便消失了。
不知為何,宜生覺得有些不自在。她清清嗓子,看著已經隻剩最後幾蹦的七月,想將話題扯到七月身上。
然而,心底忽然又冒出那湖水一樣的目光。
鬼使神差地,本不想問的話自然而然地說出了口:“……三叔在外行商,可見過什麼奇特的方子?”
“方子?”沈問秋低聲反問。
他的目光依舊湖水一樣。
“對,方子。”宜生又不自覺地張口。
“能夠……讓人看上去像是重病,但其實無事的……方子。”
☆、85|1.16
怎樣才能在不損害渠家的前提下拒婚?宜生想了很多法子,而想的最多的,就是讓渠瑩裝病。
身為備受寵愛的皇孫,甚至有可能繼承大統的皇孫,就算文郡王為了顯示自己信守承諾,甘心娶個病歪歪眼看馬上就要一命歸陰的妻子,皇帝還不願意呢。屆時渠家再以渠瑩命薄無福,不敢耽擱皇孫的理由主動退婚,不僅不會被非議背信毀諾,反而顯得忠心耿耿為皇家著想。
如此一來,婚也退了,渠家的名聲也不會受到任何損害。唯一受到影響的就是渠瑩,重病會讓渠瑩在婚姻市場上的價值大打折扣,甚至無人問津,但隻要渠瑩“病愈”,剩下的就是時間問題了。渠瑩如今十六歲,哪怕再過兩年也才十八歲,所以她起碼有兩年的時間用來向人們證明她已經完全“病愈”,到時,憑借渠家的名聲,渠瑩依舊不愁嫁。
然而,這個法子唯一的問題是實際操作的可行性。
以文郡王勢在必得的架勢,渠瑩若敢裝病,他就絕對敢請太醫驗病,除非渠家手眼通天把整個太醫院,甚至民間的大夫都買通了,不然就極有可能露餡。而一旦露餡,後果恐怕比直接悔婚更嚴重。
所以,這個法子也隻是看上去很好,實際操作起來,可行性幾乎為零。
但是,聽著沈問秋講述行商時的趣事,宜生忍不住心裡一動。
在她看過的後院爭鬥話本中,裝病,甚至裝死,都是再常見不過的橋段,而這些橋段中,往往少不了一些奇特的藥物或偏方,而這些藥物偏方往往來自偏僻的民間,太醫們長居京城,對醫書上的病自然熟悉,對奇症怪症卻往往束手無策。
民間的確可能有什麼能讓人看上去重病,但實際無礙,或者服下解藥後無礙的偏方,但同樣長居京城,甚至連後院都不出的宜生根本接觸不到。
可是,沈問秋卻不一樣。
從未及弱冠到如今年過而立,十幾年來他的足跡幾乎遍布天下,若說宜生認識的人中誰接觸的稀奇古怪的東西最多,毫無疑問就是沈問秋。
所以,鬼使神差之下,宜生便問了出來。
可是,剛一問出,她就有些後悔。
太大意了……
雖然沈問秋一貫表現地謙謙君子,她也相信他不是會背後告密的人,但這種關乎渠家利益甚至安危的事,自然最好捂在自己心裡,除了父%e4%ba%b2,甚至連梁氏都最好不說。
可是,方才不知怎麼,看著他的眼神……她竟然覺得不論什麼,都是可以對他坦白的,他是絕對可以信任的。
真是——見了鬼了!
宜生不禁一臉懊惱。
沈問秋眼神閃爍了一下。
“這個——”他低聲道,“倒是未曾耳聞過。你問這個做什麼?”
宜生收斂了懊惱,竭力將神情恢複正常,強笑道:“不、沒什麼……隻是有些好奇。”
沈問秋沒有再追問下去。
宜生鬆了一口氣。⑤思⑤兔⑤文⑤檔⑤共⑤享⑤與⑤線⑤上⑤閱⑤讀⑤
待七月終於跳完一百個蛤/蟆跳,可憐兮兮地撒嬌要宜生抱的時候,宜生也顧不得教育七月,順從地抱起她,然後便跟沈問秋告辭,隨後匆匆離去。
宜生一行人走去,致遠齋依舊燈火輝煌,但卻似乎忽然冷清了下來。
沈問秋背手立在院中,一動不動,目光似乎指向了冥冥夜空。
“爺?”靛青不解地問。
沈問秋深吸一口氣,目光越過夜空,似乎落在那個他看不到的地方。
“去查查今日三少夫人的蹤跡,見到了什麼人,什麼事,巨細無遺,一一查明。”他低聲吩咐。
靛青眼皮一抬,卻並沒有露出驚訝的神色,隻同樣低聲應道:“是。”
***
三天的時間,無論如何也算不得長,在宜生越來越焦急的心情中,時間隻剩下最後一天,而宜生卻依然沒什麼好辦法。
用過晚飯,紅綃綠袖帶了七月去洗漱,宜生枯坐書房,雙拳握了又鬆,鬆了又握。
若實在無法,便隻能用那些下下策了……可能渠家會受些損害,但隻要儘力將損害降到最低,也是沒辦法的辦法,總比眼睜睜看著渠瑩入火坑強些。
此時,書房門簾外忽然傳來綠袖的聲音。
“少夫人,靛青小哥來了,要求見您。”
宜生有些驚訝,以為是沈問秋又要找七月,便一邊讓綠袖去找七月,一邊召見靛青。
不過,靛青卻不是來找七月的。
“三少夫人。”靛青笑眯眯地,隨即袖子裡抖出個黑漆漆的木匣子來,雙手捧著,呈給宜生。
“這是——”宜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這是我們爺送給三少夫人的一份小小禮物,是我們爺早年在東胡收皮毛藥材時偶然發現的,不是值錢的東西,但勝在稀罕有趣。不是小的吹,天下能認出這東西的,除了我們爺,也就東胡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外麵的人,哪怕是皇宮裡的太醫們,也絕認不出……”
東胡在天/朝之北,聚居了烏桓、鮮卑等北方少數民族,本朝開國曾與東胡大興兵戈,雙方有輸有贏,最後天/朝才稍占上風,使得東胡各部落臣服。但如今戰事平息已久,最近的大規模戰事還是老威遠伯沈振英那時候的事兒了,如今的西北大將軍陸臨滄雖然常駐北地,但威懾作用大於實際作用,以致近些年胡人頗有些蠢蠢欲動,與天/朝的關係也時好時壞,一般人根本不敢去東胡走動,生怕一去就回不來了,也因此民間交流幾近於無,尤其京城的人們,胡地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另外一個世界。
而沈問秋居然還去過東胡收皮毛藥材,也不知是真有門路,還是要錢不要命……要知道,商隊可是胡人最喜歡劫掠的對象,不知多少商人把錢財和小命都葬送在了胡地。
不過從結果看來,沈問秋顯然全身而退了,而且生意還做地風生水起。
宜生腦子裡轉著這些念頭,靛青已經一口氣說完了,臉上還笑眯眯地。宜生心中一動,看看那木匣子,再看靛青臉上的笑,就總覺得他的笑彆有深意。
但一想到那個可能,她便顧不上想靛青的笑容有沒有什麼深意了。
她接過了那木匣子。
靛青走後,宜生便打開了匣子。匣子很輕,裡麵不是什麼金銀珠玉,也不是什麼人參靈芝,而是一把草——一把看上去跟花園裡的雜草沒有任何區彆的草。除了這把草之外,還有一張折疊起來的紙。宜生抽出紙,一打開,入目便是數行俊逸至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