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兩個哥哥必須無條件照顧幼弟,偏心偏地滿京城的人都知道。結果沈問秋守著那麼多遺產不滿足,居然自降身份去經商,當了個商戶!
走南闖北,買高賣低,哪有利潤哪有他,簡直如蒼蠅逐臭,毫無一絲文人風骨。
雖然他早就稱不上文人了。
沈承宣長舒一口氣,走進嘈雜的院子,瞥了眼那滿滿當當的大車,倒的確有許多新奇物件兒,不過,他現在卻沒心思去看那些物件兒。
越過大呼小叫著的小廝和夥計們,沈承宣抬腳走向正堂,還沒進去,遠遠地就看到那個坐在廊下的男人。
坐著太師椅,身前擺一小幾,幾上有香茗杯盞,邊上還有小廝打扇扇風。
沈承宣看了看天。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時序入了七月,天氣便轉涼,今夜雖有星有月,然夜裡仍是涼氣襲人,這騷包居然還扇風?
走近了,便見那人一身銀紅灑金綢子長袍,綢子質感厚實,像是春秋季的料子,垂墜感倒是不錯,那人倚著,長袍邊角便流麗地垂散於地,配上邊上打扇的小廝,沈承宣心裡不由再次蹦出那兩個字:騷包!
“承宣來了啊。”走到近前,就聽那人極其敷衍地招呼了一聲。
沈承宣肚子裡還有氣兒,一聽這話,立刻挑起眉毛:“不是三叔喚侄兒過來的麼?這麼晚了,也不顧人是否歇下了。”
沈問秋抬眼看了看他,又瞅了眼他身後的靛藍,這才慢悠悠地道:“喲,打擾咱們宣少爺了?還不是你心心念念著那方古硯,讓我一定要弄來。我這勞心勞力地弄到手,一回來就馬不停蹄地讓人請你,還落著埋怨了?”
聽到這話,沈承宣勉強一笑,“哪裡,我當然記著你的好。隻是——”
他忽然朝沈問秋擠了擠眼,露出個“男人都懂”的眼色,“隻是這麼個時候,有些事兒被打斷可是會要人命的。”
沈問秋端起茶壺,將沏好的茶穩穩倒入幾上的兩隻青花小盞中,聽到沈承宣的話,水流依舊穩穩地沒有絲毫變化。
沈承宣有些不甘心,覷了他一眼,又道:“你這樣孤家寡人的,雖然自在逍遙。不過,有些好卻非成了家不能懂。說起來你也該著緊了,趕緊給我找個三嬸,總這麼下去總不是辦法。像我這般,有個知冷知熱的人伴著多好。”
沈問秋笑:“那是你有福氣,不是人人都有你的福氣的。”
沈承宣還要再說,沈問秋已經推了一杯茶過來。
“嘗嘗,這次去南方新開的茶山出的新茶,不是什麼好的,勝在新鮮,獨有一番風味。”
沈承宣接過茶,見那青花小盞中茶湯清亮,茶葉片片均勻舒展,還未飲下,便有茶香撲鼻。當下心裡又是一頓白眼:這樣的茶還不好,那還有多少茶敢稱好?
他暗自腹誹,端起茶杯正要細品,忽又想起方才那話。
“茶山?你開了茶山?”
做生意的也有高下貴賤之分,南北往來高買低賣的是純粹賺取其中差價,算得上最低等的,最初沈問秋乾的便是這樣的行當。
但如鹽茶等重要物資,卻算是生意裡的“貴族”,獲益大不說,關鍵也不是一般人能買賣地了的,非手眼通天都不可得。就如這茶,商戶拿不到茶引便賣不了茶,而茶引卻是由官府管著的。再說,如今江南的茶山茶莊多被世家大族和官府把持,一個沒來頭的商人想要插一腳進去,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
沈問秋,居然已經有了這般能耐?
沈承宣一口茶水含在嘴裡,眼睛卻瞥向了沈問秋。
卻見沈問秋不在意地點了點頭,“一個小山而已,每年不過出幾百斤茶,一半還得上貢給當地官員,不值一提。”
幾百斤?
那的確是小山,想來是狗屎運碰上了一個罷。
沈承宣想著,臉上笑道:“那也是你的本事。”
沈問秋點頭:“那是自然。”
沈承宣猛不丁便被嗆了下。
“哎呀宣少爺!怎麼這麼不小心呢!”打扇的小廝忙上前給他拍背捶%e8%83%b8,好不容易把那口水咽下去了,沈承宣卻覺得自己%e8%83%b8口背後被捶地發痛。
這小子,是用了多大的力氣啊!
沈承宣回頭瞅那小廝,卻見那小廝一臉無辜的模樣,登時一口悶氣憋在%e8%83%b8口出也出不來。
轉頭對上沈問秋戲謔的笑,隻得悶聲道:“不是說讓我看古硯?硯台呢?”
沈問秋笑:“靛青,去取宣少爺的那方硯台來。”
“哎!”一個小廝俐落地應道,沈承宣一看,正是那把他捶地%e8%83%b8痛背痛的打扇小廝。
不禁又是一陣%e8%83%b8痛。
***
沈承宣拿著那方古硯走了,院子裡的東西也差不多收拾妥當,靛藍把幫忙卸車的夥計們都打發走了,隻剩院子裡幾個小廝。
沈問秋回來的晚,也沒通知人,還沒從大門進,因此宅子裡許多人甚至不知道他回來了。不過,如威遠伯和威遠伯夫人,以及二房的幾位主子,卻肯定是知道的,不僅知道,還立馬打發了人來。
沈問秋隻說回來的匆忙,明日再跟家人們見過,今日天晚便算了,然後讓小廝封上早就準備好的禮物,交由上門的下人送了過去。
於是,此刻沈承宣走了,沈問秋所居的致遠齋裡便再沒一個外人了。
靛青收了廊下的杯盞茶幾,靛藍便跟沈問秋彙報方才出去所見。
“姑娘挺好的,我看著像是又長胖了些,爺送的禮物她很喜歡,抓著就不放手了呢……”
沈問秋閉眼聽著,忽然睜開眼,瞥了靛藍一眼,“誰讓你擅作主張,讓宣少爺過來的?就不怕你家爺沒料準,漏了餡兒?“
靛藍立即笑嘻嘻地:“那哪能兒啊,爺是什麼人物,靛藍肚子裡幾條道道,爺還不是清清楚楚,靛藍眨個眼,爺就知道靛藍中午吃了白菜餡兒還是韭菜餡兒的餃子。”
靛青正走出來,一聽便叫道:“中午吃的明明是肉餡兒的!”
靛藍便瞪靛青。
沈問秋沒說話,隻一眼淡淡地掃在靛藍身上。
靛藍立馬正經起來,“奴才去時紅綃姐姐正陪姑娘玩兒,少夫人在內室沐浴,後來宣少爺來了,沒看見奴才,也沒讓人招呼便進了屋,後來——”他瞅了瞅自家爺的臉色。
沈問秋臉色不變,跟個玉人似的。
靛藍繼續道,“後來,我就聽到屋裡傳來爭吵聲,宣少爺似乎……似乎是要……用強。”說道最後兩字,他的聲音小了些,臉色也微紅,“少夫人不情願,似乎掙紮地厲害。”
“奴才一時衝動,便裝作從外麵剛進來的樣子,後麵的事兒……爺您都知道了。”
說罷,靛藍又偷偷瞅了瞅沈問秋。
沈問秋麵色淡淡,惜字如金地回了個:“哦。”
哦?
哦什麼哦?
靛藍心裡猛翻白眼,直想掐著自家爺的脖子讓他多說幾句話來。
☆、26|25.1
打發走紅綃綠袖,關上房門,宜生才想起還沒給七月洗澡。浴房裡洗過的水還沒倒,若要再洗,便需得下人提水來,她自己可沒那個本事提那麼重的水桶。
“七月,”她蹲下`身,平視著七月,歉疚地道,“阿娘不舒服,七月今天不洗澡了好不好?”*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七月眨了眨眼,忽然叫了聲,“阿娘。”
叫過這一聲,便撲倒宜生懷裡,卻不是讓她抱,而是湊近她的臉,嘟著紅潤潤的小嘴巴%e4%ba%b2起了宜生。她%e4%ba%b2地沒有一點章法,小%e9%b8%a1啄米般,一下一下地胡亂落在宜生臉上,觸?感溫溫軟軟如同熱乎乎的糯米團子。
“阿娘、阿娘……”七月一邊%e4%ba%b2著,一邊又叫了幾聲,聲調卻不大平穩,像是有幾分急切,又有幾分憤怒。
宜生的淚忽然“唰”地流了下來。
“七月,娘沒事,娘沒事,七月不用擔心……”她張口,眼淚流地更加洶湧。
七月隻會叫阿娘,但她不傻,她會心疼阿娘,會因為阿娘被欺負而憤怒,她隻是說不出來。但沒關係,她懂,她能聽懂她沒有說出的那些話、那些心疼和那些憤怒。
這樣的七月,讓她怎麼舍棄。
她總想活得暢快,前世如此,今生也是如此,可前世不能,是為了七月;今生亦不能,還是為了七月。
隻要活著,就無法像死了那樣暢快,就總有無數的束縛和牽絆,且根本無法割舍。可是,縱然無法像死後那樣暢快,也不能再像前世一般。
起碼,不能再像這次一樣,軟弱無力,任人掌控,完全無法反抗。
如果無法甩掉束縛,那就砍斷它。
七月還在沒頭沒腦地%e4%ba%b2著,宜生卻已經破涕為笑,她擦了擦臉上的淚,又拿乾淨的帕子擦了擦七月因為%e4%ba%b2她而沾染上水跡的臉,然後便牽著她去睡覺。
%e8%84%b1衣睡覺時,卻發現七月手裡拿著個東西。
是一隻船。一隻小巧玲瓏,隻巴掌大小,七月一手便可抓握的船,或者說船的模型。船模由上百個%e4%b9%b3白色木質小塊拚成,木塊還泛著淡淡的香氣,似乎是某種香料製成,而那些木塊之間並不是用鰾膠相粘連,而是完全借助木塊之間的結構差異拚湊而成。
船模雖小,構造卻不簡單,反而是一艘構造頗為複雜的雙層樓船,不僅有倉有室,更有飛廬、雀室、女牆等,巴掌大的東西上彙聚了樓船上的所有重要部位,最小的木塊部件幾乎隻有米粒大小,端的是巧奪天工。
見宜生注意到手中的船模,七月臉上露出高興的神色,她朝屋裡瞅了瞅,便利索地爬下床,蹬蹬蹬跑到放了茶水的桌案前。宜生不知她要做什麼,隻得下床走到她身邊。
七月翻起一個較大的瓷杯,抱起水壺,往那瓷杯裡到了大半杯水,倒完又仰著頭看了看宜生。
宜生此時已經知道她要做什麼了,便笑著,鼓勵性地摸了摸她的頭。
七月便又高高興興地將目光轉到茶杯上,她小心地拿著那隻船模,將船模放在茶杯上方,然後輕輕將其落在茶杯中。
茶杯雖不大,但卻恰好能容納下船模,還能餘下一些空隙,而那玩具一樣的船模落了水,居然也不沉,就那麼飄在水麵上。
見船模成功浮水,七月臉上高興的神色便更深了,她看向宜生,兩隻大眼睛彎成了月牙。
看,它浮起來了!
宜生讀懂她眼神中的意思,雙眼也彎成了月牙,她回道:“嗯,是呀,船浮起來了。”
幼稚無比的對答,母女倆卻玩地興起。
七月生在威遠伯府,去過最遠的地方是京城外的靜潭寺,沒見過江河湖海,也沒見過桅帆樓船,甚至因為她的特殊,宜生把她保護地太過嚴密,以至於她連園子裡的池塘都未曾靠近過,以至於連船浮水麵這種最尋常不過的景象都未見過。
她整天都在玩,整天玩的卻幾乎都是同樣的東西。
小院幾乎就是她的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