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承義:“快了。”
這可能是他們最後一次聊天。她想起師執最後那一通電話,不得不催促自己,快說兩句話!但她還是沉默,嘴巴有自己的意識。
一段小沉默後,高承義說:“我掛了,彆人要打。”
師夏揉皺了紙巾,終於說話。
“等一下!”
高承義對那頭說了兩句英語,才對她說:“OK,你說。”
“你愛我嗎?”
高承義一聽就笑,似乎心情很好:“還用問?”
“我……”她掙紮著。
“不用說,我知道。”
因為他這一句,師夏的眼淚又重新湧出,%e8%83%b8膛和喉嚨一起起伏,聲音哽咽。
“還有嗎?真的要掛了。”
“你一定要回來!”師夏%e8%84%b1口而出,飛快地說:“你要是不回來,我就……”
“把我忘了。”高承義打斷她,低聲說:“我不怪你。”
電話中斷。
師夏聽著那一聲聲嘟嘟,慢慢趴到桌上。
那天他才說:“你身上有我的名字,你再也忘不了我了。”
現在卻說:“要是我回不來,把我忘了。”
師夏第二天中午收到了一件婚紗和一枚戒指,就是她以為丟進抽水馬桶的那一隻。她心神不寧,開始回撥昨晚那一個陌生電話,再也沒打通。手機更是打不通,可能他已經出發了。
晚上兩人去中心派飯時,現在大家工作都變得有效率多了,不時提起高承義,問他什麼時候再來。師夏隻是沉默。
餘婉是第一次做義工,一聽就說:“高承義也來過嗎?”
師夏嗯一聲。隔了一會,她又問:“你說他會平安回來嗎?”
餘婉聽了半天,才知道她在說高承義。因為他們從不提分手的原因,餘婉隻以為是因為珠峰才分手的,便問她:“他要是回來了,你會跟他複合嗎?”
師夏用力把飯按在飯盒上,想起曾經他在旁邊嘮嘮叨叨的,一時恍惚。“我不知道。”
兩人忙了一會,餘婉放下手裡的勺子,壓低聲音說:“其實有一件事,我想問你很久了。”
師夏放下飯盒,去拿%e9%b8%a1%e8%85%bf:“說啊。”
“高承義出發那天,周城喝醉酒跟我說,你哥的遺書寫的是對不起。你哥對不起你什麼?”
師夏手一頓,險些把一盒%e9%b8%a1%e8%85%bf打翻,連忙穩住。餘婉過來幫忙:“你小心點啊。”
她沒想到師夏這麼大反應:“你臉都白了,是不是有點不舒服啊?”
師夏搖頭,她心裡猛烈地跳動,放下手裡的飯盒:“我出去喘口氣。”
她大步走出中心,風吹起她的頭發。街道外麵亮著夜燈,車子鳴笛,路邊樹枝簌簌響。
她想起高承義說,我對不起他?
他說,殺死我,或者相信我。
他說,我不在乎你哥,我去珠峰不是為了你哥。
那他到底為什麼還要去珠峰?
她加快了腳步,一頭冷汗,差點撞到前方走過來的路人。
師執為什麼要在登頂之前留遺書,給他說對不起?
或者那不是遺書?
隻是一句道歉……
為什麼要道歉?
她腦子裡亂成一團,又驀然想起一些似乎無關的東西。師執的前女友也是登山的,怎麼會不知道雪樁不堪重負,有經驗的登山者很自然就會繞道這件事?那女人是不是故意要誤導她呢。
她想起那天在墓園,那女人笑著說:“有點羨慕你。”
飛快流過的思緒,她抓不住。
那女人說,他是跟人吵架,發脾氣從四號營出走的,整個隊伍都在找他。
那女人說,快三年了。
那女人紅著眼眶問她:“你會恨高承義嗎?他這樣對你哥。但你又沒辦法,還是想著他。”
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串起來了。
快三年了,師執失蹤,不也快三年了嗎!
為什麼時間這麼接近呢?為什麼那女人的弟弟在那時候會跟人吵架?是師執嗎?為了女人被浪費的感情?為什麼她對高承義又愛又恨,那女人會哭呢?是不是師執也這樣對她弟弟呢……
那師執對不起高承義什麼呢?
難道是讓他保密這件事?
難道不是不救人,是師執不想活下去……
師夏被這個想法嚇得眼皮猛地一跳。
怎麼會這麼想!
她站在冷風裡,冷得手指發僵。她猛烈地搖頭,想把這荒謬的想法甩掉。轉瞬間,她又呼出一口氣。
彆胡思亂想,最起碼那女人的弟弟未必是跟師執一起登山的。
隻是時間相近,不一定的。
她這麼想著,還是立刻拿出手機,打開微博,搜索貓小格格,在她的微博裡搜索珠峰。
沒搜出什麼。
師夏想了想,又改為搜索珠穆朗瑪峰,看見一條“當年”,她正想往下拉,腦子裡想起什麼,又點回去。
她點進了那個登山隊員的微博,他當時就評論回複了貓小格格:“是啊,前年四月八號,永世難忘。”
他們是一起登山的……
師夏又去翻他的相冊,他上傳了很多照片,全是星空雪山。
剛翻到一半,手機突然震動,餘婉給她打電話:“你去哪了?不是說在門口嗎,我沒看見人啊?準備出車了。”
師夏抬頭看一眼,已經跑出了小半條街:“我現在回去。”她一邊飛快往回走一邊繼續翻相冊,突然她的腳步停住了。
她翻到了那登山隊員與那女人的弟弟合照。她正要往右翻,但身為紋身師,對圖案的敏[gǎn]近乎天性。
她停住了。
那弟弟的手腕有一個小小的紋身。她的心再次急促跳動,直覺告訴她,她摸到了真相的邊緣。
她屏住呼吸,放大了那一個紋身的圖案。
一輛改裝的法拉利在旁邊呼嘯而過。她仿佛沒有聽見任何聲音,眼裡隻有那一個圖案。周圍的空氣似乎凝固。
她認得這紋身。
那8個橢圓形,拚湊在一起的圖案。
她曾經%e4%ba%b2手替高承義紋過一個,完全一樣的。
那一天晚上,師夏在車上搖晃著,前往派飯。她伸手拍了一下同車的主廚:“問你,你覺得我哥算好人嗎?”
主廚有點意外,看她一眼:“執哥?肯定啊,怎麼突然問這個?”
師夏笑了:“沒,隨便問問。”
萬一她的猜測是真的,那一切都說得通了。他為什麼說自己不是什麼好人,他為什麼一直拒絕她,他為什麼受失眠和噩夢折磨,他為什麼再次去珠峰……
一切都有了解釋。
既然這麼痛苦愧疚,為什麼還要保密?
為了滿足兄弟的臨終請求?為了讓師執留下一個好名聲嗎?為了讓她留住一個幸福的假象,她有一個好哥哥嗎?°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在她掐住他的喉嚨時,高承義也仍然一個字都沒說。
她轉頭望著窗外,看到一個夜跑者的T恤背麵印著一個字。
義。
她把頭靠在窗上,窗玻璃起了一層薄霧。
這個夜晚一顆星星都看不見,被烏雲遮蓋。不要緊,早晚星星還是會出來的。不知道珠峰上的星星是什麼樣的?
又過幾天,師夏和朱莉在買窗簾的時候,高承義給她回電話,她手一抖,差點把展示用的窗簾也給扯下來。
師夏急忙鬆手,一邊道歉一邊往外走,又對朱莉打了個手勢。
她一口氣跑出店門,走到路邊大樹底下。她的手心出了幾次汗,才按下接通:“喂?”
“是我。”
師夏一聽他的聲音,連日來緊繃的神經都放鬆:“你下來了嗎?”
“嗯,在營地。”
她撫摸著樹乾,想問的太多,湧到喉嚨,卻是一句:“我哥是好人嗎?”
高承義沒有說話。她隻聽見電話那頭信號乾擾的聲音,又聽見隱約一些人說話的聲音,隔得有點遠,聽不太清晰,像是讓人去喝熱湯。
師夏:“聽得見我說話嗎?”
“聽得見。”他壓低聲音說:“他是。”
師夏問:“你去珠峰,是為了他,還是為了吳崢?”她大費周章才知道這個名字。吳崢,就是那個女人的弟弟。
高承義長久沉默,一開口,喉嚨嘶啞,聲音打結在一起。
“你怎麼知道吳崢的?”
師夏說:“你是為了吳崢。”
高承義說:“你不要管這些,我很快就回來了。”
師夏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風灌入她的衣服裡,鼓起一角。她的手指摸著粗糙的樹乾,仿佛那是高承義的手。
巨大的海浪拍岸,無數回憶倒回。她發現自己還是站在同一條街上,就在幾個月之前,她也是在這裡,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
師夏哽咽著說:“你想不想跟我結婚?”
那邊沒有聲音。
“想不想?”師夏略微提高了聲音,路人紛紛側目。她的眼淚湧出:“隻要你告訴我。我哥到底做了什麼?他是不是……”她壓低聲音:“殺人了?”
高承義把電話掛斷。
“這就是我們最後一通電話。”
說這話的時候,師夏正在把手指伸進鳥籠,逗著鸚鵡說話。“來,再說句師夏來聽聽。”餘婉在旁邊拍她:“小心它咬你!”
鸚鵡抖翅膀,大叫:“咬你!”
師夏噗嗤笑了,收回手指。
餘婉也笑,完了又感歎說:“他可能是不知道怎麼麵對你吧,挺為難的。”
師夏看她一眼,又把鸚鵡籠子掛出去,讓鸚鵡曬太陽:“他真的沒給周城打過電話?”她混進高承義的小區,才發現他一直沒有回來。
餘婉笑,搖頭:“真沒有,都說他後來去了尼泊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