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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上海的董兵兵能好好過活。

十一月中旬,上海城破了。

“站著,都站著啊!”披著一身狗皮的漢奸站在一列日軍隊伍旁,耀武揚威地看著被驅逐到街道上的居民。

自國軍戰敗撤退以後,除外國租界以外的地方都被日軍占領了,所幸為避免輿論爭議,他們對待占領區的民眾采取的倒是溫和降服的舉措。

拎著一個小皮箱的董兵兵穿著灰黑色的舊棉襖站在花港路上的人群中,她把臉凃得黑黃,瞧著倒是一點也不起眼。

有不少日本士兵從各家各戶裡走出來,手上拿著的,身後拖著的,都是一些價值不菲的擺件物什以及許多原住民們根本來不及以及拿不走的被褥衣物等。

很快,花港路上的房子都被搜刮得乾乾淨淨,再無一物留下,這裡將不再屬於他們,很快又會有新的流遷民眾或是日本高級軍官住下。

“走吧!”漢奸受到日本軍官的示意,對著居民們招手命令道。

於是不敢吭聲反抗的人群開始跟著日本列兵們走了起來,路上還有許多像他們這樣奇怪的隊伍,好似是屠夫領著待宰殺的牛羊,整個上海城都是這番景象。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不過如此。

董兵兵挺著五個月大的肚子拎著箱子沉默地走著,旁邊的徐嬸見到她這般辛苦倒是想讓自己的兒子徐馳幫幫忙。

才不過一年的功夫,當初的賣報男孩徐馳早已褪去了記憶裡的稚氣,變得穩重起來,就連個子也長高了許多。

“不不不,我自己來就好,也不是很重,謝謝你們。”董兵兵忙將箱子換到了另一隻手上,避開了徐馳伸過來的手,拒絕的姿態十分明顯。

皮箱裡什麼也沒放,就呆著一隻一筒,怕它出聲惹事,她還給喂了藥,眼下隻能期盼快快到達目的地,好將它放出來透氣。

“董小姐真是客氣。”徐嬸笑了笑,倒是也沒再說什麼。

就這樣,他們一大巷人越過了大半個城市,來到了城郊的平民區裡,這裡毗鄰內河,是一片名副其實的枕在水鄉上的屋舍。

與花港路那片極具現代主義建築風格洋房不同的是,這邊的房子白牆黑瓦,木窗石柱,旁邊還有江水汩汩衝刷著門前的埠頭,放眼望去星羅密布的水路極其發達。

董兵兵被分到了一棟二層小築的二樓,整個二樓其實就是一個大空間的臥室,與樓梯直接相連,沒有任何房門阻擋,且隻有一些光禿禿的基礎家具,如床、桌、椅等,彆的還全需自己添置。

皮箱很快被打開,一筒微睜著眼無力地躺在裡麵,董兵兵心疼壞了,趕忙將它給抱了出來,又喂了它些水。

這時,樓梯上傳來了有人上樓的腳步聲,董兵兵連忙將一筒放下,又將箱子合上了。

上來的是想同董兵兵打聲招呼的徐嬸和徐馳,他們就住在樓下,與董兵兵住的是同一棟房子。

本來他們應該跟隨著王太太一家,隻是幾月前,徐秀不知怎麼的竟被王先生看上了,還想納進房中,王太太自然不肯,可是她隻生了兩個女兒,沒什麼底氣,再加上有強勢的王老夫人偏幫,徐秀進他王家的門便成了定局。

王太太自然不會甘心,借著這次換居的機會,以屋子不夠為由,將徐嬸和徐馳兩人掃地出門。這下留在王家伺候的便隻剩下妾室徐秀一人,她打的什麼磋磨人的主意,自然也分明了。

空曠的房裡一覽無餘,徐嬸一下子就看見了躺在床板上的一筒,她驚訝地問道:“董小姐竟將這狗也帶來了?”

“養了好久了,哪裡能舍得扔?”董兵兵摸了摸一筒厚實的毛皮笑著回答道。

“董小姐可真是戀舊……”徐嬸掃了眼同一樓一樣空蕩的屋子,忍不住歎了口氣,“那這下帶來的東西可不就得少了?這裡啊,什麼都沒有,唉,又要想辦法去添置。”

董兵兵又笑:“再買就是。”

這下徐嬸啞然了,她忘了,董小姐是個有錢人,與他們不一樣。

“那咱們下去看看天井灶頭什麼的吧,以後估計就要住在一起了,瞧瞧該怎麼分。”徐嬸開口向董兵兵邀請道。

董兵兵自然無不可,欣然跟著他們一起下樓去了。

行至一半,便遇到了一個拐角,這個拐角將樓梯分為上下兩部分,董兵兵琢磨著或許可以在這裡裝上道鐵門,不然樓梯直通上下,實在是讓她不太放心。

一樓倒是有不少隔斷,臥室、灶房,正對著水路的大門口還有一個小客廳,瞧著雖然齊全,但麵積卻與二樓是一模一樣的,如果要分,那無論怎樣都是董兵兵占了大頭。

這下倒是犯了難,董兵兵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卻不成想沾了滿手指的黃粉,她在衣角處搓了搓手指,開始思考起今後的生活來。

沒有廚房也就罷了,她自己在窗口處搗鼓搗鼓也能弄些吃的,反正原本放在出租屋的那些東西都被她收進了空間,想個辦法拿出來用就是,實在不行還能出去買著吃,隻是沒有廁所,她的肚子也大了,以後如廁隻怕不太方便。

至於與徐嬸一家交換住處,那董兵兵是完全不考慮的,底樓人來人往,一個不小心或許就會泄露了她的秘密,那她還是情願辛苦一些,每天爬上爬下,權當鍛煉身體了。

思及此,董兵兵開口說道:“灶台什麼的,我也不會用,留給你們就好,平時吃喝我自己在樓上就可以解決。還有……我畢竟是個女流,而且現在還大著肚子,總歸有些不妥當,所以我想在樓梯那個拐角處裝扇門,你們看呢?”

“這……”徐嬸看了看兒子,見他並未反對,於是便衝著董兵兵點了點頭:“應該的,應該的。”

見自己的想法都被對方同意,董兵兵也有些高興,她探頭看了看門外如畫的水色,覺得這般新的生活倒也還不賴。

之後的幾天裡,董兵兵請了裝門師傅回來,將樓梯拐角以及二樓的樓梯出口旁都撞上了大鐵門,隨後又佯裝出了好幾趟門,每次回來都是大包小包,直將二樓布置得滿滿當當,舒心至極。

第77章

然而, 隨著日偽統治者對上海的進一步掌控管理, 民眾們的生活卻是大不如從前。

不許進,不許出, 整個上海淪為了一座孤島, 島裡麵的人隻能靠著外國貨輪帶來的零星物資苟延殘喘地活著。

“董小姐, 快醒醒, 是時候去買米啦!”天色清灰的冬晨, 徐嬸扯著嗓子朝樓上叫喚道。

董兵兵聽見聲音清醒了過來, 房裡的炭火已經熄滅了,撲麵而來的滿是冰冷的空氣,她蹭了蹭柔軟卻微涼的被衾, 靜待著%e8%85%bf肚上抽筋的疼痛感過去。

一筒不知什麼時候跑到了她的床上來, 它蜷縮著身體趴在床尾,還當董兵兵沒有發現它。

眼下才不過十一月底,天氣卻已經像往年的寒冬那般苦寒, 也不知今年的冬季將持續多久才會結束。

董兵兵在被子裡伸手撫了撫肚子,幸好平安已被接走, 否則就得留下跟她一起吃苦了。

在冬天,離開床鋪穿衣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強忍著寒冷的董兵兵摸著窗外灑進來的丁點光線開始穿上衣襖, 像她們住的這種老房子是沒有電這種新奇玩意的,要想照明隻能點蠟燭或是燃煤油。┆┆思┆┆兔┆┆在┆┆線┆┆閱┆┆讀┆┆

“董小姐,快來喝粥。”見到董兵兵帶著一筒下樓,趙嬸連忙從灶鍋裡盛出一碗冒著熱氣的稀粥來。

灶洞裡紅著的火光微閃, 散發出洋洋暖意。

徐馳已經捧著一碗粥坐在灶前的小馬紮上喝了起來,見到董兵兵進入灶房後則是點了點頭打了聲招呼,董兵兵自然也對他報以微笑。

在灶邊忙活的徐嬸輕輕踢了徐馳一腳:“還不快起來,給你董姐姐騰點位置。”

“不用不用。”董兵兵連忙擺手。

而底下的徐馳倒也乖覺,已經一手端碗,一手拉著小馬紮往外頭挪了挪,隨後他又將董兵兵常坐的一個高腳凳拖到了剛才自己所在的位置,那裡離火最近,也最是溫暖。

不知這大冷的天,徐嬸是幾時起的床,大米被熬得濃稠噴香,顯然火候被把握得十分老道,董兵兵愜意地喝著。

原本她其實是打算自己開火的,可是越發滾圓的身子太過笨重,忙來忙去容易出事,正好徐嬸嫌如今米肉吃食昂貴,家中負擔不起,於是雙方商量過後一拍即合,董兵兵出買家用的錢,徐嬸則負責照顧她的生活,各得所需,兩全其美。

徐馳吃過早飯後,便匆匆地走了,他在舞樂門尋了個迎賓小廝的工作,雖然上班時間有早有晚沒個定數,但工錢給得頗高,一個月能有個十七八塊左右,再加上偶爾有大方客人給的小費,總共加起來大概也在二十來塊,這在平民裡算是不錯的收入了。

當然這些都是徐嬸憋不住嘴,主動告訴給董兵兵聽的,但從她說話的表情來看,她對兒子這份工作還是十分滿意的。

勤快的徐嬸已將灶頭擦抹得發亮,她轉過身見董兵兵還沒吃完後,忍不住小聲地催促道:“董小姐,時間也不早了,我剛剛看見後門的李寡婦和她婆嫂三個人一起出門,估計也都是排隊買米去了,咱們要不也快些去?”

董兵兵瞥了眼木窗外仍舊灰朦的天色沒有說話,隻是低著頭將剩下的粥湯囫圇吞儘肚裡。

“一筒乖,等會買完米回來,再帶你去遛彎。”董兵兵拍了拍一筒的腦袋後,就與趙嬸出了門。

從外頭運來的大米昂貴也稀少,不過若乾卡車的米麵,卻要供應一城民眾的吃喝,要是不早點去排隊,估計有錢還買不到,且如今隨著惡劣天氣與前方戰事的影響,米麵運送而來的時間不定,買不買得上還全都得看天意。

徐嬸攙扶著董兵兵走在濕滑的青石板路上,她們要去的是最近一個糧食售賣點。

天色漸漸明亮起來,兩人繞出了巷子後,又走過幾座橋,來到了一條稍顯繁榮的大街上,其中某間大門緊閉的店鋪前,已經圍滿了想買米的民眾,大家密密匝匝地站在一起,心情顯然十分急迫。距離上一次賣米已經過了好幾天,要是今日再推延,那可真的就無米下鍋了。

見狀,徐嬸顯得有些愁惱,如果不是憑人頭定量發售的規矩,她也不敢帶著董兵兵一個孕婦來這人擠人的地方,萬一出了事可怎麼好,但都是生活所迫,就她一個人一次分買到的十斤米,根本不夠三個人填肚子。

當然也不是不可以她買完米後再排一次隊,但那時估計就沒米可買了,要知道,每次都有人捧著錢也買不到米的。

就在這時,人群中突然傳出了一個熟悉的女聲:“三姐?”

穿著厚實粗布麻衣的董漱雪又驚又喜地看向董兵兵,似乎不大敢相信對方會出現在這裡,而她身後站著的則是丫鬟冬春,她們都是來買米的,%e8%85%bf腳不便的董四夫人和春香則留在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