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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渡佛 瓜子和茶 4352 字 2個月前

聲音想象,竹條下的身體是怎樣的鮮血淋漓。

強壓著心頭的恐慌,她循著聲音的方向望去。

是竹林後的那座僧舍。

“姑娘?”吉祥警覺地護在她身前,“夜深了,回去吧。”

出門在外,好奇心還是少一點的好。

蘇寶珠望了眼竹林,離去了。

昏黃的燈光從竹林後透出來,簡陋的僧舍中,一個年輕的佛子雙手合十,%e8%a3%b8著上身跪在佛像前。

他的後背滿是鞭痕,有已經愈合的舊傷,還有泛著血沫子的新傷,重重疊疊,觸目驚心。

身後,執刑的僧人再次舉起竹杖,表情肅穆。

“夠了!”紅臉和尚闖進門,奪過竹杖狠狠扔在地上,“夠了!”

“心魔未除,何以了了?”

佛子睜開眼,一雙冷眸蒼翠如墨,宛如月色下的湖水。

第3章

蘇寶珠醒來時,已是辰時兩刻了。

她不可置信地盯著壺漏,在寺廟,聞著佛香,聽著誦經,居然一覺睡到自然醒!

自從去年中蠱,她已經很久沒有睡個安穩覺了。

給她下蠱的南疆人至今沒有抓到,說來奇怪,爹爹動用了所有人手,就是尋不到那人一丁點蹤跡。

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越是找不到,就越是害怕,唯恐哪天一睜眼,就看見那個南疆人悄無聲息立在她的床頭。

很長一段時間,她必須靠安息香才能入睡,而且一旦驚醒,就再也睡不著了。

昨晚的好覺,真真兒難得!

吉祥也說她氣色看上去好多了,“看來這福應寺果然與眾不同,姑娘以後睡不好覺了,倒是可以來這裡。”

也因此對佛祖心存敬畏,吉祥一反以往繁複華麗的風格,給她梳了個簡單利索的單螺髻,沒有戴步搖金釵,隻把長長的珍珠項鏈繞在上麵權做點綴。

蘇寶珠照了照鏡子,覺得太素淡了,便用手指肚蘸取少許胭脂,輕輕在眼尾暈開,化了個精巧纖麗的桃花妝。

推開窗,天氣半陰半晴,屋簷上籠著如煙的濕霧,幾個小和尚拿著笤帚正在清掃地上的積水。

吉祥打聽了一圈,回城的路還沒修好,最快也要後晌才能通行。

閒來無事,王萍拉著她去求簽:“聽寺裡的師父說,姻緣簽靈驗得很。”

蘇寶珠笑道:“求財求運求平安倒說得過去,唯獨姻緣,不適合在寺廟求。”

王萍不解:“為什麼?”

蘇寶珠合起雙掌,雙眸微闔,語調悠長,“阿彌陀佛,出家人六根清淨,不近女色,絲毫不懂人世間的情情愛愛,又如何為施主指點迷津?”

王萍一怔,想笑又覺得不妥,使勁繃著臉,“你真是什麼話都敢說,咱們在寺廟呢,小心佛祖怪罪。”

“不會的。”蘇寶珠一本正經道,“佛祖心%e8%83%b8海一樣寬,天一樣廣,決計不會因一句頑笑話怪罪我——再說了,他剛收了我五百匹生絹的香火錢!”

王萍張大嘴,“這也能行”幾欲%e8%84%b1口而出。

蘇寶珠忙豎起手指“噓”了聲,示意她不可大聲喧嘩,自己卻忍不住吃吃笑。

清冽的風攜著輕笑,輕輕拂過庭院,竹影輕輕叩響窗欞,驚得輕煙失了神。

嚓一聲,佛子手裡的念珠掉在地上。

紅臉和尚詫異地看過來。

他背對著窗,半邊身子隱在晦暗的光線中,看不清臉上的神色。

“道武,你有沒有聽到女子的笑聲?”

“沒有。”道武更奇怪了,殿下竟留心女人!想當年,即便是號稱長安第一美人的王家三姑娘於他麵前獻舞,殿下眼皮都不帶抬一下的。

雖不明白殿下的用意,但作為一個合格的侍從,主人問一,不但要答一,還要準備好二三四,以供主人全方位判斷。

所以他補充道:“客堂住著幾位女施主,和咱們一樣,被大雨困住了。殿下聽到的,許是她們的聲音。”

“不要叫我殿下。”

“是……”道武撓撓光禿禿的大腦袋,憋得臉紅脖子粗才蹦出來四個字,“緣覺師兄。”

緣覺起身走到門外,庭院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幾隻鴿子在石磚地上走來走去,帶著潮濕味的風摩挲著他的臉,仿佛剛才隻是他的錯覺。

有風襲來,寬大的僧袍下擺在空中起伏不定。

緣覺望著客堂的方向,明知不能,卻不可遏製地一遍遍回想那女子的聲音。

細密綿軟,荏弱風情,好像籠在寺廟的這片無形雲霧,逐漸釀成一場糾纏不休的雨。

-

求簽的地方在大雄寶殿後麵,一處簡陋的小佛堂,香案上擺著插滿簽字的竹筒,門前一個人沒有,桌子後麵的老和尚百無聊賴地打著哈欠。

王萍懷疑自己是否走錯地方了。

“求姻緣簽的來這裡!”終於看見有人來,老和尚的眼睛噌噌往外放光,一瞬間,蘇寶珠還以為麵前的人不是和尚,是月老!

來都來了,就求一簽唄,王萍閉目合掌小聲嘀咕一通,抄起簽筒拚命晃。

啪嗒,一支祥雲紋竹簽應聲而落,“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中平簽。

老和尚捋著胡子笑道:“有道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心無執著,方成自在,一切順其自然,自有命定之人在等你。”

王萍的臉紅了,“人家才沒執著誰呢……表姐,你快來求一個。”

蘇寶珠隨便搖了兩下,出來的是一支畫著桃花的竹簽。

“桃花!”王萍搶先一步拿到手,“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表姐你的桃花運要來了?”

蘇寶珠笑道:“希望不是朵爛桃花。”

“從簽文上看,愛慕施主的人不止一個兩個,倒有點桃花劫的意思,若要破解……”老和尚一臉的高深莫測,眼睛泛著綠幽幽的光,看蘇寶珠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座行走的金山。

把蘇寶珠看得抿嘴直樂,不由打趣道:“大師父,不用破解,一朵桃花沒法賞,桃花朵朵開才能分得出哪朵最好看。”

老和尚倒是豁達,聞言哈哈大笑,“說得好說得好,求佛不如求己,他渡不如自渡,施主想得透徹。”

蘇寶珠覺得這老和尚挺有意思,剛想說什麼,王萍突然捅了她一下,低低笑道:“你的桃花來了。”

伴著略顯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華服公子匆匆走近,他大約是跑來的,俊朗的麵孔蒙上一層薄汗,讓他的眼睛看起來分外明亮。

“寶珠妹妹,四妹妹!”嘴裡叫的是兩人,王鐸的視線獨獨投在蘇寶珠一人身上。

蘇寶珠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裡,一時有些怔楞,那帶著意外的茫然落在王鐸眼中,卻有了一絲彆的意思。

“我來接你們回家。”他說,聲音輕柔仿若三月春風。

“不對啊,”王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大哥哥,你不好好陪著大伯母,跑這裡做什麼?該不會是偷跑出來的吧?好大的膽子,也不怕大伯母罰你!”

她誇張地搖腦袋,“不行不行,我們要躲你遠點,省得又招來無妄之災。”

“你這丫頭說的什麼話,我是洪水猛獸不成?”王鐸輕輕戳了下妹妹的額頭,笑容溫和又無奈,“知道你們受委屈了,哥哥向你們賠罪。”

說著,抱拳一揖。①思①兔①在①線①閱①讀①

蘇寶珠向旁錯開一步,沒受他的禮,嘴上卻不饒他,“知道我們來寺廟的原因,大公子就不要再難為我們。”

她的語氣不大好,可她生了一雙瀲灩的桃花眼,有意無意間流露出脈脈風情,似嗔還喜,總讓人覺得她不是真的生氣。

更像是在使小性兒。

王鐸悄悄紅了耳朵,低聲下氣道:“的確是我的不是,表妹彆往心裡去,我終究……”

意識到接下來的話為時尚早,語音一頓,轉而解釋道,“兩位妹妹一夜未歸,雖說是因大雨所困,可傳出去到底不好,有我這個兄長陪著回去,閒話就說不起來了。祖母也是這個意思,所以打發我來接你們。”

王萍舒口氣,“早說啊,害得我以為又要惹大伯母不高興了。”

“你連珠炮似的一通發問,都沒給我開口的機會。”和妹妹笑鬨幾句,王鐸看向她手裡的竹簽,饒有興趣道,“求的什麼,讓我看看。”

王萍急急忙忙往簽筒裡一扔,蹬蹬蹬往外走,“才不告訴你,哼!”

王鐸啞然失笑,背著手慢慢跟在她們後麵,待王萍進屋,方急急上前兩步追到蘇寶珠身旁,“寶珠妹妹,我有話和你說。”

蘇寶珠訝然回身,眼前的少年,緊張得臉頰通紅,完全不見方才的安然自若。

“老師們都說我的文章好,此次必能高中,我也很有信心,順利的話,四月就能授官。”

蘇寶珠笑道:“那我就提前恭喜你蟾宮折桂了。”

“入朝為官後,我在家說話的分量會越來越重,便是母%e4%ba%b2,也無法替我做出任何決定。”王鐸深深望了她一眼,“不用理會彆人的流言蜚語,我必會給你一個交代。”

蘇寶珠聽著不舒服,好像自己多期待他的承諾一樣。

這個人,說話總不說透,含含糊糊透著似是而非的暗示,搞得自己也不好捅破那層窗戶紙,反而縱得他浮想聯翩。

越想越惱,蘇寶珠冷冷道:“什麼交代?是發落說我閒話的下人,還是和大夫人爭出個高低來?明明白白告訴你,我是要回姚州的,你家的事不要牽扯我!”

王鐸眼中的光亮刹那間暗淡下去,臉上那種帶著期盼的落寞,就像被人拋棄的小孩。

蘇寶珠見狀又有點後悔,大考在即,若因為剛才的話影響到他應試,倒成自己的罪過了。

她的聲音放軟了些,“彆想這些有的沒的,好好準備考試,既然放棄蔭庇選擇科舉入仕,就要考出個成績來。——你要是考不好,大夫人一定會怪在我頭上。”

得她安慰,王鐸頓時又活過來,“我絕不會讓你失望。”

蘇寶珠腦中警鐘大作,“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不要會錯意!”

“我知道。”王鐸又是一揖,認錯認得乾脆,“是我太孟浪,太自以為是,唐突了妹妹,幸虧妹妹寬宏大量不與我計較,否則他日真是無顏見表舅了。”

蘇寶珠張張嘴,很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大哥哥!”王萍隔著窗子喊,“幫我拿一下東西。”

王鐸應聲“好”,走幾步又回頭,“寶珠妹妹,你今天的妝容特彆好看。”

蘇寶珠笑眯眯說:“不是特意為你化的。”

王鐸也笑起來,“無妨,我看到了你的美,便是一件開心的幸運事,是不是為我倒在其次。”

雲層破處,扇子樣的光束投射下來,陽光下的少年,笑容真摯熱烈。

蘇寶珠的心忽悠顫了下,以一種全新的目光重新打量著他。

王鐸信心滿滿,“終有一日,你會為我梳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