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怎麼坐這一會就走?我再去給先生點盞茶。”
岑觀擺手笑道:“今日不打擾了。拙荊在家中等我,我不能遲歸太久。來日有空,我與先生再好好敘敘。”
岑觀平時的妻管嚴在書院裡是出了名的。況且他還有三個孩子,幾張嗷嗷待哺的嘴等著他投喂,自然不能像祝山長那麼瀟灑。
霖鈴很理解,奶爸的日子不論古今都不可能太自由,除非是個渣男。她對岑觀笑道:“既然這樣,我就不留岑先生了。下次先生有空我們再聚。”
岑觀走後霖鈴發一會呆,又看一會書,不過才看幾頁就困得不行,直接上床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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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方霖鈴醒來,迷迷糊糊地洗臉刷牙。刷牙時她目光撇到桌子上的《詩經》,一個念頭跳進她的大腦裡。
今天是月初。
今天要上班了。
啊啊啊啊啊啊。。。
一種緊張又害怕的感覺湧進她心裡。這種害怕不僅來自於她假冒的身份,還因為她終於迎來舒適期的結束,要正兒八經地開始打工生涯了。
當年她從校園步入醫院崗位時,也有這種緊張的情緒,但她適應力比較強,很快就在工作崗位上發光發熱。但是如今是跨行上班,還是承擔一份完全在能力之外的工作,自己能做得好嗎?
霖鈴煩了幾秒鐘,強行逼自己把負能量甩開: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混得一時算一時。況且自己已經想到一個糊弄的辦法,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試試看,實在不行再說。
想到這她的心情終於平複下來。洗漱完畢後,霖鈴換上一件月白色深衣,頭發綁髻,裹一條淡黃色逍遙巾,下麵絲鞋淨襪,再在腰間係上一條深紅色絲絛。
打扮完以後,她帶著那本學生名冊和之前胡文柔給她寫的一遝詩文題目大大方方出了門。
因為上午是岑觀講課,霖鈴有幾小時空閒時間。她先去精舍轉一圈,在書院膳堂用早中飯。
給她盛飯的是佟秀秀——她兩最近見過好幾次,秀秀也不像剛開始那麼怕她了。霖鈴和秀秀聊幾句閒天,又坐在膳堂的桌邊打發時間。
等午休時間一過,窗外傳來一陣清脆的“叮鈴鈴”。霖鈴朝窗外一看,呂清風正站在講堂的桂樹下麵,踮著腳拉樹上一隻銅鈴的繩子。
“呂先生在打鈴了,”秀秀笑道:“先生,該你去講課了。”
霖鈴抿抿嘴%e5%94%87,和秀秀告了彆,拿起自己的小布包走到聞雀齋的窗外。
此時正是下午一時,陽光細碎而靈動。斑斑駁駁的竹影映在半透明的簾子上,加上室內數十個學子清臒的身影,就像一幅生動的水墨畫。
霖鈴的心跳又驟然加速。
咚--咚--咚--
她趕忙定定神,在心裡給自己打氣。
霖鈴,加油!
加油!
加油!
她給自己鼓了三次勁,然後心一橫,挎著布包邁進齋舍。
第10章 第一堂課
霖鈴一走進聞雀齋,一下映入眼簾的就是屋中一排排端坐的學生。一個個看上去不到二十歲的少年郎,大都身穿白色圓領細布襴衫,巾裹束發,充滿了青春的氣息。霖鈴一下子被這麼多古代小鮮肉注視,心裡又不免有些緊張。
她走進來後,台下的學生也紛紛站起來。霖鈴用眼神環視教室,發現隻有靠窗角落裡有個男學生趴在課桌上睡覺,其他人都站著。
齋舍前方的講台上有一張課桌,很明顯是給教習準備的。霖鈴走到那張課桌後,定定心神,對台下的眾學生說道:“請坐。”
學生們又三三兩兩坐下去。霖鈴暗暗吸口氣,準備說開場白。
開場白,想要說什麼來著...
“咳咳,”她清清嗓子:“同學們..."
剛說三個字,霖鈴就看見第一排兩個男學生互相交換一個疑惑的眼神,心跳又突突幾下。
算了,愛咋咋地吧。
她清清嗓子,硬著頭皮道:“我姓李,祖籍濱州。這次擔憂各位的教習,望與各位相互指點,一同進步。”
齋舍裡一片鴉雀無聲。霖鈴想從學生的臉上找一些反應,卻啥也看不出來,心裡不免有點失望。
她輕吸一口氣,又說道:“祝山長任用我時,說是想讓我指點一下各位的詩賦水平。不過我初來乍到,對各位的水平深淺不太了解,所以今日先做一場摸底考試。”
剛才對視的那兩個男生再次互睃一眼,表情看上去更加困惑了。
霖鈴強迫自己對他們視而不見,用手撐在講台的課桌上道:“我念一個名字,念到的同學請上台來,拿一個題目下去做一首詩。”
她從布包裡拿出那本生員名冊和胡文柔給她寫的詩句題目,照著生員名冊念道:“王燮!”
第二列座位中站起來一個個子高高的男學生,走上來對霖鈴行禮道:“先生,學生在此。”
霖鈴抬眼皮瞅他一眼,發現他就是上次在岑觀課上提問的那個男生。他臉型偏長,一雙丹鳳眼清亮有神,一臉的聰明相。
就是有點太聰明了,看起來不太老實。
霖鈴從一遝題目中抽出一張"瑪瑙杯歌"遞給他,說:“你做這首。”
“是,”王燮雙手接過,笑著應道:“不知該做五言還是七言,律詩還是絕句?應押何韻?”
霖鈴也是剛開始備課,對這些門道一竅不通,硬著頭皮道:“隨...隨便,你自己決定。”
“是,”王燮笑著又行一禮,拿著題目下去了。
霖鈴覺得手心有點熱,似乎出汗了。她定定心神,繼續念道:“江陵!”
下麵又走上來一個男學生。這學生長得五官很清秀,平眉薄%e5%94%87,皮膚白淨,一臉恭遜,到霖鈴跟前深深行一個弟子禮:“學生江陵見過李先生。”
霖鈴對他立刻生出幾分好感,在一堆題目中挑了一首自認為比較簡單的,遞給他說:“你做這首‘詠梅’。”
“是,”江陵又恭恭敬敬地向霖鈴行禮,拿著題目下去做。
霖鈴對著名冊一個一個點名。
“於竭!”
“韓兮!”
“簡唐!”
“簡唐!”
叫了兩遍,下麵沒有人應。霖鈴皺起眉頭,又大聲喊一遍:“簡唐是哪一位!”
後排有個學生推一把旁邊伏在課桌上的人,原來是那個一直在睡覺的男生。
他被推醒後,一臉不耐煩地走上來,對著霖鈴草草拱手,也不道歉也不說話。
霖鈴心裡有點光火,但第一次見麵也不好發作,隻能板著臉口頭警戒他:“下次不許這樣。”
簡唐耷拉著腦袋也不回答。霖鈴隨便挑了一首詩給他,他拿過題目轉身就走。霖鈴對著他的背影乾瞪眼,卻也拿他沒辦法。
小樣...
她把肚子裡的火氣強行壓下去,繼續點名:
“左廷!”
“張德龍!”
“韓玉!”▼思▼兔▼網▼
走上來一個濃眉大眼,臉稍圓的年輕男孩。霖鈴瞟他一眼,心裡有點迷惑。
“你不是剛剛拿過題了嗎?”
韓玉撇撇嘴,似乎有點厭煩這個問題。這時台下站起來一個男生,對霖鈴拱手道:“先生,弟子韓兮,已經領過題目了。韓玉是我弟弟。”
霖鈴對比一下韓兮和韓玉。這%e4%ba%b2哥倆簡直長得一模一樣,唯一的差彆隻有頭巾顏色:韓兮束了一條深藍色幅巾,而韓玉選了一條紅色的。
霖鈴從來沒見過長相這麼複製粘貼的哥兩,忍不住對韓玉笑說:“那你就做和你哥哥一樣的題目,看你們兩誰做的好。”
霖鈴以為這個提議會被人叫好,誰知韓玉一聽就隱隱皺眉,語氣不滿道:“先生,我能否另做一首?”
霖鈴一愣,問他:“你想做什麼題目?”
韓玉有些憤憤不平地說道:“隻要與他人不同便好。”
看來這兄弟倆感情不怎麼樣。霖鈴歎口氣,將手邊一張題目為“秋風引”的紙遞給他:“你做這首,可好?”
韓玉行個禮,拿著題目下去了。霖鈴對著他的背影歎口氣,沒想到古代學生這麼難帶,看來自己有的罪要受了。
點完最後一個名字,所有的題目也派發完畢了。霖鈴對在座學生道:“各位都已經拿到題目了。請大家按題目做一首詩,做完把卷子交給我,就可以下課了。”
聽到指令,學生們紛紛開始行動。霖鈴站在講台上俯瞰齋舍裡的動靜,隻見這些學生各有各的狀態。有的學生托著腮苦惱地望著窗外,有的在咬毛筆杆,有的已經開始磨墨,有的寫了幾個字又把紙翻過來重新寫。
霖鈴看著這些小孩兒,思緒突然飛到多年前的高中,自己也像他們一樣坐在下麵。當時她的班主任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老師。在霖鈴記憶中,她總是戴一副黑框眼鏡,顴骨高高的,臉上很少有笑容,對學生說話也是冷冰冰的。她還記得當時同學們給她取綽號,叫她滅絕師太。
霖鈴當時很不喜歡她,但現在和她站在同樣的位置,霖鈴竟然對她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感同身受。難道自己在這些學生腦海中也是這個形象?
她忍不住打個激靈,自己怎麼能變成滅絕師太?要變也要變成小仙女,人見人愛的那種。
正在胡思亂想時,她看見那個叫簡唐的學生朝她走過來,把一張寫有四行詩句的紙塞到她手裡。
她剛想說兩句,簡唐回頭走到自己座位旁,又一頭趴下去。
霖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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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收完所有學生的作品下課,霖鈴一分鐘也沒有耽擱,立刻騎馬趕回曹娥鎮的客棧,找李之儀幫忙。
李之儀還躺在床上,但腦袋,手,小%e8%85%bf等一些關鍵零部件已經可以活動了。不過他看霖鈴的表情氣鼓鼓的,把頭彆過去不跟她說話。
霖鈴有點錯愕,胡文柔連忙過來打圓場,說李之儀大病初愈,讓霖鈴不要跟他置氣。
霖鈴問了半天才知道,原來李之儀已經知道了她冒充自己去書院教書的事,對霖鈴的行為很不滿意。
霖鈴心裡有點委屈,對李之儀%e8%84%b1口而出:“我這麼做還不是為了舅舅的病?要是舅舅身體安好,我又何必費那麼大的力氣坑蒙拐騙?還要惹舅舅不高興!”
霖鈴說這些話隻是想發泄一下情緒,誰知李之儀一聽,胡子一抖,竟然抽抽搭搭地哭起來。
這下可亂了套,胡文柔和肉哥兒趕緊跑過來,一個幫李之儀拍背,一個幫他擦眼淚,手忙腳亂地安慰了好久。
霖鈴在一邊都懵了。她沒想到李之儀一個三四十歲的大男人,心理竟然這麼脆弱。不過說不後悔也是假的,畢竟李是個病人,霖鈴作為護士深知不應該和病人計較。
霖鈴隻好哄李之儀:“好了好了舅舅,我知道錯了。但是我也不得不這麼做,不然舅母和肉哥兒兩個人,你讓他們從哪裡籌得這麼多的錢?如今就先這麼混著,大不了等舅舅病好以後,我%e4%ba%b2自去向祝山長賠罪,然後把他發的薪錢都還回去,這樣總可以了吧?”
聽霖鈴這麼說,李之儀終於不哭了,臉色也稍稍緩和過來一點。霖鈴趕緊湊到他臉旁邊說道:“舅舅,我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