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頁(1 / 1)

不被提到了這裡,當著百官的麵,給昏迷不醒的李玉看診。

眾人沒有一人退出,個個如臨大敵,盯著跪在床榻前紮針的禦醫。能跟隨陛下走到這一步、還心向朝廷的臣子,李玉的病情實在沒必要再對人隱瞞了。李玉再次昏迷一日,這已不是含糊糊弄能說過去的。禦醫在李皎的冷眼下,低著頭,將陛下的病情和盤托出。

中常侍在床邊抹淚。禦醫說一句,他哭一聲。雙方一唱一和,配合得惟妙惟肖。

惹得群臣側目:這位跟著陛下逃出長安的中常侍,可也真是個人才啊。

李皎臉色變來變去,握著拳頭。李玉病情如此之重,超乎她的想象。但她當日返回長安救人時就有了這種猜測,如今不過是證實自己的猜測,李皎還承受得住。說到陛下藥石罔醫時,禦醫忍不住淚流滿麵。

雁蒔抱臂,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又哭又笑,聽著李玉病情有多重。

而大臣們腦子空白:怎麼會這樣?

他們的目光,放到了李皎身上。思緒快的如丞相這樣的大臣,腦子幾轉,事後快速明白了李玉之前的布置。李玉目光向來放得遠,他若真是病重難醫的話,特意讓李皎去洛陽。按照李玉的意思,該不會是打算讓李皎家那個小兒郎繼承皇位吧?

不知陛下可有旨意?

一室消迷沉重下,李皎沉著臉:“看我作甚?!我皇兄還活著,你們就要起二心了?”

她在眾人異樣目光下往前走,跪到床邊。她掀開簾子看一眼床榻間昏睡的皇兄,久久凝視。李皎收回目光,清水般的眼眸看向禦醫。她說:“我手上有一百年雪蓮花的花瓣,是我夫君從西域帶回來的。我夫君說那花瓣可活死人肉白骨解萬毒,基本是有此花在,人死是沒那樣容易的。不知對不對?”

禦醫:“啊……”

幾個禦醫身子一震,目光變亮:“這個、這個……臣也不知哇,臣沒見過……但是殿下真有此物的話,老夫,咳咳,老夫幾個要商量商量如何用。”他們目光中迸發出的激動色,讓一群旁邊的大臣們麵麵相覷:上一刻不是還說陛下要死了麼?怎麼這一刻就沒事了?

一個花瓣就能救人了?

李皎鬆口氣,握著的拳頭不由放鬆。旁人不知,她內衫已經流了一層汗,唯恐那片花瓣救不了李玉,一點希望也沒有。而今這幾個禦醫開始動搖,說明還是有希望的。她揚聲吩咐一旁侍候的明珠,讓明珠去取她從長安帶出來的方匣。

禦醫歎口氣。

雁蒔額筋一跳:“又怎麼了?!又不能治了隻能等死是吧?還沒完沒了啦?!”

她一直不開口,驟然開口便是一頓火,氣勢大放,冷冽壓迫撲向屋中人。一群臣子麵色難看,有些忌諱地給這位女將軍讓開路。禦醫們也被雁小將軍嚇一跳,抬頭對上雁小將軍陰沉的眸色,連忙說:“不不不,老臣的意思是,為保險起見,不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一個花瓣上。那花瓣真是靈丹妙藥的話,也許能吊人一口氣。但是咱們陛下的病在腦子裡,雪蓮花也不能鑽進陛下腦子裡去啊……這個,實在不好說,沒見過花瓣我們都、都不好說。但是隻有一片花瓣啊,也不好實驗。”

雪蓮花之珍貴,百年雪蓮花之珍貴,已經昭示了即便是這些全天下醫術最高超的人,都不可能有機會拿這種花做實驗。這花是傳說中的藥材,然真要用藥,禦醫們沒把握也是正常的。

雁小將軍臉色難看。

李皎麵色倒平靜。她客氣問:“那依你們的意思,應該怎麼做?”

幾個禦醫目色對焦,互相用眼神交流。李皎與群臣耐心地等著他們的結論,過一會兒,禦醫們派出一個代表,不卑不亢地跟長公主彙報——“我等的意見,仍是開顱。開顱後才可觀陛下的病因真正在何處,才能真正解決;而雪蓮花如真有傳說那般神奇,它於此時的唯一功效,該是續命,止血。它該讓我等在開顱時,護住陛下的心口血,護住陛下的性命。”

一言出,群臣嘩然:“什麼?開顱術?開什麼玩笑?!”“你們莫非是涼國派來的細作,要借此傷害陛下?”“滑稽之談!可笑!開了顱人還能活麼?我看你們才是真正狼子野心之輩!”

此年代醫術未有高到可開顱的地步。

李玉也拒絕開顱。

任何人一聽之下,都會認為開顱後陛下必死無疑。連李皎聽得此話,臉色都大變。這些禦醫說李玉拒絕開顱,她皇兄當然會拒絕啊。連病根真正位置都找不到,禦醫們就異想天開想開顱,他們是把天子當實驗品吧?

禦醫們苦笑,彼此對望:就知道會這樣。

李皎深吸口氣:“我皇兄他,現在就快沒命了嗎……你們開顱,有幾成把握?”

禦醫訥訥不能答:“這個、這個,現在就靠著陛下自己的意誌在撐著,陛下原本早就不行了。我等、我等也無甚把握,然而不是還有殿下帶回來的雪蓮花麼?若是此花當真神奇,救活陛下也未可知啊!”

他們越說越興奮,醫術上的奇跡,醫術突破上的大難題!在李皎把雪蓮花帶來時,都有了可以一試的機會!他們互相商量,彼此都覺得有這個花在,他們開顱的把握,要大一些。天下醫者走到高處,高處不勝寒,想要突破,必然都是瘋子。這幾個禦醫資格極老,經曆兩代帝王,李玉身上的這個大難題,竟讓他們激動無比!

不過看著群臣的黑臉,禦醫們不敢把他們的高興表達得太明確。

“砰!”厚簾一甩,眾人齊齊扭頭,看到雁將軍甩門走了。

雁蒔一路走出去,將屋中聲音拋在腦後。她越走越急,身後隱隱約約殘留李皎的聲音:“……開顱這般大事,我無法替我皇兄做主……待我皇兄醒後,再聽他的主意吧。然眼下,各位大臣,莫將主意打到我家呦呦身上!呦呦稚幼,黃口小兒尚不能語,萬萬當不起大魏國運這般重擔!”

“我皇兄胡來,諸君莫與他一起胡來!”

群臣們乾笑,連連稱“不至於不至於”,也有的說“這是陛下的意思啊”,還有的偷偷問中常侍“陛下留了聖旨了吧中常侍何不宣旨呢”。

一屋子的話,被雁蒔儘拋,幾乎聽不下去。

若是李玉死了、李玉死了,那滿屋子的人,除了李皎會特彆難過,其他人傷心一兩日後,會立刻擁護新帝登基吧?他們會遺憾,會悲痛,會敬佩李玉臨死前的心機。但是、但是!也就這樣了!也就這樣而已!

雁蒔雙目赤紅,腦中過往一重重回現。

她倏而想到少年時李玉站在燈火深處看她;少年時很多片段她已經不記得,此時回憶也僅僅是隻言片語,如煙來,如霧散;最後時光定格,遺留在最後那刻。他們站在巷中,雁蒔質問他,他輕描淡寫地談論洛女:“我從沒歡喜過她啊。”

再問到雁蒔自己,李玉淡聲:“你總得接受這世上有人錯過你。”

雁蒔快步走入了馬廄,她一拳揮在搭棚子的木柱上。木柱晃動,裡麵馬匹驚動,紛紛揚蹄抬頭長嘶。群馬動作劇烈,被雁蒔扭頭怒喝:“叫什麼?!再叫老子宰了你們今晚吃肉喝湯!”

群馬噤聲,被雁蒔陰森氣勢所嚇。

中常侍跑一路喊一路:“雁將軍、雁將軍……”他從吵鬨屋中跑出,過來尋雁將軍。他視線中出現了雁蒔,先看到雁蒔一拳揮出幾乎把馬廄弄塌;再看雁蒔和馬匹吵架,把馬罵了一通,馬不敢反抗。

中常侍:“……”

他目露驚恐,心想這女人太強悍了。一想到這女郎武力如此之高,他便不太敢過來。中常侍這時又開始敬佩李玉,麵對這麼凶殘的情人,可能一句不相投她一巴掌就能扇過來。他們陛下雖然不是病弱之人,可也就是正常男子啊,真能駕馭得了雁小將軍?▽思▽兔▽在▽線▽閱▽讀▽

雁蒔餘光已經看到了中常侍。

她麵無表情地轉過頭來,不再嘻嘻哈哈的時候,陰著臉的時候,中常侍如被定在原地,呼吸困頓,不敢開口。

雁蒔冷冰冰道:“跟過來乾什麼?天子又有什麼話要吩咐我?把我耍得團團轉還不夠?他都快死了,還哪那麼多事?”

中常侍縮著肩,小心翼翼地移過來。見雁蒔隻是目光陰陰人卻未動手,他放下半顆心,輕聲替陛下辯解:“雁將軍何以這麼生氣?陛下也是無奈啊。他不是已經拒絕雁將軍很多次了麼?以雁將軍的聰慧,該能體會到陛下的用心良苦。”

雁蒔:“體會不到!”

中常侍:“……”

聽雁蒔冷冷抱臂道:“完全體會不到什麼用心良苦!不就是不停地想甩我麼?憑什麼是我被甩?我看上去特彆像是深情無悔的人麼?談個情說個愛,從來沒讓我爽過,還一堆小心思勾勾搭搭囉囉嗦嗦黏黏糊糊!我告訴你,我早就受夠他了。跟我分開什麼意思?想臨死前放過我?他可笑麼他?就斷定我愛上他愛得要死要活了?他就那麼有自信?”

“我從來不受約束,從來不虧欠任何人!”雁蒔扭過臉,她英氣無比的麵孔對著中常侍,她眼眶發紅,麵容緊繃。她沒有穿戰袍,隻著輕便胡裝,風吹動她頰畔上貼著的碎發,她眼眶中的紅色,如血光般瀲灩搖晃,“憑什麼是他甩我?就因為這種可笑的理由?等他醒來,你去告訴他,要甩也是我甩!”

“他自己在那邊感動得不行,想做情聖,算他命苦,攤上我這種冷心冷肺沒感情的人。我早就想拒絕他的追慕了,沒拒絕隻是因為他是天子我受製於他沒辦法!不過他現在要死了,我也無所謂了。”

“我還沒有拒絕他,我還沒有甩他,他憑什麼比我先開口?憑什麼用這種悲慘理由?我還沒有拒絕他,他不能死!”

狠狠砸下幾句話,如發泄心中的怨氣和火氣。雁蒔將中常侍當李玉在吼,她想到李玉,就想到前夜裡他說的話。腦海裡不斷地重複“你總得接受這世上有人錯過你”,越想越滿心淒苦,越想越是要落淚。可是她怎麼能落淚?

她是打不死的雁小霸王啊。

她從小就不哭,從小就比郎君還要狠。

但是她口上罵得越凶,她心裡卻越柔軟。她盯著中常侍罵,可是雁蒔心中無奈地承認,如果李玉站在她麵前,她罵不出來的吧?

冰涼清水落在鼻尖上,雁蒔心中一凜,摸上臉頰,以為自己無意識地哭了。但是沒有,她抬頭,看到天地間飛下來的雪粒。她束腰長身,立在馬廄前,身後是群馬靜立,再往後是黃土滾滾,再往後是三千戰火,長安被困。

雪皓如白煙,在空中飛灑。雪下得並不大,人間卻慢慢起了一層白霧,如霧凇般,這個冰雪天地被凍住。

雁蒔臉上神情收了,她靜靜看著雪,恢複成了昔日的雁小將軍。

她撕了一條長帶,給自己方才因為亂揮而受傷的手包紮一下。她轉過身,大步往身後的軍營方向走路。她彆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