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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薄情手則 柯小聶 4423 字 2個月前

第001章 001

謝冰柔又做了那個夢了。

她穿來已十載,卻常做同一個夢,夢裡自己是作為一件戰利品送給衛玄。

既是同一個夢,故每次夢裡劇情也是一模一樣。

大胤治下的吳國有天下之富,南氏是本地世族豪強,素來得吳王倚重。然吳國因不順朝廷,有叛逆之心,故被大胤朝廷的鐵騎踏平。

而夢裡自己偏生不知怎的嫁給南氏某個公子為妻,丈夫還有點兒橫,專門跟衛玄作對,搞了不少幺蛾子。

等南家事敗,自己這個妻子就作為一件戰利品,送給衛玄作踐。

想要討好上司的下屬們總是絞儘腦汁,甚至不遺餘力試探著上司作為男人可能具有的陰暗心理。那麼把敵人的妻子作為禮物奉上,那顯然也是為討衛玄這個勝利者歡心。

於是她被五花大綁,推至衛玄的車駕前。

謝冰柔知道是夢,可夢裡痛感竟有點兒真,而且每次她知曉是夢,卻絕不能醒來。謝冰柔從一開始的無能狂怒到坦然接受,也算是逐步適應這個夢。

作為一件禮物,她身上尚算乾淨,還有點兒被刻意營造的淩亂美。當她被推在地上時候,謝冰柔被摔得很痛,但跟夢裡南家其他人比起來卻要算體麵。

捉自己的尉官殺入南氏時,連孩童都不放過。夢裡一個九歲的小男孩叫著自己阿嫂呼救,卻被對方一刀穿心而過。謝冰柔不認得那小孩兒是誰,卻記得他臨死前直勾勾的看自己眼神。

她也不知道南家是不是真的有罪,但哪怕是誅九族,年十六才會被殺頭,十六歲以下通常是徒放到苦寒邊陲之地。

但夢裡她眼睜睜看著南家被滅門,看著所謂的殺瘋了的瘋批行為,也品出這場屠殺是要徹底毀了南氏血脈。

等南家屠得隻剩幾個女眷,謝冰柔就作為戰利品之一,送到了操縱這一切的衛玄跟前。

那尉官刻意攥緊了她的頭發,令謝冰柔那張漂亮的小臉蛋往上揚。

“南家罪婦謝氏,其夫忤逆朝廷,與衛侯作對。屬下獻上其妻,充作衛侯婢仆,任由大人責罰。”

那尉官言語裡充滿了低級的暗示,聽著不免令人作嘔。

車簾後一道冷肅身影若影若現,竟有幾分端正優美,然而車後之人方才是這場血腥的締造者。

車簾被提開,謝冰柔就看到了衛玄。

這時候的衛侯已病得極重。傳聞正是因為如此,他才不能騎馬,日常以車駕代步。

但縱然如此,車簾撩開時,眾人也覺銳光撲麵。

謝冰柔更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衛玄的身影落入了謝冰柔眼中,他曾是京中第一的美男子,如今雖然病重,猶自有幾分底子。

隻是如今衛玄樣子好不好看竟不重要。

他如一把殺意凜凜的劍,鋒銳無雙,令人為之心悸。

縱然夢到此番情景很多次,謝冰柔心底也是輕輕發出一聲歎息。

這樣的人屠,哪裡像個病人?

那銳利的目光劃過了謝冰柔的麵頰,在她麵頰與雪頸上逡巡,目光宛如實質之物。

無論經曆多少次,謝冰柔也無法分辨這樣的目光裡是否夾雜著陰暗的企圖。

應該沒有吧?

因為謝冰柔已經知曉接下來的劇本,她聽著衛玄平靜冷漠說道:“殺了——”

接著就是一聲慘叫,是挾持自己來此的尉官發出。

溫熱的鮮血噴濺在謝冰柔身上,讓謝冰柔感到自己後頸一鬆。

那獻媚的尉官已死,也許他不應該試圖去窺探衛玄的欲望。下一刻,一把劍透%e8%83%b8而過,將謝冰柔刺了個通透。

每次到了最後,她的夢就會迎來這樣一個必死的結局。

馬車中十七歲的謝冰柔驀然醒過來,她出了一身汗,麵頰儘數是鮮潤潮紅。謝冰柔身子骨弱,雖日常養生鍛煉不至於弱不經風,可雙頰也少有血色。如今她驚得雙頰緋緋,一看就是被夢魘住了。

一旁的貼身小婢阿韶趕緊從壺中倒了熱水,喂著謝冰柔服下,旋又取了潔淨的帕子,替謝冰柔擦拭額頭上汗水。

十七歲的謝冰柔已然是個美人胚子,哪怕一路風塵仆仆趕路,卻也掩不住眉目秀麗。

本朝無論男女,以身段兒欣長,高瘦飄逸為美。謝冰柔自帶三分病氣,以時下審美來說也差些意思,可也彆有一番風韻。

小婢阿韶是薑家當初替謝冰柔花了五百錢買來的,跟她時瘦瘦弱弱,如今也長開了,出落得清秀伶俐。

謝冰柔從薑家離開時,也隻帶了阿韶一個貼身的婢子。

這回京路上,也多虧阿韶照拂。

暈車可真是個要人命的事。謝冰柔從巴東郡出發,雖走的是官道,坐的是馬車,可顛簸起來也是苦不堪言。

木製車輪並不防震,這古代的官道也絕對及不上現代的大馬路。在橡膠輪胎發明前,出行可是個苦事。

謝冰柔前幾日被顛得翻江倒海,氣悶胃酸,實實被搖均勻了。

後來謝冰柔寫了個方子,阿韶依照方子跑前跑後熬夜看火熬了烏梅湯,謝冰柔方才緩過勁兒來。

也不知是那烏梅湯有用,還是謝冰柔被晃習慣,這連坐了月餘馬車後,謝冰柔反應也沒那麼大。

甚至馬車顛簸搖晃時,她還能恍恍惚惚小憩一會兒。

所以才又做了那個夢。

那個預知謝冰柔死訊的夢。

從謝冰柔穿越來這個世界後,她時不時就被這個夢所打攪。伴隨她年紀越長,那夢也越發清晰。

要不怎麼說習慣成自然,謝冰柔也從一開始的驚恐萬分變成現在的淡然處之。

謝冰柔吞咽著阿韶送上來的溫水,也已經漸漸緩過勁兒來。

人的適應力總歸是強大的,就像現在,她已經不怎麼暈車,不似剛出發那幾日般生不如死。

護送謝冰柔回謝家的管事嬤嬤是程嫗。

對於程嫗這樣的謝氏管事嬤嬤而言,益州無疑是荒涼之地,巴東郡的薑家更是上不得台麵門戶。偏偏謝冰柔這個謝氏血脈,卻是在巴東薑氏長大的。

程嫗來時也擔心。她擔心這五娘子既在這荒涼地長大,隻怕會失了教養,沾上了鄉野之地的村俗。

不過真見到了謝冰柔本人,程嫗暗暗也鬆了口氣。

五娘子舉止倒也大方,並沒有什麼扭捏氣,進退也頗為得益。

這果然不愧是謝氏血脈,哪怕長於荒涼地,亦掩不住這血脈的清貴。

程嫗接謝冰柔時也暗暗打量了幾個薑家姑娘,那幾個女娘都有些精明外露的小家子氣,這眼珠子都滴溜溜打量著謝氏接人的氣派。當時唯有一人並不左顧右盼,寧神靜息,舉止從容。那少女衣衫也沒有如何華貴,可就似與旁人不同。

那時程嫗已經忍不住暗暗側目,多加留意。果然這個氣度沉穩的女孩子,就是自己要接的五娘子。

這謝氏血脈縱然流落在外,也是與旁人不同的。

若要說謝冰柔有什麼不足之處,那便是五娘子性子雖然和順,可卻不夠貴氣。

謝氏其他女郎也是平和而溫柔的,可她們縱然和氣,對仆從也溫聲細語,可這樣的和氣也終究是帶著主人家的疏離。

而謝冰柔對那小婢阿韶卻仿佛沒有這樣的分寸,相處得如姊妹一般。

程嫗也留意了這個阿韶,那婢子倒是真心惜主,對謝冰柔也照顧得十分妥帖,極忠心可靠。阿韶也並不是什麼刁奴,更沒有恃寵生驕。

所以倒不是什麼大問題,無非是薑家規矩不夠,五娘子沒將威儀立起來。

隻要沒沾染些尖酸刻薄的小家子氣,回去略教一教,也就好了。

如今朝廷任命人才是需要舉薦,然後才會問策,才有被考核的機會。如今舉薦人才時十分講究出身及關係,自然漸漸便有大家抱團,追捧門第的風氣。謝氏雖算不得什麼列侯功勳之家,卻也薄薄有些底蘊,所謂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那謝氏對於自身階級的升貶自然更為敏[gǎn]在意。

程嫗身為謝家仆婦,她心裡追捧門第血脈,那也是不足為奇。且程嫗又是謝家大夫人的心腹,眼見謝冰柔品貌還算大方,心裡也替大夫人鬆了口氣。┆┆思┆┆兔┆┆網┆┆

畢竟程嫗心裡雖然對謝冰柔仍有一些挑剔處,可謝冰柔如此品貌已是意外之喜了。

她來接謝冰柔時,已經打聽過這位五娘子。

謝冰柔雖沒有什麼劣跡,卻又似有些古怪。據聞其在巴東郡時善於斷案,還會辨毒、看死人骨頭。

到底是耳聽為虛,傳言裡有多少真實也是存疑。程嫗也不信薑家能離譜這種程度,能讓謝家嫡女去沾染死人骨頭。再者一個小姑娘,能破什麼案?

但那些傳言雖然真假存疑,程嫗也恐其性子古怪,脾氣被薑家養壞了。

及見到謝冰柔真人,程嫗心方才放下大半。

五娘子並沒有傳聞中那般古怪,氣度性情也是拿得出手樣子,回到京城赴宴見客也不顯得露怯。

要說唯一一樁古怪處,那就是謝冰柔行李裡有一口箱子。

五娘子從薑家起身,除了帶了幾箱子書,還有一匣子叮叮咚咚的東西。

謝冰柔略略提及過,隻說裡麵是一些她自己設計的小玩意兒。

程嫗也沒好深問。

這時節,馬車裡的謝冰柔已經緩過勁兒來。她這是老毛病了,也備了藥。

這夢實在是荒誕,謝冰柔也沒跟旁人提及。阿韶也隻知曉自家姑娘有夢中驚悸之症,趕緊給謝冰柔取了一枚搓好的藥丸子。

這藥丸子無非是用幾味安神藥物調的,可治不了玄學,嚼了也不過是聊勝於無。

但謝冰柔已經會自己開解自己。

夢裡她為南家婦,南氏是列侯勳貴,以她謝氏之出身也算是極高攀。

那夢也沒什麼前因,謝冰柔也不知曉自己怎樣嫁進去的。但隻要自己避開這樁婚事,自然能避過夢中劫數。

她不知自己夫君是南家哪位公子,對方仿佛在南家地位頗高,自己也好像跟他很恩愛。

但君子都不立危牆之下,更何況自己這個小女子呢?

為了苟命,她自然絕不會嫁到南家去。

要說她在薑家的日子,也不算差。

程嫗是謝氏仆婦,自然對薑家這樣的鄉野門戶頗看不上,心下頗有輕鄙之意。這謝氏雖不是頂尖的人家,可也自有其矜貴處。

可鄙夷鏈就是這樣的,這謝氏瞧不起的薑家擱巴東郡本地,那也算得上是一方豪強。

謝冰柔是客居於薑家的嬌客,總歸是衣食無憂。她除了不必做什麼粗重的體力活,還能讀書寫字,做一些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謝冰柔身子骨弱,薑家對她照顧倒也周到,補藥湯水也沒斷過。

薑家幾個年輕的小妮子日常扯頭花,也不曾算她這個客居的嬌客一份兒。

謝冰柔也算得上是超然物外,悠閒自在。

有時她甚至比薑家姑娘更自由些。

程嫗總用一種惋惜的眼神看著謝冰柔,仿佛謝冰柔前半生受了很大的委屈。謝冰柔是跟她交淺不能言深,不然定跟程嫗說那也大可不必。

作為穿越者,也許謝冰柔生活中還會有一些小叛逆,可她終究是順勢而為的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