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裡翻啊找啊，誰都不見，誰都不理，像頭母狼，你又這樣，快來快來，喝酒——”

他剛到桌邊，一下子愣住：“這是什麼？”

華服，銀冠，長劍，玉佩……

他臉色一變，恍然明白，“加冠……”

“我早就準備好了……”

慕容焯成從陰影裡抬起頭，短短幾日，他好像蒼老了數歲，神情萎頓，兩眼無神，嘴%e5%94%87蠕動，像是自語。

“我半年前就準備了，恕兒今年生辰就滿二十歲了，該加冠了，厲蒼天給他加冠，但我是他父%e4%ba%b2啊，我要%e4%ba%b2手為他加冠，當年我說過的，要讓他成為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子，要在他加冠之日帶著他打馬京城，昭告天下……我都準備好了，我沒告訴他，我怕他害怕，他還是怕我，我對他好一點，他都不信，我給他東西，他都以為我要罰他，我悄悄備下，臨去西然的時候我還想，那時戰爭應該已經結束，我可以好好給他過個生辰，這些年我都沒有給他過過生辰，就在樓城給他加冠也行啊，這裡將士們都那麼敬他，有他們在，恕兒可能不那麼害怕，他不叫我父王沒關係，我等他習慣，等他什麼時候願意都好，隻要他開心，什麼都好，可是……”

“夠了！”

秦書畫把酒瓶重重一放，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紅著眼睛衝慕容焯成怒吼，“你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恕兒已經死了，他什麼都不知道了，就算你要把所有的愛都給他，他也感受不到了，他在的時候你恨他打他折磨他，他現在走了，你這樣又有什麼用？晚了，什麼都晚了！”

“是啊，晚了”

慕容焯成任他大罵，隻直勾勾瞪著眼睛，“晚了，晚了……為什麼我明白的那麼晚……回來的時候，我想，以後一定要好好補償他，好好疼他，不管當年怎樣，不管他還認不認我，可是，老天連個這個機會都不給我……”

“彆說了”秦書畫猛地灌進一口酒，趴在桌上，不知是哭是笑，“我不該罵你，有什麼資格罵你，我這個師父，做得不比你多，他小時候一見到我就會發抖，他哭著求我不要打他，他疼得打滾，我都要他自己爬起來接著挨打，臨走那天我去看他，還和文蘿一起嚇唬他，說他要再敢吃沉羽，就打斷他的%e8%85%bf，再也不認他，我看到他拿出沉羽了，他都拿出來了，我等他吃啊，我頭一次那麼希望他吃了沉羽啊，就再堅持一會，我就能趕過去救他出來，什麼千魄陣，就算不破又能怎樣，可他最終沒有吃，他看到我們了，他寧可痛死也沒吃，傻小子，師父怎麼會打斷你的%e8%85%bf，師父也不會不認你，為什麼不吃呢，你再堅持一會，師父就到了啊，師父會救你啊，恕兒，彆怕，師父會救你，再也不打你……”

他來之前已經喝了兩天，又一瓶酒下肚，終於醉倒，趴在桌上吐著酒氣，語無倫次，神智顛倒，眼前晃悠的像是那個滿身是血的小孩子，哭著喊“師父”救他。

“恕兒啊”秦書畫一扔酒瓶，倒在桌上酩酊大醉，嘴裡卻不停念叨，“師父來了，師父救你，彆怕，恕兒彆怕，師父救你……”

滿屋酒氣，慕容焯成抬起頭，看了一會大醉的秦書畫，又呆呆坐了一會，走出房門。

他已經幾天沒有出門了，事情都是陳漢言顧青他們在處理，見他出來，大家終於鬆口氣。

“王爺，您終於出來了。”

徐威腫著眼睛，好像哭了很久，“大家都要擔心死了。”

“本王沒事”

慕容焯成好像還渾渾噩噩著，有氣無力地回答，又隨口問，“你們嘰嘰喳喳的，在討論什麼？”

“我們……”徐威欲言又止，其他人也麵露哀色，胡衛賢卻已經大聲道，“我們在討論三公子的墓碑上該寫什麼名字。”

“老胡”眾人齊聲叫他，胡衛賢剛要分辨，卻見慕容焯成踉蹌一下，差點摔倒，這才閉嘴。

顧青忙伸手扶住，哽咽解釋：“大家說，三公子是為樓城犧牲的，想在樓城給他單獨立碑，恕兒什麼都沒留下，但立個衣冠塚也好啊，讓大家有個地方去祭奠……”

他對緩歸曆來疼愛，再也說不下去，掩麵而泣。

慕容焯成臉色慘白，這才看到有工匠已經打造好一方白玉石碑，隻等著刻名字。

“王爺，老顧說，三公子玉牒上叫堯恕，我就想用這個，可陳大哥說，彆人都不知道啊，像這樓城的百姓那寫上去，等將來我們不在了誰還知道他就是三公子呢？”

“那就直接寫三公子好了”胡衛賢早沒了耐心，“反正大家都知道三公子救了樓城，就用三公子，都知道是誰。”

“胡說，哪有用稱號的？連個名字都沒有。”

眾人又無法統一意見，又去看慕容焯成，等他裁決，見他不知何時蹲在墓碑前，伸手輕輕撫摸，像是撫摸心愛的孩子，他撫摸了很久，才低啞著聲音開口：

“就寫——樓恕吧。”

眾人都一愣，顧青紅著眼圈，“二哥，讓孩子姓慕容吧。”

慕容焯成凝視著墓碑，光潔的碑麵，仿佛能看到緩歸雲淡風輕微笑的容顏，他不由自主也跟著微笑，輕輕搖首。

“不，就寫‘樓恕’吧，他生在樓城，為樓城而死，‘慕容’這個姓，配不上他……”

顧青一怔，隨即又止不住落淚，扭頭不說話了。

胡衛賢抹一把眼淚，“王爺，我們打算三天之後安葬公子，就在博問坡上，讓死去的弟兄們都知道，公子非但沒有對不起他們，反而是樓城的大恩人，是離朝的大英雄，是頂天立地的真漢子，就以大將軍之禮安葬。”

慕容焯成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那個院落的，他隻記得自己如行屍走肉一般向前移動著，沒有方向，沒有希望，漫無目的地走著，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到了樓城的城牆上。

雄偉寬厚的城牆上旗幟獵獵飛揚，昭示著這個國度和城池最終的勝利。

一個素衣女子站在垛口，黑發隨著旗幟飛舞，寂寥無比。

“文蘿……”

聽到那沙啞卻熟悉的聲音，鬱文蘿慢慢回過頭，對上慕容焯成暗淡的雙眸。

“你來了……”

她輕輕開口，像是等了好久，又像是久彆重逢，話語裡的百轉柔腸，儘訴其中。

“嗯”

慕容焯成也輕聲應著，走到她跟前，數日不見，她清瘦了許多，臉頰深陷，眼睛也不再有當初的神采。

“在這吹風，小心彆著涼了。”

慕容焯成%e8%84%b1下外衣，披在鬱文蘿身上，十九年後，二人第一次有這樣%e4%ba%b2密的舉動，慕容焯成動作生澀，鬱文蘿怔愣良久，之後默默%e8%84%b1下。

“不用……”她輕輕地笑了笑，叫他，“焯成。”

她已經十九年沒有再這樣叫過了，慕容焯成心頭驀然一痛。

“文蘿……”

“那天晚上，恕兒也在這”

鬱文蘿扶著城牆站著，說到“恕兒”二字，聲音緩了又緩，輕了又輕，像是怕吵醒了睡著的愛子。

“黎遠說，他就穿了件單衣，黎遠怕他冷，給他外衣，他說，不用了……”

“那天白天，我離開去天脈穀，臨走前去看他，他披著鬥篷，抱著手爐，我看見了，跟他說，怎麼這樣沒用……”

慕容焯成的心不可抑製地又痛起來，嘶啞著叫她：“文蘿。”

鬱文蘿笑著，不停地搖頭：“焯成，其實他是很冷，很痛的，他中過清輝，又中著蝕心毒，他那麼多年都被寒冷折磨，他該是很冷很痛的，可我非但沒有擔心他，安慰他，還一次次地鄙視他，諷刺他，連他決心赴死的前一天，還責怪他……”

鬱文蘿笑著笑著，那聲音便被痛苦和悔恨掩埋，她指著城下,問慕容焯成:“焯成，你說，他當時會有多冷呢？他臨走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們，有沒有希望我們去救他，去抱抱他，給他一點溫暖，哪怕一點就好……”

“文蘿”

慕容焯成伸手抱住她，身子和她一起顫唞，“你難過就哭出來，哭出來……”

鬱文蘿伏在他肩頭，曾經，這個寬闊的肩膀是她最溫柔的支柱，如今，她卻再找不到一絲的溫暖，那%e8%83%b8膛似乎和她的心一樣，隨著緩歸的離去，冷卻了。

那已經傷痕累累的少年，因母%e4%ba%b2的一句話，單衣赴死，臨走的前一刻，他該有多冷呢。⑨本⑨作⑨品⑨由⑨思⑨兔⑨在⑨線⑨閱⑨讀⑨網⑨友⑨整⑨理⑨上⑨傳⑨

鬱文蘿拚命搖著頭，她想哭的，但她的眼睛已然乾涸，再流不出一滴的淚水。

“焯成，秦大哥說，恕兒很久之前就不會哭了，再疼再冷，受再多的折磨，他都不會哭了，焯成，你說，他還那麼小，他難過的時候，他痛苦的時候，連哭都不會，他該怎樣才好，該怎樣才好啊……”

慕容焯成緊緊抱著鬱文蘿，十九年後，當年相愛至深的兩人再度相擁，但那個被他們不約而同遺棄在了黑暗中的孩子，卻再也回不來。

夜色已深，臘月的樓城，滴水成冰，寒風凜冽。

慕容焯成和鬱文蘿卻並肩坐在樓城樓城的台階上，像是久彆重逢的老朋友在聊天。

“焯成，跟我說說恕兒的事吧，他這些年，過得——”

鬱文蘿的聲音戛然而止，“好不好”三個字吞咽在%e5%94%87間，心頭像是一根利箭刺進去，攪得生疼。

慕容焯成的臉色不比她好多少，他拚命回憶著緩歸這些年在他身邊的點點滴滴，卻發現那些記憶，幾乎是一片空白。

他能想起來的，都是那些讓他痛不欲生的過往，那個黑衣單薄的少年，跪在他腳邊，服侍他穿衣洗腳；跪在院子裡，來往的下人都會無故欺侮他；跪在大門口，被當做馬凳，受儘侮辱；跪在刑堂裡，忍受著無窮無儘的折磨……

這些年，這麼多年，他能回憶起來的，竟然隻有這些……

那個會跟朋友撒嬌，會跟師父頂嘴，會跟陌回耍賴的少年呢？那個在除夕夜宴上叫著他“父王”的少年呢？那個在夜市裡跟在他身邊乖巧聽話的少年呢？那個在樓城意氣風發運籌帷幄的少年呢？那個在戰場上所向披靡戰無不勝的少年呢？

他拚命地回憶著，像要把那些記憶印在腦子裡，但那些稍微能稱作“溫暖”和“美好”的情形，卻和那少年的容顏一樣，越走越遠，留下的，是滿地的鮮血和蒼茫的空白。

鬱文蘿低下頭，那地上星星點點，似是雨，似是淚。

臘月的樓城，居然還沒有開始下雪。

“那，跟我說說恕兒小時候的事吧，他小時候，長得像誰？可愛嗎？乖不乖？叫父王嗎？想不想我？晚上睡覺的時候，怕不怕黑？”

“他很乖”

眼前似乎浮現出那個小小的軟軟的身影，用稚嫩的聲音喊著“父王”，追在他身後，瓷娃娃一般的臉頰，好像碰一下都能化了。

“他很聽話，叫我父王，有時候也問我娘%e4%ba%b2呢，他晚上睡覺——”

慕容焯成驀地停住回憶，他猛地抬起頭，眼神裡是掩藏不住的驚慌。

還有呢？還有呢？

還有什麼？恕兒小時候的事情，還有什麼？

他三歲多的時候才從明園被抱出來，四歲就去了冰寒殿，回來時已經是九歲的小少年了，那他小時候的事情呢？誰知道？

他什麼時候開口說話？說的第一句話是“父王”還是“娘%e4%ba%b2”？他什麼時候開始走路？什麼時候會自己吃飯？他小時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