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少夫人抬頭看看這天。”

“這天？”那人終於開口，聲音清脆溫婉，是個女子，隻聽她低低似笑了一聲，“這天又如何？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何況是生死攸關的大事，老王，你管的太多了。”

老王目送她走進牢門，裡頭的咳聲戛然而止，他閉上眼睛，不想再看。

這是關押重犯的牢房，看守自然比其他犯人更嚴格，黑衣黑發的少年坐在牢房中間的草墊上，雙手雙腳都被玄鐵鏈緊緊鎖著，他臉色十分不好，%e5%94%87色也蒼白，但脊背一直挺直著，神態也是從容平靜，看到門口進來的人後，也沒有任何的驚訝，隻淡淡掃了一眼，眼裡似是還有著蔑視和憐憫。

都已經到這樣的地步了，竟還能有這樣的眼神？她果真是太小瞧了他，小瞧了這個少時對她深深依戀和敬愛的弟弟。

“三弟……”

慕容瑤纖輕輕開口，語氣溫柔，好像還在呼喚當年那個孩子。

隻是那個孩子已經長大成人，不會再深陷於她溫和慈愛的呼喚中。

“大小姐，彆來無恙。”

緩歸盤%e8%85%bf坐在草墊上，和坐在鳳棲梧的晴窗裡一樣意態從容，慢條斯理地理著身上的鎖鏈，雲淡風輕地打招呼。

“虞地已滅，三弟還跟我說彆來無恙？”

緩歸輕笑，“那是虞紹當初自己發的誓言，他違背誓言，自然要付出代價。”

“可你滅了他的族！”慕容瑤纖麵部扭曲，嘶吼一聲，“你，你這個魔鬼，這個孽子，你連一地點活路都不給我們留，你會遭天譴的你知道嗎？”

“天譴？”緩歸冷笑，“我不在乎。”

冰涼的液體從眼裡流下來，慕容瑤纖覺得心也一樣的冷，身子控製不住的發抖。

“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為什麼？”

緩歸垂眸，習慣性地緘默。

慕容瑤纖在牢房裡留了好久，一會苦苦哀求他放過虞紹，一會淚眼迷蒙要他繞過虞煦，一會又聲嘶力竭地詛咒他不得好死，一會又恩威並重地讓他聽從她的命令，宛若瘋癲，緩歸自始至終都好像沒有看到她淒慘的模樣，隻淡淡道：“大小姐，我早就告訴過你，不該動的人，不要動，不該耍的詭計，不要耍。”

慕容瑤纖淚眼朦朧看過去，緩歸的麵容也顯得模模糊糊，隻聽見他輕聲歎息，似在可憐她的不識時務。

“你早該知道，要付出什麼代價。”

“那你知道自己要付出什麼代價嗎？”慕容瑤纖忽地獰笑，步步逼近，“你又要替你的七哥擔罪嗎？那如果堯寬發覺他姐姐腹中的孩子馬上就要因你而死，你說，他還會繼續上演這場兄弟情深嗎？”

她笑得大聲，緩歸卻悲憫地看她一眼，輕輕搖頭。

“又是秦桑絕嗎？這把戲用了兩次，也用不煩嗎？你以為就憑你那幾個愚蠢的手下，就可以對瑤絡公主不利，借機挑撥離間？大小姐，你未免太低估樓恕的能耐了。”

一如往日溫雅的聲音，卻好似完全沒有溫度，慕容瑤纖呆呆看著他平靜的麵容，踉蹌後退兩步。

“你怎麼可能……你……”她呆了呆，不敢相信地看著緩歸，忽然大笑，“你為了她？三弟啊三弟，你真是我的好弟弟，你殫精竭慮為七皇子謀劃不說，還要去為他的姐姐出頭？哈哈，你為了一個都沒怎麼見過麵的堂姐，來警告你的%e4%ba%b2姐姐？”

緩歸熟視無睹，淡淡道：“我已經說過，不該碰的人，不要碰，大小姐聰明絕頂，卻聽不懂嗎？”

她聽懂了，慕容瑤纖後退幾步，重新打量緩歸，好像第一次認識這個弟弟。

她確實聽懂了，也確實低估了他的能力，手段，和狠辣的心腸，果真，他若是在意一個人，便義無反顧全心付出，但一旦他不再在意一個人，那在他心裡，便不會再留一絲一毫的情義。

夠狠，夠絕，也夠無情。

“哈哈哈”慕容瑤纖仰天大笑，出口狠毒冰冷，“既然如此，那我們不妨拭目以待，讓我看看，在我們的父王心裡，又是誰占有更高的地位！”

緩歸安靜聽著她狂笑，輕輕一笑：“我隻勸你，好自為之，不要再自不量力，自取滅亡。”

腳步聲遠去，牢裡又恢複了安靜，牢頭老王悄聲進來，放低聲音：“三公子，吃點東西吧。”

緩歸端坐在草墊之上，抬頭看他一眼，那麵色明明是蒼白的，那身體明明像是已經荏弱不堪，但老王卻感覺到一陣冰冷直入心口，讓他一陣惶恐，慌忙退了出去。

緩歸閉上眼睛，運功調息，但牢裡的寒冷還是一點點浸入他的肺腑，讓他忍不住又一聲聲咳起來，咳聲依舊不大，牢頭老王站在門口，都像是聽不太清，但地牢另一端的七皇子，卻仿佛已經感受到他的痛苦，那一聲聲若有若無的咳聲，像是敲打在他的心上，痛徹心扉。

像是很久之前的夢了，夢裡那個總是和他一般年紀的孩子，隱沒在黑暗中，向他伸出手，叫他哥哥。

牢房裡散發著冰冷潮濕的氣息，慕容堯寬坐在發黴的墊子上，在寂靜中聽著一聲又一聲咳嗽，明明隔了那麼遠，明明是該聽不到的，他卻聽得那樣清楚，一聲，又一聲，像是要咳儘所有的心血。

他攥著手腕上的鎖鏈，痛得要發狂！

寬恕，讓他用什麼去寬恕那些人，寬恕他自己？

他從來沒有這樣恨過，恨不得立刻衝出牢房，用那些人的血，償還孿生弟弟受過的所有的苦。

陰冷的牢房裡，他渾身燥熱，有仇恨的種子就要破土而出。

“寬兒……”

一聲略顯蒼老卻還是堅定的呼喚響起，慕容堯寬顫唞的身子一僵，猛地抬頭。

“外公？”

他震驚地看著牢房外的老者，就要奔過去，像小時候一樣，撲到那個慈愛寬闊的懷抱。

腳下的鐐銬嘩啦一響，阻止了他的腳步，也澆滅了他的感情。

慕容堯寬坐回去，不想看甄倫，也不想說話。

縱使牢裡陰暗，甄倫還是看清了他臉上迅速換上的冷漠和抗拒，不由歎息一聲，擺擺手，看守便畢恭畢敬地打開門，又退到遠處，不敢打擾。

甄倫走到慕容堯寬跟前，四處看了看，也不避諱地上贓潮，盤%e8%85%bf坐在外孫對麵。

“寬兒，你恨外公？”

慕容堯寬握著手，諷刺地笑：“寬兒怎麼會恨外公，當年若不是外公英明決策，寬兒怕是早就沒命了，寬兒該好好感謝外公才是！”

甄倫歎口氣，這唯一的外孫也算是在他懷裡長大，他立誌讓他在光明和幸福中長大，不成想，一直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寬兒，你恨外公，外公不怪你，但你要知道，外公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你母後和姐姐，為了你們！”

“那就可以犧牲恕兒？犧牲我的%e4%ba%b2弟弟？”

憤怒交織著痛苦衝破%e8%83%b8口，慕容堯寬手指攥得發白，怒不可遏指責，“他也是鬱家的孩子，你們怎麼忍心！為何要那樣殘忍！”

“寬兒，你該知道的！”甄倫無視他的怒火，依舊平心靜氣地解釋，“造化弄人，你們兄弟兩個，必須有一個做出犧牲！”

“那為什麼不是我！！”慕容堯寬扭曲著臉，嘶吼出聲，%e8%83%b8膛劇烈起伏，仿佛忍著無數的痛苦，“為什麼不是我，外公，為什麼不是我！！”

甄倫吃驚地看著他，慕容堯寬放聲苦笑，捶打著%e8%83%b8口，他手腕上不知何時磨破，鮮血直流，他卻毫不在意，好像沒有知覺。

“寬兒”外孫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甄倫皺眉沉思，“你住手，外公教你多年，就是要你這樣意氣用事的？”

慕容堯寬放下手，苦笑：“我多希望自己可以意氣用事，帶他離開，不讓他再因為我，因為我們這些人，受那麼多苦！”│思│兔│在│線│閱│讀│

“寬兒！”

慕容堯寬指著自己心口，聲如泣血：“外公，你知道寬兒有多痛嗎？你知道當我看到恕兒的那些傷，當我一點點知道他這些年過的日子，這些年受的苦，我恨不得那個人是我！”

“可他不是你！”甄倫聲音一冷，臉一沉，“慕容堯寬，你是七皇子，是景之王，是我離朝未來的天子，你這樣子，真讓外公失望！”

“寬兒抱歉”慕容堯寬慘笑，“但是寬兒決不允許再有任何人傷害我的弟弟，誰都不行！”

“可笑，你拿什麼保護他？”甄倫搖頭，“你自己都還是待罪之身，沒有實權，沒有軍力，除了一個虛無的皇子身份，你有什麼？寬兒，你從小外公就教導你，要想得到你想要的東西，要想保護你想保護的人，必須要有真正的本事和能耐，否則，就不要誇下海口，自不量力。”

“還要犧牲任何可以犧牲的棋子，是嗎？”慕容堯寬反問，“那麼，外公，如果現在和寬兒一樣身陷囹圄的不是恕兒，而是舅舅，您的%e4%ba%b2兒子，您又會如何？也會說同樣的話嗎？”

甄倫臉色一變，“這……”

慕容堯寬隻覺諷刺，“若是舅舅，外公也舍不得吧？那又憑什麼去犧牲彆人的孩子？憑什麼要求我放棄自己的%e4%ba%b2弟弟？那種痛，我不想再經曆第二次。”

“唉”甄倫長長歎息一聲，站起來，“既然如此，外公也不再多說，外公先走了，去看看你弟弟。”

“外公！”

慕容堯寬不顧腳下鐐銬牽絆，猛地站起來，擋在甄倫麵前，指著自己的%e8%83%b8口，一字一句道：“您是我的外公，我不會對您如何，但請外公知道，雙生之子，同根同脈，同生，同——死！”

甄倫定定看著慕容堯寬，十九年來，他第一次在這個外孫的眼裡看到這樣的堅定和決然，義無反顧。

他沉默了很久，悵然搖首，“罷了，你也長大了，外公不逼你，三天後，三堂會審，到時如何說，如何做，你自己衡量，不妨多想想你母後和姐姐，這些年他們為了你，有多不容易，還有這些年的很多事，也多想想，你一個衝動的決定，可能就讓很多人的心血付之東流，包括——你弟弟。”

慕容堯寬心頭一震，抬頭想要再說什麼，甄倫卻已經頭也不回離開，牢門咣地再次上鎖，可怕的寂靜再次包圍了他，寒冷和痛苦迅速又傳遍全身。

慕容堯寬夜不成寐時，緩歸卻已經睡了好幾次，地牢裡這種環境慕容堯寬第一次經曆，他卻是習以為常，早已適應，慕容瑤纖走後，他也不願多想什麼，索性能睡就睡，隻是總覺得冷，輾轉反側，好久才有睡著。

再醒來時不知何時，%e8%83%b8肺間纏綿多日的寒冷被壓下去，竟覺暖意無限，多日來第一次有這樣舒適的時刻，幾乎讓人想再次睡過去。

緩歸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仍是在牢房裡，但身下鋪了乾淨的厚墊子，身上被幾層鬆軟的被子裹得嚴實，幾個小巧精致的手爐環繞周圍，原本陰冷的牢裡竟似春日來臨。

但春風十裡，亦不及那婀娜纖細的背影一分。

緩歸癡癡望著，一時隻覺深處夢中，不願醒來。

那人影卻似有靈犀，回頭俏皮淺笑，“醒了？”

“陌回……”緩歸撐著坐起來，“你怎麼在這？”

“哎呀彆亂動”陌回慌忙過來扶住他，佯怒嗔道，“剛醒來就不老實，都要嚇死人家了知道嗎？”

說著眼圈便紅了，緩歸愧疚萬分，“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