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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宮裡一片寂靜,慕容胤弘再不抬頭看她。她自覺惴惴,在這冷寂中走至一旁,在椅子上坐了。桌上不止是茶,還有點心。宮裡的點心都做得精巧,乾元宮裡的尤其。皇上要處置政事,便少不得看折子。折子看絮了,就要用兩口茶點。故而這茶點不可甜膩,不可帶油,須得清清淡淡。這滋味正合了易貞嘉的口味,茶點做成梅花模樣,托在掌心,隻男子大拇指一般大。左右坐著無事,易貞嘉拿起一枚吃了,亦覺清淡不膩,竟是鹹口的,入口微鹹,略帶肉滋味。她吃了一個,覺著很好,便又拿起一枚來吃。

宮裡的點心分量少,這茶點做得小,也不過一盤八個。易貞嘉不多時便吃了大半,一心都在茶點上頭,竟不知慕容胤弘什麼時候放下折子,就立在自個兒身邊。

耳畔陡然傳出一句:“綺梅糕就這樣好吃?”

易貞嘉一驚,手中糕點險些滾落。幸而慕容胤弘快速伸手,將糕點拖住,才不曾汙了裙子。他順勢在她身旁椅子上坐了,隨手將手掌中那枚綺梅糕放入口中。

易貞嘉心頭一緊:“皇上……”

“聽母後說,你今歲十六了。”慕容胤弘側過頭看她,她依舊低著頭不敢抬起,鼻尖至脖頸依然是道優美弧線,肌理極白,引得人心頭發癢,倒想伸出手去摸一摸。“你父%e4%ba%b2原先官至三品,是該大選的人家。前年大選,你未在冊。”

易貞嘉不防他問這個,頓時心跳如雷,許久才尋回自個兒的聲音:“前年小女病得厲害,初選過了,偏病得起不來床,故而……”

病得起不來床,不過是應付外頭的話。官宦人家的姑娘,但凡不想送進宮來,都這麼對外說。易家雖說要撐不住了,到底她哥哥疼惜這個妹子。又想著易貞嘉素日不爭強好勝,往宮裡來不得聖寵也就罷了,倒白白葬送了一輩子。故而亦對外宣稱病得厲害,左右躲了過去。

外頭如何避大選,慕容胤弘原知道。姑娘不肯進宮來,也是尋常。但凡有些清名的人家,都不肯叫姑娘進宮來。易家世代傲骨,亦有理可循。

偏偏落到易貞嘉身上,顯出幾分不可饒恕來。

慕容胤弘淡聲道:“欺君之罪是死罪,滿門抄斬也使得。”

易貞嘉手心冒汗,正拿起茶來掩飾驚惶,聞言手腕一軟,茶水潑了自個兒一袖子。

慕容胤弘陡然伸手將她手中茶盞扔了,拿出軟帕來隔在她衣袖並手肘之間,道:“沈吉!傳禦醫!”

幸而茶水半溫,手肘不過燙得微紅,拿著藥略擦一擦,過兩日也就好了。

沈吉領著禦醫出去取藥,易貞嘉坐在軟榻上瞧著不遠處的慕容胤弘,麵容蒼白。“皇上恕罪……”

慕容胤弘沉默著瞧了她許久,問道:“聽聞你的%e4%b9%b3名是你祖父取的,喚作什麼?”

“小女……%e4%b9%b3名貞嘉。”

他點頭:“意頭好,是個好名。有字沒有?”

姑娘家尚未出閣,都說是待字閨中。原是因著這表字,當是長輩或是夫君取。易貞嘉長輩去得早,故不能擇字。便道:“無字。”

“朕為你擇一字,嘉言善行,表字善行,豈不極好。”

……

春雨又至,時已經年,已為太皇太後的易貞嘉轉頭看向窗欞,吩咐桐意:“聽著像是落雨了,將窗子開了罷。”

她年歲大了,已纏綿病榻多時。桐意勸道:“雖說開春了,到底有寒意。如今開窗子,隻怕雨珠飄進來,倒冷。”

“冷一冷也不妨事,去罷,我想瞧瞧……”

桐意十分為難,轉頭望向坐在軟榻旁的皇後林氏:“皇後主子……”

林黛玉方才聽太皇太後說了那些話,自然曉得她是想先皇了。當下吩咐道:“去罷,老祖宗想看,那瞧一瞧也不妨事。”

桐意這才過去,將窗子略開了一些。到底不放心,命兩個宮婢拿著扇子立在窗邊,好歹隔一隔。

外頭雯孺捧參湯進來,道:“桐意姑姑,是主子用參湯的時候了。”

桐意取過參湯,黛玉接過,朝太皇太後笑道:“我服侍老祖宗吃參湯。”

一旁桐意並上雯孺扶著太皇太後起來,將迎枕墊在身後好叫她靠著。太皇太後吃了幾口,便推開說不吃了。一雙眼睛隻對著窗戶瞧,聲音飄忽如呢喃:“小軒窗,正梳妝。那日先皇接我到乾元宮裡去,也是春雨時節。那時候真是好,人也年輕,想要的都在身旁,伸手就夠得著。”

她這一生沒什麼夠不著的東西,年少時雖父母長輩去世早,到底易家還有一副殼子。雖未錦衣玉食,卻衣食無憂。後十六歲遇著先皇,得他青眼。十七歲便被抬入坤儀宮,成了母儀天下的皇後。原先還有一位柳貴妃與她分庭抗禮,後柳貴妃一病死了,宮裡就隻她這位皇後一家獨大。

皇後住在坤儀宮,這是規矩。隻是她滿打滿算也沒住過幾日。先皇喜歡叫她陪著,昔日太後也不攔著,隻做不知。故而她一年裡頭竟有大半年是住在先皇的乾元宮裡……

說是帝後,更像是尋常夫妻。先皇自迎她為繼後,便再未寵幸旁人。便是有大選,也不過是選出來賜給宗室。

太皇太後低歎一聲,%e5%94%87角溢出溫軟笑意:“先皇待我……當是厚愛……太上皇並上先頭那位詠樂王……一個也比不得他……”

原先按部就班活著,如應卯一般,入後宮,開枝散葉,不過是沒遇著那個人,情未至深處。但凡動情,便是一生一世。

林黛玉順著她的目光往外望:“老祖宗這是想先皇了。”

“是了,近些時候倒常常想起他。先太後當日告訴我,恩愛過頭便要惹人妒忌,要我收斂。隻是我那時候不懂,既然情意相許了,何必要忍著?後來果然應驗,先皇走得太早……將我一人留在紫禁城裡,縱然至尊至貴、兒孫環繞,亦覺遺憾……”她將黛玉的手握在手裡,拍了拍手背,“黛玉……你如今是皇後了,更要懂得製衡的道理……你比我更好些,宮裡隻有你一個……”

黛玉略覺彆扭,扭開頭道:“好好地,老祖宗怎麼說起這個來。”

“我時候不多了,隻怕今日不說,便再沒說的機會……”

“老祖宗不當說這樣晦氣的話,老祖宗該長命百歲!”

太皇太後似累極了,靠在迎枕上有氣無力地喘熄:“傻孩子,都說帝王萬歲,太後千歲,可誰見過百歲後的人?都是唬人唬自個兒的話……早些走也好……我近些時日……是真的累了……很想去瞧瞧先皇現如今是什麼模樣,可曾在橋上等我……”

太皇太後目色變凝,便是說話聲也微弱起來。林黛玉不由落下淚來,轉頭命人道:“快去請太上皇和皇上……”

外頭一片慌亂,哭泣聲不絕於耳。太皇太後隻當是旁人的動靜了。她目色泛空,望著窗外那簾煙雨。

人生易悔,她原先也隻當著入宮要悔。如今回頭去看,悔恨如許,唯獨入宮不悔。隻因宮裡有他。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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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會挽雕弓如滿月, 西北望, 射天狼。

合睿王駐守邊疆,乃使外邦聞風喪膽。

一路護送敬端大長公主至關外,慕容以致至永城後領軍三萬,將來犯者殺得片甲不留。雖大獲全勝, 到底自個兒身上也添了傷。

他今次過來隻帶了欣馥等四個丫頭,也隻留在永城宅子裡,並不曾叫他們在軍中服侍。故而現如今身側隻留了兩個內侍服侍著, 亦是暗衛出身, 一個排行老七, 一個喚作十九。

敵軍將領一箭射來,慕容以致為著救副將提劍挑開,卻不料另飛一箭過來,將他左肩膀射得對穿。戰場上的箭都有倒刺,不可硬拔,須得小心翼翼將倒刺切斷, 而後再抽出。那時正是浴血奮戰的時候,慕容以致又是眾人的主心骨, 如何能走開?故而他快速抬手將箭前後削斷, 入肩那段仍留在裡頭。一場仗打完, 左肩上的血已將皮肉黏在一處,待要揭開,又是一陣錐心刺骨。

半截箭拔下來,肩上就是個血洞。老軍醫瞧著那血洞, 不由心驚肉跳:“王爺若是疼得厲害,屬下開個方子,叫老七他們去煎了來吃……”

“不必。”慕容以致斷然回絕,摩挲著手中的絡子,道:“今日雖勝了,卻也傷亡極重。將藥留著給他們……我不過是疼一疼,沒那樣嬌貴。”

“是。”老軍醫嘴上應是,待出了門,到底交代老七:“這是補血的藥,一日三回,記著服侍王爺吃。”說著,將手中一隻油紙包遞給老七:“仔細瞧著,彆泛潮了。”

老七順勢將油紙包收入懷中,瞧著老軍醫走遠了,這才與十九道:“虧得現如今林大爺不在這處,不然這血淋淋的,隻怕更難辦。”

十九瞟他一眼,譏道:“那時候王爺派你領著欣馥往京城去了,你原不曉得。昔日王爺重傷在身,上了林家的船回京城。一路上都是林大爺陪著,帶血的時候不曉得多少。初時也震驚過一回,後頭就雲淡風輕了。你瞧著人家文弱,實則他心裡很有計較。”

文人雅士不過不學武,隻是誰又明說了,不會武的人就格外弱些?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坐在紫禁城裡的那位,大多憑的是腦筋不是手腳。

慕容以致亦慶幸林玦現如今不在這裡,不然瞧見了隻怕令他擔心。有心在他來前將傷養好,不料第三日便傳來消息,說林玦已至永城外,尚餘一些路,便要到了。

一時間慕容以致心裡又是歡喜又是惴惴,在房中轉了一圈,便命老七:“套車,我要去城外接人。”

“王爺還傷著。”老七道:“不如奴才和十九去接,左右也不過這麼些路。”

“這點傷算什麼!子景來了,慢說隻是這些路,便是隔著千萬裡我也該去迎他。”說得冠冕堂皇,不過是想快些見著林玦。

林玦入永城時正是夕陽將落時,餘暉如撒金,溫柔灑落在每個人身上。邊關荒涼,城外不遠便是黃沙漫天。城樓殘破,行人極少。守城將士手執長矛立在那裡,目光堅毅,身姿筆挺。迎著城樓上囂張的“永城”二字,有種叫人心折的巍峨。

溫柔捧了涼茶給他,待他接過了,又拿起團扇來扇風。口中道:“這處風沙大,若是開窗子,倒叫大爺咳嗽。關著窗偏又悶熱,大爺且忍一刻,進了城就好了。”

林玦靠在窗沿吃茶,慢慢將一盅茶吃儘了,這才道:“你原先來過這裡?”

“前幾年跟著欣馥姐姐來過一回,不過在宅子裡住了兩日,王爺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