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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旋即又複平靜。

這一聲問話,並無人答。

簾帷內好似逐漸暗淡下去,隻餘下林玦一個,獨坐在那裡,恍如泥塑,能坐到地老天荒。他目光平視前方,好似仍能見著那個高大的背影。分明那人早已經出去了。

林玦露出個微笑來,溫聲道:“你這一去,我過些時候也要往蘇州去了,真能算上是天南地北了。如今這時候,隔得遠,能見一麵是十分不容易的事。故而我在這裡,要交代你幾句話。如今天還冷著,你往邊疆去,那裡缺衣少食,縱然你身子強健,也有不能承的。這一回去,要多多地帶一些東西。寧可路上多累一些,也彆到時候抓瞎。還有……我今日在宴席上遙遙見著你,瞧著倒比原先瘦了些。雖說男兒瘦一些更顯得精神,你卻是要再戰場上拚殺的人。且都放下罷,好好的將養自己。”他頓了頓,又添上一句:“其實我是個很小氣的人。你來道彆,我原該勸你,將那些不該有的私情都放下,娶妻生子,才是正經的事。隻是我終究不想這樣勸你……”言至此處,喉間已然哽住。“我已不能回頭,今生今世已陷魔障,再不敢妄想嬌妻稚子在側的福氣。又是憑著什麼,你能夠?故而……願你無子息之盛,亦無寵妾之樂……”

他終究不夠大度,能祝自個兒心愛的人另尋所愛。寧可狠毒一回。

窗外寒風呼嘯而過,吹得碧梅紛紛墜落,雪花亂舞,不知要往哪裡飛去。便是林玦之心,亦如殿外碧梅白雪,零落飛散,已過天涯。

太皇太後與新帝對坐於小炕,新帝大抵是從宴上匆匆趕過來,便是連衣裳也不曾換一身,想必是萬分心急的緣故。

一個兩個,都是這樣。太皇太後無奈在心底歎了口氣,吩咐桐意:“取錦帕來。”

桐意取了錦帕來,太皇太後伸手接過,%e4%ba%b2自替皇上將發上碎雪拂去。“皇上如今是皇帝了,做事不能再隨著自個兒的心情來。若是叫下人瞧見了,卻又是怎麼個說法呢?做皇帝的,悲是一默,喜也是默。都是自個兒心底的情緒,不能叫外頭人知道。”

皇上靜靜聽了這一番話,應了是,才問道:“孫兒冒雪而來,是有事想問老祖宗。”

“你要問的,我都知道。”太皇太後將錦帕放回那鎏金木盤中,揮手叫桐意下去。坐回小炕,取了茶來吃。“養光宮如今是皇帝寢宮,你看重哪個臣子,便是留他住一夜,也無妨。隻是那暖閣,不是誰都能住的。祖宗家法傳下來的事,你縱已是皇帝了,也不能違背。”

“是,孫兒一時吃多了酒,才糊塗了。那些奴才,也不提醒著孫兒,倒叫孫兒犯了錯。”他不防太皇太後半句不說慕容以致傷了他宮裡人的話,也不說將林玦的事,隻將祖宗家法提出來說。倒不好再提彆的,隻得賠笑著告罪。

太皇太後叫請剪子,自取了小金剪,去剪桌上擺著的一瓶子碧梅。淡聲道:“奴才不懂規矩,就該處置。就如這枝椏,瞧著礙眼了,就該剪去。你是皇帝了,馭人之術,總不該是我這做祖母的教你。”

皇帝笑道:“老祖宗肯教朕一回,這是老祖宗賞下的恩典。原沒什麼該不該,老祖宗調理人的本領,是一等一的。”

“一等一不假,那也是調理後妃的本事。後宮裡的女人,不乾涉前朝。”太皇太後放下剪子,取軟帕來擦手。皇上瞧見了,忙取了一旁軟帕奉上。太皇太後取過來用了,十分順暢,並無停頓。似原該如此。“你叔叔吃多了酒,在你宮裡頭胡鬨的事,正被我撞見。你也不必顧著他的臉麵,他做叔叔的,不懂自個兒做臉,倒要叫皇帝的侄兒去遷就他?沒這樣的道理!”

皇上麵上笑已僵了,終究是%e4%ba%b2兒子,太皇太後的話,明麵上是責,實則內裡處處是維護。“老祖宗嚴重了,原是一家人,分什麼彼此。吃多了酒就失了分寸,這原是可以饒恕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彌補最近的虐章,今天讀者群讓點了番外。奉送太皇太後易氏番外一千字,番外與正文有關。番外

易貞嘉跟著母%e4%ba%b2踏進宮門的時候,並沒想過,自個兒會坐上皇後的位置,亦不曾想過,自個兒能從皇後一直做到太皇太後,這是極少見的事。

但凡皇後,大多遭受冷落。便是有受寵的,也躲不過早薨的命數。易貞嘉是個異數。

易家早年是個極興旺的家族,祖上出過正一品的官,極受皇族看重。隻是一代代傳下來,除了清名,也剩不了什麼了。

易貞嘉入宮那一年十六歲,花一般的年歲,正是說人家的好時候。父%e4%ba%b2早夭,倒有個哥哥,隻是當時哥哥遠在他鄉考鄉試,竟無暇顧及她。下頭倒還有個弟弟,弟弟若是能乾,也是能為她拍板的人。隻是這個弟弟委實太小了些,才八歲。

易貞嘉的母%e4%ba%b2是個有眼界的人,不肯叫易貞嘉隨隨便便嫁了一個人。他們如今雖漸漸沒落了,到底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呢。故而她母%e4%ba%b2尋出了久久不穿的誥命衣裳,命人往宮裡遞了牌子,求見太後。

原誥命夫人入宮,見的都是皇後。隻是現如今這位皇上,才繼位兩年便沒了元後。後來有個柳貴妃寵冠六宮,卻也隻是這樣了。距皇後的位置雖是一步之遙,到底妃就是妃。縱然代管鳳印,見命婦的事,還是輪不著她。

如今這位太後,也是個極好相與的人。聽宮人回了話,便叫她隔日領著易貞嘉進宮去。

這麼著,才有了易貞嘉並上那位皇帝見麵的機會。

那一日豔陽高照,天色明澈,是個極好的天氣。

易貞嘉穿得比平日更富麗些,隻是到底易家內裡蛀空了,縱然料子是新的,花樣也不時興了。新做的衣裳,瞧著倒有些像是半新不舊的。易家母女的穿著,在後宮裡算是獨一份的景致。

隻是再不時興的花樣,再舊的款式,也掩不住易貞嘉如桃李一般傾城絕豔的顏色。那一抹絕色清麗,便是寵冠後宮如柳貴妃,也不能壓她半分,隻能居於其次,淪為布景。

太後見著易貞嘉極喜歡,聽了易夫人的話,也覺著很有理。當下留了易貞嘉在宮裡,也不叫她做事,隻叫陪著自個兒說話,一麵又叫柳貴妃將這事提上日程。

萬萬沒料到,相看是相看起來了,最終人卻成了皇帝的。

易夫人沉屙在床,想叫女兒回去瞧瞧。這是合情合理的事。易貞嘉坐上轎子,急匆匆往外去了。誰能料到這樣巧,轎子壞了,隻停在半路等人再抬一頂來的工夫,就遇著了皇上。

那日皇上隻穿了一身玄色錦緞繡五爪金龍的衣裳,遙遙過來,格外器宇軒昂。易貞嘉坐在軟轎裡,不知是出來行禮好,還是當做沒見著好。

沒料到皇上竟然很有閒情逸致,往前來,待那內侍宮婢見過禮,便問道:“裡頭坐的是誰?”

這一下,便是易貞嘉要裝自個兒沒見著皇帝,也不能夠了。

她唯有躬身出了軟轎,側著身子,不敢看他,也不敢叫他將自己的麵容儘數看去了。隻這半遮半掩地見了禮:“小女易氏,給皇上請安。”

第117章 提歸途擇年問去時, 應歎息春景似描影

太皇太後慢慢將手上護甲褪了, 眉目不動,聲音冷淡。像極了在說一樁無關緊要的事, 半點不像是在談自個兒的兒子。

“你們是叔侄, 卻更是君臣。君臣之彆, 猶如雲泥。他身為臣子, 卻敢大逆不道, 以下犯上。彆說責他, 就摘了他爵位,也是應當。皇帝才剛登基,做叔叔的不說給你撐腰長臉也就罷了, 竟還如此不分尊卑, 簡直愚蠢!”她隨手將護甲扔到小桌上,玳瑁嵌米珠護甲撞到桌上瓷碟上頭,發出清脆的聲響。

皇上不能隨著太皇太後說下去。她能如此輕易說合睿王不分尊卑, 皇上卻不能夠。合睿王再有不是,也是長輩。如今以孝治天下, 這樁事合睿王確有錯處,但若真拿這個做筏子, 摘了他的爵位, 莫說言官,便是天下人口誅筆伐也能湊成許多話本來。這是萬萬不能的事。何況如今太上皇仍在世,太上皇當日傳位給他,雖說過要提防合睿王的話, 卻也說了,合睿王性子一貫頑劣,若是有什麼錯處,非觸及根本,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罷了。卻是要護著合睿王的意思。@思@兔@在@線@閱@讀@

故而現下,皇上不能順著太皇太後的話往下說,這倒也罷了。卻還要逆著來勸:“老祖宗何必動氣,不過是尋常的事。待十七叔酒醒了,老祖宗與他說兩聲就是了,很不必上綱上線。”

太皇太後拍了拍他的手背,微笑道:“你是個心軟慈和的人,我知道。隻是萬事都該有個章程,不能太縱著他了。”

皇上回了一笑,道:“依老祖宗之見,卻要怎麼好呢?”

太皇太後取了茶來吃,那茶微燙,她亦盞蓋略撇了撇茶沫,這才吃了半口。“他在這裡,無事可做,又隻知道胡鬨,不如讓他往該去的地方去,便是胡鬨,也隻作不知道了。”

太皇太後的意思,是要他放慕容以致回邊疆去?

皇上往壽康宮來了這一回,半點沒討著好不說,末了回去,還是繼續想究竟該拿慕容以致怎麼辦才好。他出壽康宮時雪已停了,白茫茫一片,仿若夜色都被映襯得亮了幾分,格外潔淨。

皇上站在車子邊上,道:“瑞雪兆豐年,是個好兆頭。”

邊上張華顯笑道:“都是皇上厚福,才澤被天下人。”說著,又道:“皇上且上車罷,外頭冷得很。”

“不必。”他隨口問道:“前頭宴都散了?”

“想必是散了,留宿的幾位不論,其餘的想必現下正在出宮。”

他點頭:“不回養光宮去了,往……”仔細算算,他真能去的地方,實在很少。原本想跟林玦徹夜同眠,將他心裡對自己的心結打開。偏偏又出了這檔子事,慕容以致好好地不在宴席上吃酒,得知了林玦往養光宮去的信兒,竟絲毫不顧旁的,一鼓作氣便往養光宮去了。便是大逆不道也要將林玦帶走,看來他這叔叔……是知道了他對林玦的那份心思了。

皇上眯了眯雙眼,裡頭有暗芒略過。

不過一瞬,他便又複尋常,口中道:“往嫻妃宮裡去。”

如今這新帝後宮裡頭隻嫻妃一個,思來想去,能去的也隻有這處罷了。雖有宮女可收用,到底不過是用來尋樂子,真要真心實意說些話,還是要往正經的後妃宮裡去。

賈元春才拆了頭發,換了衣裳。抱琴往外去催水,叫人備上一桶熱水,好叫她泡一泡。賈元春半個身子都僵了,蹙眉歪了歪脖子。

抱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