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頁(1 / 1)

倩儂在旁跪著,聞言回道:“回太皇太後的話,是養光宮裡頭的,喚作夏守忠。”

太皇太後略頷首,與身側桐意言語了一聲:“守忠尊禮,是個好名。既有這樣的名,就該懂尊卑,也該知道為主子分憂。如今合睿王傷了他,旁的都是其次,暫且將他挪出來罷。近身伺候皇上的人,容不得有半分差錯。若是過了病氣給皇上,這才是罪上加罪。”

“正是這麼說呢。”桐意依然笑盈盈的,“奴婢這就吩咐下去。叫把他挪出去住著,待身子好了,再回來伺候著皇上就是了。”

一錘定音,倩儂見自己一句話都不能說,不由麵色煞白。而那夏守忠沒料到自己偷%e9%b8%a1不成蝕把米,竟叫太皇太後開口,將自己挪了出去。須知這養光宮是個最難進不過的地方,人人都搶著做事。今日你出去了,不過半個時辰,就有人來替你。想張華顯這般的,出去了,許皇上記著,能回來。夏守忠不過是個跟著張華顯做事的,露臉的時候不過幾回,皇上記沒記著有他這麼一個人,還另說呢。心口劇痛,%e8%83%b8悶氣短之間,夏守忠隻覺麵前一片昏黑,再支撐不住,頹然倒了下去。

太皇太後半分目光不曾舍給夏守忠,隻對著合睿王道:“天寒地凍的,站在這裡做什麼。不想回宴上去,就跟著我回壽康宮。正巧我好些時候不見你了,咱們娘兩說說話。”說著,紛紛桐意再去備輛車子來。

慕容以致仍緊緊摟著懷中人,口中道:“天冷了,卻叫人更清明些。”

若非如此,他不至看透慕容永寬真麵目。若非這朵朵冷雪落在身上,他不會這樣清醒。興許到了現在,還以為慕容永寬不會對林玦動手。

他懷裡抱著一個人,這是一眼就能瞧出來的事,偏太皇太後隻作不知,吩咐了這些,就叫慕容以致往車裡去,半句話也沒多的。

慕容以致摟著林玦上了車,待關了車門,這才將錦被往下撥了些,裡頭露出一張通紅帶汗的臉來。他才醒了一刻,卻又被嚴嚴實實捂在被中,也不知醉得究竟如何了,縱然中間生了這樣多事,也還是昏昏沉沉睡著。

“子景……”他低喃一聲,抬手將林玦額上碎發撥開了些,湊過去,低頭%e5%90%bb在他汗濕的額頭上。“願為子俘,甘作餘虜。”

這樣情真意切,這樣將自己擺得極其低賤的一句話,偏要等著林玦睡著了,才能說出口。

當日林玦說出那樣刻薄冷淡的話,他原覺憤怒至極,到了今日,再見時,心底卻生出一種苦澀的感慨來。林玦本沒欠自個兒什麼,仗著自己這樣歡喜他,便想來就能來,想走就能走。他原本就不能要求林玦什麼。

到頭來再認真想一想,能這樣卑微將他摟在懷裡,悄悄的愛慕他,竟業已滿足。

馬車緩緩往壽康宮駛去,到壽康宮時,雪下得越發密了。裡頭有宮婢撐了傘出來迎,太皇太後下了馬車,一麵走一麵道:“幾位姑娘累了一天了,叫他們往暖閣裡去歇息,不必往我這裡來請安,再拘著他們。”

桐意應了話,轉頭去吩咐。又聽太皇太後說:“再在東暖閣裡頭多備兩個火盆,好叫王爺過會子也能歇息一刻。”

太皇太後說的雖是叫合睿王歇息,桐意又哪裡不知,為的是叫合睿王放了懷裡的人下去,好叫他們母子說些話。

慕容以致得了話,雖未遲疑,卻自個兒抱了那人,%e4%ba%b2自送到暖閣裡頭,才罷了手。奉命過來伺候的是楚桂,慕容以致出暖閣前還多添了一句:“他是好安靜的人,若是裡頭不叫,彆隨意地進去亂瞧。隻他又多吃了兩杯酒,恐他過會子難受,還得多備一盞醒酒茶來才是。”

楚桂行了一禮,眼觀鼻鼻觀心,道:“是,都聽王爺的吩咐。”

他這才略微放心,出了暖閣,往正殿來。太皇太後已除了外頭的鬥篷,拿去發髻上贅飾,隻一枚銀雕壽字點翠華勝,瞧著更添清爽,又顯精神。

慕容以致上前,撩起衣袍跪在地上,結結實實行了個大禮。他道:“兒子有罪。”

邊上桐意見他跪了,轉身取了個蒲團來,安置他他膝前。他仍低頭跪著,也不往上去。

太皇太後見他不動,也不言語,隻伸手拿了桌上的玫瑰汁子來吃,靜靜吃了半盞,才道:“這個吃著好,給西暖閣裡的幾個姑娘都送一盞去。”

桐意含笑應了,也不叫人去,自躬身慢慢往外退,邊上伺候的宮婢也一並跟著往外。桐意都去了,他們站在這裡,卻是更不能夠了。

宮婢如潮水般退去,太皇太後瞧著宮裡一隻西洋鐘的擺件,那鐘針走動的聲音一下下,像是擊在人心頭。許久,她方才道:“你的確是錯了,大錯特錯。怪我,打小將你寵壞了。後來又許你往戰場上去,拚出一身桀驁不馴來。才叫你……連皇帝的養光宮都敢闖,連裡頭的人都敢動。”

“兒子認的,並不是這個錯。”

太皇太後手一頓,旋即緩緩將那半盞玫瑰汁子放下了。“你要認的,是什麼錯?”

“兒子心儀一人。”

太皇太後靜靜瞧著他,不說話。她盼著他說出這句話已許久了,隻是如今他真說出來了,卻並無十分歡悅。隻因他知,他心儀的人,必然是無法觸碰的人。但凡所能接近,照他的性子,不會來請這個罪。

那西洋鐘搖擺著,慢慢又走過了一刻鐘。太皇太後才道:“一個宮女而已,縱然是在養光宮伺候的,也隻是宮女。”

新帝不好女色,這是眾人皆知的事。便是受寵如嫻妃,入了宮這些時日,也尚未侍寢。太皇太後想著他在養光宮動手,便以為是他瞧上了養光宮裡的宮婢。因是新帝的人,便不能近。這是太皇太後想到最壞的地步。

新帝雖是她的孫兒,麵前跪著的卻是她嫡%e4%ba%b2的兒子。手指尚且有長短,遑論疼人之心腸。新帝與慕容以致擺在一處,她必然是要先緊著慕容以致的。

卻沒料到,慕容以致聽了這話,倒抬起頭來。麵色平靜,眼裡卻顯出孤注一擲來。“戶部尚書林海的兒子林玦,正是兒子心儀的人。”

這一聲出,瞬間滿室死寂。太皇太後原要取帕子擦手,聽見這句話,卻頓住了,手指慢慢收攏,將那上好的絲質絹帕握出道道痕路來。

慕容以致狠狠叩首:“兒子有罪,都是兒子的過錯。”

太皇太後啞聲道:“既然知道錯,改了就是。”

他麵上卻顯出哀怮來:“兒子也曾想過,卻終究不能夠。兒子無能……兒子……放不開他……”

第115章 一往情深唯餘桎梏, 彆後此去雙珠凝淚

外頭漏刻聲聲, 竟與這西洋鐘的聲音合上了拍子。內殿一片沉寂,唯有這細微的聲響, 並上二人時高時低的呼吸聲。-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太皇太後舉目望去, 隔著綠紗糊的窗子, 透過朦朦朧朧的窗帷, 外頭亮白雪色一片茫茫, 將其餘景致都映得黯然失色。

太皇太後望著那片雪色, 緩慢開口:“那日千秋夜宴前夕,你%e4%ba%b2自往壽康宮來求見,坐在我跟前, 求我, 照看林海的夫人。當日隻覺著,你待那林家嫡子,太看重了些。後又在林姑娘身上瞧見了那方平安扣, 下頭人還疑心過林姑娘。如如今想來,卻都是猜錯了。你確然心有所屬, 那人也確是林家的人,隻是不是姑娘, 是個兒子。”

太皇太後極少這樣待他, 真這樣平靜淡漠與他言語了,想必是怒極。他知自己傷了太皇太後的心,哪個母%e4%ba%b2也不肯聽著這樣的信,誰也不願自個兒的兒子走這樣一條路。隻是開弓沒有回頭箭, 他早沒回頭的機會了。

慕容以致閉了閉雙眼,又是一個深深叩首。“情之所鐘,原無男女無關。兒子也曾想過,若他是個姑娘,我一定要將他娶回王府去,管他是願意不願意。隻是他是男子……雖是男子,兒子的心已賠付出去了,再沒取回來的機會……”

燭光搖曳,慕容以致抬起頭來,瘦削的俊臉在燈光中影影綽綽,麵上悲哀苦痛,卻濃重得不可忽視。他實在煎熬,又很難耐,短短時日,就瘦得仿若換了一個人。

太皇太後的心肝都好似被人掠去了,“若他是個姑娘,縱然千不能萬不該,母後也許你娶她。隻是他終究不是。你雖是皇族,卻不能仗著自個兒高人一等的身份,對魚肉百姓,肆意妄為。林玦是林家的嫡子,林家幾代單傳,不能在他這處斷了香火。縱然是斷,也不該是因著你,才叫斷了。林夫人雖又有了身子,是男是女,到底還未可知。我的兒,身處高位,也不能隨心所欲。這不是好走的路,且回頭來罷。這世上好姑娘何止千千萬,這次秀女入宮,我好好地給你擇兩個放在房裡,你知道了女人的好處,就不會再想著他了。”

慕容以致搖首:“母後何嘗不曾在我房裡安置過人,前頭的布渠,後頭的歸霽,都是母後擇下的。不是他們不好,隻是兒子不想動他們。隻出現了那個人,縱然天資絕色,亦不能轉移我心分毫。感情這回事,原不是好不好,所能左右。”

林玦待他這樣冷淡這樣決絕,他終究還是放不開他。

何曾有道理可言?

太皇太後動了動嘴%e5%94%87:“你們兩情相悅麽?”

“不曾。”慕容以致滿心苦澀,“他對兒子……半分情誼都無。原是兒子,鑽了牛角尖,不停這逼著他,迫著他……他到底不曾鬆口……”

細細想來,原也有過鬆口的時候。隻是林玦說那都是虛情假意,他雖不肯信……到如今,卻也是不能不信。

“原是你一廂情願的緣故……”太皇太後鬆了手裡緊握的絹帕,淡聲道:“地下冷,起來坐著說話罷。”

“是。”他撩起衣袍起身,往前兩步,坐到小炕上。小桌上有一盞茶水,仍是微溫。他手指僵冷,捧著吃了半盞,才漸漸暖和過來。天氣雖冷,他又在地上跪了半天,額上卻仍生出細密的汗來。太皇太後瞧得心裡發緊,拿起絹帕,伸手過去擦他額上的汗。

慕容以致將脖子往那邊傾,好叫太皇太後擦著順手些。

太皇太後一麵擦一麵道:“你是先帝遺腹子,最小的一個,排行十七。前頭你姐姐敬端,為了家國大業往北邊和%e4%ba%b2去了。你哥子太上皇,是頂大的一個,登基的時候才剛過二十。他們都活得艱難,我因想著,你是最小的一個,又生得艱難,故多寵了你一些。左右你也不是姑娘,往後長成了,不必去孝順婆母,性子便是桀驁些,也是尋常。國家大事,也不必你憂心。你要去打仗,我雖初時不舍,後來經不住你求,到底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