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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彆將她的錯處,記恨在四皇子身上。她罪不可恕,永宥卻無辜。他一直尊敬自己的父皇、兄長,也愛護弟弟,從不肯與她同流。她該求皇上,彆怪罪她母家。縱然她曾深恨那個家,如今回頭想想,雙手空空,剩下的,竟隻有從前那段回憶。母%e4%ba%b2尚在,她雖不能喚她娘,隻能喊一聲姨娘,到底兩個人守在一處,日子有指望。

隻是她喉間似被硬|物哽住,雙目酸澀,未見淚滴。那些話打好腹稿,卻仍舊說不出來。磕磕絆絆,最終說的竟是:“請皇上,彆記恨妾身,也彆忘記妾身。妾身……請皇上……囊妾身之骨……”

終於說出口,%e8%83%b8`前竟然一鬆。

她到底說出來了,原她要的不多,在這最後時刻,竟隻是要麵前這個男人,記著自己,牢牢看著自己,僅此。

皇上低頭看他,他原就生得高,如今明妃跪著,更生出一種居高臨下來。“這些年與你相對,朕無一刻覺著鬆快。”

一早傳出皇上身子差了,他如今說話,卻中氣十足,半點不像有病在身的人。

明妃伸手將他衣袍一角緊緊攥住:“皇上!”仰起頭時,眼中儘數是祈求,那樣卑微。“永宥無辜!”

“他是無辜,最大的錯處,就是有你這樣一位母妃。”他漠然望著那隻手,柔嫩潔白,盈盈翠翠如青蔥,玉指纖纖。如今卻痙攣著,抓著他衣角。“當日朕為皇四子取名永宥,原以為你會明白朕的用意。你在朕麵前,原無可用之情。怎敢奢望,朕予你寬宥?”

第90章 意難追秋霜染碧血, 兩相負毀謗露孤痕

這一長串的話, 聽起來叫人心涼。像極了千斤重錘,重重擊打在心上。明妃顫唞著雙手, 十指都失去原本力道, 連這一縷衣角都再抓不住半分。

“原來你知道得這樣早。”她終究鬆手, 手收回去。方才與他爭執, 耳側一縷秀發落下, 她慢慢將那縷碎發挽回耳後, 笑意輕微,卻透蒼涼。“什麼寵愛都是假的,滔天富貴也都是虛的。那時候你就開始算計我, 這樣多年了, 真是難為你。”

她踉蹌著站起身來,長久不跪了,隻跪了約莫一炷香, 竟然雙%e8%85%bf顫唞酸疼得厲害。像是地麵寒意侵入骨髓,叫她連逃跑都成奢望。當日她懷著皇四子, 皇上寵愛在身,自那時起, 她便不把皇後放在眼中了。也是那時起, 乃至後頭生了皇四子,再沒人能讓她下跪過。

太皇太後是個寬厚仁慈的人,常年行宮住著,絕少回宮。皇太後常年修行禮佛, 極少出門,也極少叫人去陪她。皇後又是那樣提不起來的模樣,原先有著先太子,到底有些威儀。失了太子後,越發地心如死水,宛如枯槁。

後宮裡,她是獨一份的寵愛,獨一份的尊榮。再彆提叫她屈膝,就是叫她低頭,都很艱難。偏偏今兒跪了,跪的是把她捧上天的男人。

明妃走到那盞落地綠釉陶孔雀九支燈,伸手慢慢摩挲著,仿若蒼老隻是一瞬,隻這一夜,她目中便滄桑得沒法瞧了。

“皇上,我隻想問你一句,我究竟做錯了什麼,要你堂堂帝王之尊,汲汲營營這些年?”

她原不曾料到,自個兒竟然這樣令人防備。

皇上不言語,她偏要逼他開口。好歹同床異夢這些年,人之將死,也該叫她知道知道,他夢的究竟是誰。

“你告訴我,我的錯處在哪裡!”她似癲狂,猛地揮手,將九支燈上一支蠟燭揮落。蠟燭落到地上,滾落好幾圈,才堪堪在柱邊停下。燭火微弱,顫唞了幾下,終究熄滅,隻餘下青煙嫋嫋,發出難聞的氣味。

“明妃!你放肆!”宮妃禦前失儀是大罪,吳複原一直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不說話。如今到了這地步,少不得要出聲。皇上覺不覺著她放肆是一回事,要說這話,是他這禦前總管的職責。

“放肆?”明妃笑得癡狂,陡然伸出手,戳著一指頭指向皇上,步子淩亂卻極快地走過來。一指頭直戳在皇上鼻尖。“你告訴告訴他,我這份放肆,是誰縱的?皇上?果然主子是什麼模樣,下頭的奴才也是什麼模樣。一張臉,千百樣地變。得寵時,一口一個貴主兒地喚,變天時,撂開手毫不留戀的。慕容懿明,旁人不知道,你總該知道,我原不是這樣的人!”

慕容懿明!

這四個字出口,皇上尚不及反應,吳複已經驚得心神俱碎。皇上當日是正經的中宮嫡長,自八歲時便被封了太子,便是龍潛時也甚少有人敢直呼他的名。先帝在位時,當今皇太後還喚他兩聲明哥,先帝去後,便是皇太後也尊他一聲皇帝,再沒在人前叫過小名。

明妃如今瞧著是狗急跳牆,竟連這樣大不敬的話都敢喊出口。若不是那一位與她同出一門,想必株連九族都使得。

吳複睨了皇上一眼,他緊抿著%e5%94%87,臉上沒一絲笑,平白地就生出一種冷傲絕情的氣息來。

這些年他算是瞧明白了,明麵上擺著寵的明妃算什麼,真正是他心頭肉的,卻唯有那一位了。

皇上站在那裡,紋絲不動,隻漠然望著她。從前的溫聲笑語,脈脈溫情,像是黃粱一夢,再找不見了。

他冷聲道:“你原就是這樣的人,得了好處就往上鑽營,嬉嬉鬨鬨不過是為利所驅。你這樣大的胃口,原就藏在腹中,朕不過將它引出來。這些年的富貴,你總該消受儘了。”

明妃最不肯聽他這樣冷漠的語調,像是除此之外,他們彆無他話。她頹然垂下手,悵然道:“旁的我都認,叫母家的兄弟賣官,收受賄賂,乃至皇上方才說的暗自擁兵,一樁樁一件件,都是要殺頭的罪。隻是我既做了,就料到這一日,我都肯認。隻一樣,皇上懷疑千千萬,不能疑我的心。這些年,我對皇上的心,都是真真的。”

“朕不要你的命,且留著罷,冤冤相報,自有找你討債的人。”皇上不肯再留,原先明妃的明豔動人,誠摯真心,如今再留不住他一時半刻。他甩袖而去,姿態極是冷淡。

吳複跟著他出了殿門,隻聽他的聲音在昏暗的燈光下響起,卻如驚雷轟鳴:“明妃護佑皇子不力,又傷了身子,念在誕育皇四子的情分,褫奪封號,降為貴人,在德意宮裡好生養著罷。”他指了指沈傳誌:“你去辦這事。”

“是,奴才遵旨。”這天寒地凍的,沈傳誌愣是嚇出一身白毛汗。

瞧著這宮裡的風向要變啊!明妃今兒命她手下的映紅去乾元宮傳話,說是腹中皇嗣失了。當時禦前伺候的,撲通撲通跪了一地。雖不是他們的錯處,聽著這樣的訊,也該告罪。雖不知明妃是那一日懷上的,傳出風聲來,竟已是失了。按照皇上往日愛重她的模樣,且要攪起一番風浪呢。

宮中子嗣原就艱難,宮妃但凡得了身子,不論如何,好的東西都得緊著她來。便是這福分不夠,半路失了,皇上也少有怪罪,更多的要晉位來安撫一二。

原想著明妃能憑著這個往貴妃、皇貴妃的路子上去,恭賀大喜的話打了一腹稿,卻沒料到明妃娘娘她福分到頭了。

皇上問了原由,聽她字字句句都指著皇後說,皇上臉眼都不帶眨一下的,當下便怒斥:“惡評國母,這是你身為宮妃當做的事?”

明妃當時顯然被嚇懵了,半句話說不出來,驚愕在場。隻這一瞬的愣神,手下最得力的宮婢巧綠,去傳話的映紅,在德意宮伺候的一眾內侍、小太監,紛紛鬨鬨地被拖出去一大批。

也不及去慎刑司,皇上吩咐就在殿外打。堵嘴的核桃都沒能用上,初時還能忍著,板子越打越重,身後血肉模糊一片,便漸漸有人忍不住,放開聲來叫喊。

到最後便是一片哭泣求饒,末了知道求饒沒用,便成了哀嚎。

殿外的血跡尚未刷洗乾淨,沈傳誌對著那片暗紅呢喃了一聲:“要不怎麼說,還得看開些。瞧瞧映紅,自知打了這八十板子,便是不死也得去半條命,主子跟前是回不去了。早早咬斷%e8%88%8c根去了也是乾淨,省得再叫人磋磨。”他搖了搖頭,“都是命。”ω思ω兔ω文ω檔ω共ω享ω與ω線ω上ω閱ω讀ω

聖心難測。

誰能料到昨兒還好好的,今兒聖上就手起刀落,大刀闊斧處置了自己寵愛多年的明妃。

明妃協理六宮這些年,雖前些時候太後娘娘開口,叫她將鳳印送回給皇後,到底威儀還在。她叫磋磨的人,那些下頭人也緊著弦,叫磋磨,就不敢優待。

這不,一朝落馬,妃成了貴人,一跌跌這麼遠,要痛打落水狗的人,指不定有多少呢。

明妃得力的宮婢一共四個,一下子給處置了兩個。剩下一個舞青,一個回紫。宮裡不許一個人走動,舞青和回紫往太醫院去請太醫了,這才躲過一劫。否則也是八十板子的命。

二人領著太醫過來,隻見德意宮內四下肅然,竟與往常大相徑庭,不由心內打鼓。一路進來也不曾見著禦前的人,走到殿門口才看見沈傳誌,總算鬆了口氣。

舞青上前見禮,笑道:“沈哥哥好,聖上在裡頭?奴婢才請了太醫來……”

沈傳誌掃了那低著頭不言語的太醫一眼,將方才折起來的袖子,慢慢地往下捋。一麵捋一麵斯條慢理地道:“皇上往坤儀宮見皇後主子去了,左小主在裡頭,太醫既來了,就請往裡去罷。”

皇上來了,這樣快就走了?

不能夠吧?!皇上對娘娘多大的寵愛,怎麼能走?舞青強笑道:“沈哥哥快彆誆我了,哪來的左小主呢?”

明妃原姓左,舞青記得清楚。做奴才的,主子樁樁件件,都要記得詳細。舞青心裡已隱約有了預知,卻不敢落定。

沈傳誌不肯再跟她磨牙,斜睨著她與回紫,道:“我誆你,有蜜水紅棗兒吃?快著些動作吧,才皇上褫奪了左小主的封號,降為貴人,這主殿是住不得了了,還得連夜換個地方才是。小主才傷了身子,太醫往裡去瞧了,就立刻搬動。”

既皇上說左貴人身子不好,那就是不好,就該讓太醫好好地瞧,仔細地看。彆回頭落下病根,回頭再來找著他。

此話猶如電閃雷鳴,劈頭下來,炸得舞青並回紫愣在當場,險些魂飛魄散。

偏沈傳誌交代了這一句,那廂又來了兩個宮婢,細細一瞧,沈傳誌便迎了上去:“呦,桐意姑姑、芝馨姐姐,哪陣風吹了你們來。太後主子有什麼吩咐?”

桐意並芝馨兩個,一個是太後宮裡的掌事女官,一個是慎刑司的司正女官。都是平日裡不顯山露水的人,兩位一並出山,大抵是因著左貴人的事傳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注水,這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