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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 千山茶客 4401 字 2個月前

死彆,有情之人,難成相守,生離遺憾,死彆悲哀。她看過那麼多話本子,好結局的、不好結局的,無非寥寥幾句。如今卻在這裡,看著這昏暗中沉默的寥落背影,竟也覺得悲傷。

她不知道這位年輕的指揮使大人此刻在想些什麼,但他低垂的眉眼,凝視著床上人的目光如此深寂,像是心愛之物漸漸離開自己,茫然又無力,脆弱與往日不同。

身後傳來門響的聲音,醫官們依次而入,與陸曈施診一人完成不了,紀珣、常進還有幾位醫官都要同在。

常進走到裴雲暎身邊,歎道:“大人,請移步。”

裴雲暎聞言,回過神來,再看了榻上人一眼,沉默起身,轉身離開了屋子。

屋門在身後關上,他走出院子。

冬至日,大雪漫天墜地,田地一片銀白,其間夾雜小雨,冷浸人衣。

他沉默地走著走著,不知不覺,竟走到刑場的破廟前。

癘所的病者已全部移去更溫暖的染坊,原先破廟又恢複到從前冷冷清清的模樣,雨雪中淒清獨立。

他推門走了進去。

前些日子還擁擠熱鬨的廟宇,一瞬空蕩下來,隻餘幾隻燃儘蒼術的火盆扔在角落。供桌前倒著隻油燈,燈油隻剩淺淺一點,他用火折子點燃,昏黃燈色頓時籠罩整個破廟。

那供桌被人移過,露出後麵的土牆,土牆之上,一行多年前的“債條”痕跡深刻,在燈色下清晰可見。

裴雲暎俯身,指尖摩挲過牆上字痕。

那道多年前,他與陸曈在這裡寫下的字痕。

那時他是病者,她是大夫,她為他縫傷,傷口粗陋卻有用。如今她成了病者,他卻什麼都做不了。

說來諷刺,陸曈做過藥人,做過醫者,唯獨沒做過病人。她吃過的那些湯藥是為試毒,如今第一次作為病者來服藥時,尋常藥物卻又已經對她再無功效。

造化弄人。

裴雲暎抬起眼簾。

供桌之上,被雨衝糊了臉的神像靜靜俯視著他,如多年前,如多年後,神佛麵前,人渺小似螻蟻,脆弱如草芥。

他從來不信神佛,自母%e4%ba%b2過世,他在外行走,命運與人磨難,賜予人強大與冷漠。他早已不相信這世上除了自己還能救贖自己之物,然而這一刻,他看著頭頂模糊的神像,慢慢在蒲團跪下`身來。

雙手合十,虔誠跪拜。

傳說神佛貪賄,從不無端予人福澤。贈予人什麼,便要拿走相應代價。或早或晚,公平交易。

“神佛在上,鬼神難欺。”

他俯首,聲音平靜。

“我裴雲暎,願一命抵一命,換陸曈餘生安平。”

……

蘇南急雪翻過長闊江河,輕風送至盛京時,就成了漫漫楊花。

西街仁心醫館院子,梅樹上掛起燈籠。

阿城端著煮熱的釀米酒從廚房裡出來進了裡鋪,銀箏拿碗給每人盛了一碗。

今夜冬至,盛京城中有吃湯圓喝米酒的習俗,杜長卿昨日就張羅苗良方和阿城去準備飯食。今夜歇了館後,在醫館吃頓夜飯。

“來,”杜長卿先捧起碗起身發話,“今兒冬至一過,翻頭過年,慶祝咱們又湊合一年,年年能湊合,湊合到年年。”

這祝酒詞委實不怎麼樣,不過眾人還是給他麵子,拿碗與他碰了,敷衍了幾句。

阿城夾起一隻湯圓,湯圓皮薄餡大,銀箏和苗良方一起包的,裡頭包了芝麻花生,又香又糯,阿城咬了一口:“好甜!”

“我在裡頭加了中秋剩下的糖桂花。”銀箏笑眯眯道:“是宋嫂教我的做法,要是姑娘在,鐵定能吃一大碗……”

話至此處,倏然一頓,桌上眾人都愣了一下。

陸曈去蘇南已有很久一段日子了。

蘇南與盛京相隔千裡,疫病消息一來一去,已是許多日後。苗良方托皇城裡的舊識打聽,隻說蘇南疫病嚴重,但在一眾醫官努力下已有起色,至於具體某位醫官如何,不得而知。

沒有陸曈的消息。

“不知姑娘現在怎麼樣了……”銀箏有些擔憂。

去蘇南的路途那麼長,陸曈自己身子又單薄,長途跋涉後又要救疫,陸曈也不是愛叫苦叫累的性子,總讓人心裡放不下。

杜長卿見銀箏眉間憂色,大手一揮:“嗨,你多餘操這個心!當初就說了彆讓她去出這個風頭,偏要,陸曈這個人嘛,雖然倔得像頭牛,但人還挺有點本事,絕不打無把握之仗。她既然要去,肯定不是兩眼一黑瞎摸,咱這醫館在她手裡都能起死回生呢,區區疫病算什麼?”

“等過幾日不下雪天晴了,去萬恩寺給和尚上幾柱香,就保佑咱家陸大夫百病不侵,全須全尾回盛京!”

一席話說得桌上眾人也輕鬆起來。

阿城笑道:“好好好,到時候咱們上頭香,給佛祖賄賂個大的!”

苗良方夾起一個湯圓塞進嘴裡,清甜桂花與芝麻香濃混在一起,嘖嘖稱讚一陣子,又看向窗外。

院子裡,紅梅開了一樹,片片碎玉飛瓊。

“今天冬至,蘇南饑荒又疫病,多半沒得湯圓吃。”他歎了口氣:“不知小陸現在在做什麼?”

……

夜深了。

落梅峰上狂風肆掠,紅梅翻舞。

山腳下,城中醫官宿處,燈火通明。

紀珣和林丹青伴於榻前,正在為陸曈施針。

常進不時為陸曈扶脈,神色十分凝重。

“白衣聖手”的大毒之方已喂給陸曈服下,不知是她的體質太過特殊,還是這大毒之方本身有所隱患,總之,服藥之後,陸曈並無反應,隻是仍如先前一般昏睡。

醫官院中,紀珣的針刺之術最好,而林丹青是最了解此手劄之人,二人配合為陸曈施針。

這針法比從前更難,紀珣與林丹青額上都漸漸滲出冷汗。屋中燈燭漸短之時,陸曈突然有了變化。

像是遲來的痛楚終於在最後一刻襲來,她開始發抖,身子顫唞得厲害,各處金針被她晃動下來,紀珣厲聲道:“按住她!”

林丹青忙按住陸曈。

陸曈被按住,麵上漸漸呈現痛苦之色,忍不住呻[yín]起來,喊道:“疼……”

紀珣一頓,屋中人都是一怔。

從來沒有人聽過陸曈喊疼。

她很平靜,平靜麵對一切,也是,做藥人多年,那本手冊上所記錄的痛楚,她年紀輕輕就已經曆,這世上大部分所謂疼痛,於她來說都應當是尋常。

可是她現在在喊疼。

常進臉色一變:“她的脈在變弱。”

紀珣和林丹青對視一眼,林丹青握住陸曈的手:“陸妹妹,打起精神,你能聽到我說話嗎?彆睡!堅持住!”

紀珣埋頭,手微微顫唞著,將一根金針刺進她頸間。

陸曈的表情更痛楚了,她開始拚命掙紮,林丹青按住她的手,不讓她亂碰到金針。

卻在下一刻,“噗”的一聲,驀地吐出一口鮮血。

那血竟是黑的。

常進一驚:“陸醫官!”

她神色驟然一鬆,宛如最後一絲力氣散去,似乎想要竭力睜開眼看一眼眼前,最終卻閉上了眼睛。

常進趕忙去摸她的脈。

他僵住,顫聲開口。

“沒有氣息了……”

過了片刻,屋中響起林丹青小聲的啜泣,紀珣麵色慘白。

等在門口的裴雲暎猛地抬眸。

長夜黑得化不開,凜冽寒風刺入骨髓,他站在原地,一刹間,如墜深淵。

不知什麼時候,蘇南的雪停了。

鶴是吉祥的象征~

轉發這個吉祥鶴,長命百歲,鬆鶴延年!

第二百三十八章 告彆□思□兔□網□

陸曈在路上走著。

兩邊全是濃重白霧,堆積化不開來,腳下的長路看起來卻有幾分眼熟。

沿街種滿杏子樹,枝頭已結了青澀的果,忽然身後被人一拍,有人摟住她的肩,按著她的腦袋狠狠搓了兩下:“我回來了!”

她訝然回頭,愣愣瞧著麵前一身青衫、頭戴蹼頭的少年。

少年背著書箱,眉眼明俊,從書箱裡掏出一把豆糖塞她手裡,“諾,給你的。”

她看著掌心那把包裹米紙的糖塊,望向眼前人:“陸謙?”

“沒大沒小,”他笑罵一句,勾著陸曈的脖子往前走,“叫哥哥——”

四周漸漸明亮起來,山頭紅霞斜染長街,小巷中飯菜香氣漸漸溢滿鼻尖,有街鄰寒暄的嘈雜聲響起。

前頭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從裡頭探出張秀麗的臉,少女一身鵝黃織錦木蘭裙,似朵鮮妍綻開的春花,望著二人笑著說道:“阿謙,小妹,快點進來洗手吃飯了!”

她怔然看著,繾綣夕陽裡,忽然濕了眼眶。

這是常武縣陸家的宅子。

“來了來了——”陸謙一麵說,一麵拉著她跨進屋門。

進門是飯堂,擺著條長木椅,隔窗是小院,院中被打掃得乾乾淨淨,挨著院子的三間屋子,牆上仍掛著字畫。靠廚房的地方,青石缸裡盛著滿滿清水,一隻葫蘆瓢浮在水麵。

陸曈停步。

熟悉的宅子,她在此生活過多年,沒有大火的痕跡,沒有焦木與灰燼,它仍如記憶中多年以前那般,似張泛黃舊紙,筆墨溫柔。

“還愣著做什麼?”陸謙拉她去洗手,“小心等下爹罵你。”

“怎麼回來得這樣晚,”身後響起父%e4%ba%b2的輕咳,板著臉道,“多半路上貪玩。”

陸曈轉身。

她看見父%e4%ba%b2,穿著那件熟悉的半舊棉布直裰,衣領有些磨損的痕跡,她看見母%e4%ba%b2,端著曬了香椿的簸箕從院子裡繞出來,發髻沾染杏樹的碎葉。

他們好好站在眼前,

陸曈的眼淚流了下來。

“哎呀,”陸柔見狀,急急過來拿帕子擦她的眼淚:“怎麼哭了?”

她反手抱住陸柔,像是孤苦無依的旅人終於找到回家的路,悲中生喜,喜中生悲,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陸柔輕輕拍了拍她後背,如過去她闖了禍被父%e4%ba%b2責罵後一般,柔聲安慰:“小妹都長成大姑娘了,還是這麼愛哭。”

“從小就是哭包,”陸謙揉了揉她的頭,笑著逗她,“不過,陸三,都長這麼大了,還是這麼愛哭嗎?”

陸曈恍惚一瞬。

她是受不得委屈的性子。

過去在家中,和陸謙爭執吵架,總要仗著年幼先哭一通鼻子,到頭來都是陸謙挨頓訓斥。陸謙總說,她的眼睛裡關著片大湖,眼淚說掉就掉,後來跟隨芸娘去落梅峰,倒是沒人可欺負。

她幾乎已經忘記委屈的滋味。

她已經不愛哭了。

陸曈抬起頭,輕聲道:“爹、娘、姐姐、二哥,你們是來接我回家的嗎?”

傳言人死後,會回到生前最留戀之地。

在落梅峰的時候,很多次,她猜測自己死後是否會回到家鄉。她想回到陸家,見到家裡人。

擦拭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