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頁(1 / 1)

燈花笑 千山茶客 4404 字 2個月前

了頭緒,不至於毫無目的。”

紀珣接過文冊翻了幾頁,一向平靜神色驟然失色。

林丹青又把手上紙頁交給裴雲暎。

“陸妹妹發病很久了,在蘇南也不是第一次,隻是沒人知道。之前我看見她流鼻血那次,也是毒性發作,不過被她搪塞過去,未曾察覺。”

裴雲暎接過紙頁。

那紙頁很薄,隻有一張。上頭記載的字跡潦草而簡單。

“二月初十,腹痛嘔吐,出汗心悸,%e8%85%bf軟不能走,半時辰後自解。”

“六月初九,四肢厥冷,畏寒,隱痛,%e8%83%b8膈不舒,一時辰後自解。”

“九月十七,頭目昏眩,昏厥整夜。”

“十一月二十四……”

“……”

“十二月初三,嘔血。”

握著紙頁的手一緊,裴雲暎臉上霎時血色褪儘。

這上頭,一條條記載的是發病案像。

誰的病,誰在痛,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她發病的時間間隔越來越短,疼痛的時候卻越來越長,最開始是半個時辰,後來就成了一整夜。一開始是出汗心悸,到最近一次,已是嘔血。

裴雲暎的視線落在那張薄薄紙頁上,那雙曾握刀的、危險臨於當前而紋絲不動的手此刻微微顫唞,仿佛握不住這張輕薄的紙頁。

紙頁的最上端寫著一行字。

“永昌四十二年,八月十二,%e8%83%b8痹,心痛如絞,整夜。”

永昌四十二年,八月十二……

他忽然想了起來。

是他收到軍巡鋪屋舉告,說仁心醫館殺人埋屍那一天。

他知曉對方的偽裝與底牌,很想看她這次又要如何絕處逢生。於是帶著令牌不請自來,饒有興致地注視她冷靜與反擊,意外於她的膽量,欣賞於她的心機。她在濃桂飄香的花蔭裡與他對峙,含著嘲諷的微笑,扳回漂亮又精彩的一局。

他那時心想,好厲害的女子。

卻不知道在他走後,她獨自一人痛了整整一夜。

他什麼都不知道。

仿佛有一隻手驀地攫住他心臟,一刹間,他與她感同身受,仿佛隔著長久的光陰,與屋中孤獨蜷縮的女子對視。

深入骨髓,痛徹心扉。

林丹青見他神色有異,低聲道:“殿帥……”

裴雲暎垂下眼,指骨漸漸發白。

許久,他開口。

“是我該死。”

第二百三十七章 白衣聖手

野冰皓皓,霜凍髯須。

蘇南漸漸到了最冷的時候。

刑場的破廟再也無法遮擋愈來愈烈的嚴風,常進做主,請李文虎和蔡方幫忙,將癘所從破廟轉到了城內一座廢棄染坊。

染坊府邸寬敞,足夠容納多人,況且這些日子以來,染上疫病的病者們身上斑疹漸漸不再蔓延加深。

陸曈從落梅峰上帶來的黃金覃果有奇效。

此花可解熱毒,藥性微弱於赤木藤,在等候赤木藤的途中,醫官們試圖以黃金覃重新換過新藥方,並換掉其中兩味藥材,因有丁勇的前車之鑒,這回穩妥許多,然而一連七八日過去,反複的情況並未出現,與此同時,從平洲運來的赤木藤也抵達蘇南,眾醫官換了兩副藥方,交錯為病者們吃下,幾日內,竟再無一人中途發病。

雖不知未來如何,至少現在,疫病暫且被控製住了。

翠翠從染坊門口跑出來,拉住林丹青的衣角,望著她道:“林醫官,陸醫官還沒有好起來嗎?”

林丹青一頓,片刻,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快了。她很快就好起來。”

陸曈的病情越來越重了。

一開始,還能偶爾有清醒時候,漸漸的,昏迷時間越來越長,即便偶爾醒來時,也是渾渾噩噩,似乎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更棘手的是,所有藥材都對她無用。

那本記載了一半的文冊上,清清楚楚寫著陸曈過去試過的毒藥,正因此原因,醫官們為她調配的藥方熬煮成湯,悉心喂她服下後,一碗碗如石沉大海,看不到半絲藥效。

沒用。

眼見陸曈一日比一日虛弱,醫官們焦急又束手無策,常進操心得頭發都白了半頭。

林丹青走到常進屋子,推門走了進去。

屋中,幾個醫官正坐在桌前,低頭爭執什麼。

紀珣坐在一邊低頭整理新寫的方子,陸曈病重的這些日子,紀珣也是一刻未停,原本一個翩翩公子,如今滿臉倦色,熬的眼睛發紅,與過去從容迥然不同。

林丹青進了屋,常進衝她擺擺手,讓她自己坐。這些醫官都是給陸曈施診的醫官,如今陸曈氣息微弱,除了疫病外,已成了所有醫官們最重要的大事。

“醫正,關於陸醫官的病,我有話要說。”頓了頓,林丹青開口。

屋中眾人朝她看來。

她從前在盛京翰林醫官院,總是懶散貪玩,被常進斥責不夠穩重,如今來到蘇南,不過短短幾月,卻似長大許多,眉眼間少了幾分跳%e8%84%b1,多了一點沉靜。

“陸醫官的病等不起了。”她道:“所有藥物都對她沒用,如果再找不出辦法,三五日內,有性命之憂。”

無人說話,這是大家心照不宣、卻又不敢說出的事實。

紀珣望向她:“林醫官有話不妨直說。”

林丹青深吸了口氣:“我有一個辦法,但很大膽,未必敢用。”

常進:“說說。”

“我們林家祖上,曾有一位老祖宗,為人稱之‘白衣聖手’。傳言此人醫術高明、起死回生。”

“他曾寫過一本手劄,我背下來了。其上曾說,他年輕時,隨友人奔赴沙場治理瘟疫,可最後友人不幸身中敵寇毒箭,毒發身亡。他因此終身懊悔,後來廣羅解毒醫方,為免重蹈覆轍。”

說到此處,林丹青頓了頓。

“醫道無窮,毒經亦無儘。陸妹妹所中之毒太多,體內漸漸習慣,是以所有藥物都對她毫無作用。我也是看到黃金覃,才想起來老祖宗曾寫下一副醫方,說若有人中毒生命垂危,可用‘換血’之法。”

紀珣眉梢一動:“換血?”

“並非真正換血,而是以毒攻毒,以病易病。這副醫方,須先使陸妹妹服下大毒,之後以針刺行解毒之方,引出源頭消滅。”

她猶豫一下,才繼續道:“但老祖宗也曾寫過,此方一來隻適用於性命垂危之人,二來,服毒解毒過程中,其痛勝過如亂箭攢心、千刀萬剮,少有人能堅持得過去。而且……”她看向眾人:“會有風險。”

“並非萬無一失,陸妹妹可能會沒命。”

屋內落針可聞,無一人開口。

林丹青咬了咬牙。

“若非到此境地,我絕不會行此大膽之法。可是眼下陸妹妹一日比一日虛弱,那些解毒藥對她沒有任何效用,難道我們要眼睜睜看著她沒命嗎?”

言至此處,語氣有些激動。

她在太醫局進學多年,後來又去了醫官院。因著性情開朗明媚,人人與她交好,陸曈不算最熱情的一個。

但林丹青最喜歡陸曈。

陸曈表麵冷冷淡淡、疏離寡言,卻會在宿院深夜為她留著燈。她看不懂的醫經藥理隨口抱怨幾句,沒過多久,借來的醫籍就會寫上附注的手劄。陸曈知曉她林家的隱秘與秘密,也曾為她姨娘點撥“射眸子”開解之毒。醫官院的同僚們未必沒有明爭暗鬥,恨不得將所知醫方藏私,唯有陸曈坦坦蕩蕩,醫方說給就給,全無半點私心。

一個與她性情截然不同的人,卻總是讓人心生敬佩,連妒忌一點也會自責自己陰暗。

她的老祖宗沒能救回自己最好的朋友,因此懊悔終身,林丹青不想同他一樣。

她想救回自己的朋友。

一片安靜裡,忽然有人說話:“我認為可以一試。”

林丹青訝然看去。

說話的是紀珣,紀珣看向她:“醫者是為救人,若為可能存在的風險放棄可能,並非正確所為。”↑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胡鬨!”有醫官不讚同開口:“醫者治病救人,不可逞一時之快,落於原點,無非一個‘治’字。此舉弊大於利,並非治人,隻怕害人!”

聞言,紀珣怔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麼,神色變得悠遠。

過了一會兒,他搖頭,輕聲開口。

“此言差矣,所謂‘天雄烏櫞,藥之凶毒也,良醫以活人’。病萬變,藥亦萬變。既然藥治不了她,或許毒可以。”

“你我在翰林醫官院待得太久,各有畏懼,一味求穩,未免喪失初心。不如捫心自問,不肯出手相救,究竟是為了病人,還是為了自己?”

此話一出,眾醫官一怔,方才說話的人臉色一紅,半晌沒有開口。

為官為醫大抵不同,身為醫者,第一件事,當與病者感同身受。

而他們做官太久。

沉默良久,常進開口:“就按林醫官說的做。”

“醫正!”

“病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漸矣。”從來安分守勢的老好人望向眾人,“陸醫官做藥人多年,其心剛強堅韌勝過常人百倍。與其束手無策任由她日漸消弱,不如做好奮力一搏準備。”

“各位,”常進語氣認真:“人命珍貴,不可輕棄。”

方才說話的人不再開口,常進看向林丹青:“林醫官,你速速將手劄所記醫方寫下,須看過藥方無虞,才能為陸醫官安排施診。”

“是。”

……

新施診的醫方很快確定下來。

得知林丹青的施診方式,醫官們意見不一。

有人認為此舉風險極大,十有八九會失敗,且會讓陸曈在臨終前經曆巨大痛苦,利小於弊。也有人認為,人之性命隻有一次,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

陸曈醒過來一次。

彼時裴雲暎正在床邊守著她,林丹青帶過來這個消息時,一直低著頭,不敢去看陸曈的眼睛。

陸曈靠在裴雲暎懷中,她已經很虛弱了,連說話都勉強,撐著聽完林丹青的話,反而笑了起來。

“好啊,”她說,“你就試試吧。”

林丹青忍不住抬眸:“那會很疼。”

“我不怕疼。”

“也未必成功……呸呸呸,我不是詛咒你。”

“沒事的。”陸曈道:“我運氣很好,試過很多藥都沒事,這次一定也能過關。”

裴雲暎扶著她手臂的手微微僵硬,陸曈沒有察覺。

她看著林丹青,一向平靜淡漠的眸子裡,有隱隱光亮,那種目光林丹青並不陌生,病者希望活下去,對生的渴望,林丹青在癘所見到過許多次。

林丹青忽而哽咽。

她握住陸曈的手:“好,我們一定過關。”

確定了施診方案,陸曈又沉沉睡了過去,林丹青看向一邊的裴雲暎:“裴殿帥,請移步。”

裴雲暎動也不動,低眸看向床榻上的人。

這些日子,他守著陸曈,沒有離開過。

醫官們診治病者,見慣生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