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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 千山茶客 4379 字 2個月前

為她是操勞過度、身子孱弱才會突流鼻血,令她在宿處好好休息。其間段小宴來過一次,帶了許多乾糧飯食,已是在當下情境下做到最好,又旁敲側擊地提醒她千萬多吃一點補養身子,若缺東西,儘可找他幫忙。

陸曈知道他是替誰帶的話,認真謝過了。

不去癘所,藥囊也不必她做,陸曈在宿處時,就開始寫疫病的方子。

如今蘇南城中,靠斑疹來確認是否染疫,然而斑疹發時,為時已晚。疫病起先並無疼痛,漸漸開始身痛發熱,凜凜惡寒,走表不走裡。

醫官們如今先治裡及表,不過湯藥隻是延緩斑疹變深程度,效用並不明顯。

陸曈望著方子,皺眉將上頭的藥材劃去。

仍是不妥。

正想著,林丹青從外頭進來。

她拂掉身上雪花,見陸曈所書藥方,念道:“三消飲……達原飲加升散三陽經柴胡、葛根、羌活、大黃……”

“升發疏泄的方子,”她琢磨一下,“這方子倒是和紀醫官常醫正寫的那副新方很像。”

陸曈抬眸:“新方?”

“是啊,”林丹青道:“是啊,疫病遲遲不好,大家商量著換了方子,但這方子有些大膽,丁大哥自告奮勇主動試藥。昨日夜裡已經開始服用一副,”她不解,“我以為紀醫官先前已經和你說過了。”

陸曈眉頭一皺。

紀珣的確先前與她說過此事,但她也明確表達過並不讚同。本以為至少不會這樣快,但沒料到丁勇已經開始服用了。

她驀地站起身,背起醫箱就要出門。

林丹青一把拉住她:“你去哪?”

“癘所。”陸曈頓了頓,道:“我去看看丁勇。”

……

陸曈去了癘所。

歇著這兩日她都待在宿處,沒在外頭,翠翠見她來了,高興地尋她說話。

“先前常醫正說,陸姐姐你生病了所以沒來,已經全好了嗎?”

陸曈道:“沒事。”

“那就好。”翠翠笑起來,“我還擔心了好久。”

陸曈抬眸,視線在癘所逡巡一圈,總算瞧見丁勇的影子。丁勇剛抬手將一碗褐色湯藥飲下,抹了抹嘴巴,盛藥的碗不是平日裡用的白瓷碗,在他身邊,坐著紀珣,正低頭在紙上記著什麼。

陸曈走到他二人身邊。

“陸醫官來了。”丁勇見她來,忙起身與陸曈打招呼。

陸曈微微頷首,看向紀珣:“紀醫官,我有話和你說。”

紀珣一怔,有些意外的看她一眼,沒說什麼,放下空碗,隨陸曈走到癘所外的草棚下。

草棚下放著裝著藥囊的竹筐,幾個護衛守著癘所大門,自打上次癘所出現刺客後,裴雲暎叫了幾個人換著值守,以免突發意外。

外麵飄著小雪,蘇南這個冬日格外冷,雪似乎從未停過,地上積雪一日比一日厚,遠遠望去,天地一白。

“為何這麼早就讓丁勇做了藥人?”陸曈站定,直截了當地開口。

“藥人?”

紀珣愕然一瞬,與她解釋:“他並不是藥人……”

“未經在人身上實驗的新藥,作用於病者身上,不是藥人又是什麼?”

女子目光犀利,在她逼視下,紀珣僵持良久,終是敗下陣來。

“這麼說也不錯。”他道:“丁勇身上桃花斑已漸漸開始發紫,先前湯藥與他無用,若不趕緊換上新藥方,他一定撐不過七日。”

“我和醫正認為,與其沒有希望的拖延,不如試試另一種可能。”他看著陸曈,“況且丁勇所用藥方,你也是看過的。”

新藥方都要經過每一位救疫醫官的檢驗。直到確定當下的確尋不出更多漏洞時才會使用。

紀珣道:“之前藥方保守,可如今看來,表裡紛傳,邪氣伏於膜原。半表半裡,應當換用更強勁的方子。不是你曾經說過,天雄烏櫞,藥之凶毒也,良醫以活人。病萬變,藥亦萬變。”

這是陸曈曾在醫官院時對紀珣說的話,那時他不以為然,如今漸漸接受其中道理,她卻不情願了。

“但對丁勇來說,一切尚未可知。”

紀珣:“我和醫正已經將所有可能發生的後果告知他,是丁勇自己的選擇,他知道自己會麵對什麼。”

陸曈驀地抬頭:“他不知道。”

紀珣一愣。

“藥人將要遭受什麼,且不提新藥結果,也許他在用藥中途會渾身疼痛難忍,也許他會失明殘廢,也許他會喪失理智變成毫無知覺的一灘爛泥……誰都無法保證這些結果不會發生,他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風吹著,雪在茫茫天地中打轉,一朵一朵落在人身上。

紀珣望著她:“陸醫官……”

身後突然傳來人聲:“我知道。”

陸曈一頓,回過身來。

丁勇站在她身後,雙手忐忑地交握,上前幾步,鼓起勇氣對陸曈開口:“陸醫官,我都知道。”

“紀醫官告訴我,新藥用下去,誰也不知道結果什麼樣。但就算不用新藥,我也活不了多久。”他伸手卷起衣袖,露出手臂上斑痕,那裡紅斑痕跡在逐漸加深,已比上一次陸曈看到的濃重許多,漸漸趨於紫色。

“反正都要死,還不如來試試新藥。我還想多陪翠翠一些日子。”

丁勇看向癘所門口,翠翠正在撥弄火盆裡的炭塊,見他望來,衝父%e4%ba%b2擺擺手,丁勇也笑著衝女兒擺擺手,又轉頭看著陸曈。

“就算不成,至少能多出點經驗。日後你們研製解藥時,說不定能幫的上忙,翠翠也能用上。”

丁勇笑嗬嗬道:“我沒陸醫官想得那麼厲害,說實話,也隻是為了翠翠。”

他語氣誠懇,朝著陸曈拜下`身去:“陸醫官,我真是心甘情願的。”

雪下大了。

更多的雪花落在丁勇頭上,分不清雪和白發。

四麵寂靜,隻有簌簌雪花落地的輕響。

陸曈望著雪地裡的人,許久,垂眸道:“我知道了。”

“太好了!”男人高興起來,感激地朝她再拜了幾拜,仿佛終於長鬆了口氣,又朝紀珣投去感激的一瞥。

“爹——”翠翠在那頭叫他,丁勇便與陸曈二人打了個招呼,朝癘所門口走去。陸曈望著他背影半晌,轉身一言不發地離開。

“陸醫官。”紀珣追了上來。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他問。

陸曈腳步未停:“紀醫官指的是什麼?”

“你對嘗試新藥一事,格外慎重。但先前你在醫官院做藥的方子,從來大膽,此舉與你往日不同。”

陸曈道:“人總是會變的,紀醫官先前不是也在規勸我行醫需保守。”

“但嘗試新藥是權宜之計,以你的理智,不應當強烈反對。”

陸曈腳步一停,麵對著他。

“紀醫官,”她開口:“疫邪再表再裡,或再表裡分傳,說不定會反反複複,此新藥中,加入一味厚扁,此物有毒。你我一眾同僚,皆未尋出可製厚扁之毒,就算新藥能將丁勇身上桃花斑暫且壓住,然而一旦複發,厚扁之毒、疫毒同時發作,他根本撐不下去。”

“就算暫且撐下,來來回回,一直用下去,也會身體有損。丁勇過去從未做過藥人,用醫官們都不知其藥效的東西對他,真的妥當嗎?”

紀珣語塞。

陸曈很少說這麼多話。

從前在醫官院時,不奉值的大部分時間,她都安靜地在角落自己翻看醫書。

縱然來到蘇南,也一副萬事冷淡的模樣。癘所的病人曾偷偷與林丹青說,常覺陸曈待人冷淡,就連每日衙役們帶走新的屍體時,她也隻是一臉漠然,仿佛習以為常。

她像片淡薄的落葉,飄在水中,隨波逐流。

唯獨對此事態度激烈。

落雪無聲落在二人身上,茫茫雪地裡,二人沉默相對。

遠處,又有人行來,在瞧見二人時倏然停下腳步。

段小宴一把抓住裴雲暎衣袖:“哥,是紀珣和陸醫官!”◥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裴雲暎:“我看到了。”

“怎麼神情有些不對,”段小宴察言觀色,“好像在吵架,咱們要去澆澆油嗎?”

裴雲暎不耐:“閉嘴。”

段小宴謹慎閉嘴。

他站在風雪中,不動聲色看著遠處的人。

更遠處,紀珣神色微動,盯著麵前人試探開口:“陸醫官。”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們?”

“若你有難言之隱,可以告訴我,我不會告訴彆人。”他道。

紀珣總覺得不太對。

一個人若舉止與尋常不同,必定事出有因,然而他對陸曈了解太少,現在想想,除了知道她曾在西街坐館外,其餘都一無所知。

陸曈一頓,道:“沒有。”

“可是……”

“紀醫官。”一道聲音突然從斜刺插了進來,紀珣轉頭,就見裴雲暎從另一頭不緊不慢走了過來。

裴雲暎走到二人身前,看了一眼陸曈後就轉過身去,對紀珣淡道:“段侍衛突感不適,正好你在,就請紀醫官替段侍衛瞧瞧。”

段小宴愣了一下,忽然“唉喲”一聲捂著肚子叫起來:“是的是的,我今日一早起來就頭痛不已。”

這浮誇的動作令紀珣不覺皺眉,正想說話,陸曈已對他二人頷首,轉身離去。

紀珣還想跟去,裴雲暎稍稍側身,擋在他身前,笑道:“紀醫官?”

卻是將他攔住了。

眼見陸曈越走越遠,紀珣收回目光,看向裴雲暎。

對方%e5%94%87角含笑,眼神卻是淡淡的。

僵持片刻,還是段小宴上前,把自己胳膊往紀珣手裡一塞:“紀醫官,來,先幫我把把脈吧。”

……

陸曈回到了宿處。

新藥風波很快過去,接下來的幾日,她又重新變得忙碌起來。

丁勇換了新藥方,然而藥材中那味厚扁始終讓她覺得不妥,於是日夜翻看醫書,希望從醫書中得出一些新的法子。

然而令人驚喜的是,丁勇的疫病竟一日比一日輕了起來。

新藥服用的第三日,丁勇手臂上的紅斑沒再繼續變深,第五日,瞧著比前幾日還淡了一點,第七日,淡去的紅痕已十分明顯,到了第九日,桃花斑隻剩一點淺淺紅色。

翠翠欣喜若狂,抱著丁勇的脖子對眾醫官表示感謝。

“我爹身上桃花斑淡了好多,我爹快要好了,常醫正先前告訴我,等爹好了,要把新藥給癘所所有病人吃,蔡縣丞也說了,咱們蘇南的瘟神快要走了,疫病要結束啦!”

丁勇的好轉,所有癘所的病人都很高興。

新藥有用,意味著一切都有了希望,誰也不願意一覺醒來就成了刑場下的一具死屍,身上手上一日日變深的斑疹總會使人焦慮。

翠翠躲在丁勇的懷裡笑得眉眼彎彎,遞給陸曈一隻新編的螞蚱。

“我已經和爹學會了編螞蚱,等春天到了,蘇南河邊岸上長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