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戚家已倒,不會再有人取你性命。”
陸曈不語,隻盯著小筐,片刻後開口問:“他的傷怎麼樣了?”
段小宴眨了眨眼,似才反應過來陸曈說的是裴雲暎方才救她左臂上挨了一刀,一拍桌子嚷道:“哎呀,相當嚴重,剛才我們審犯人的時候,他臉色都白得嚇人,差點昏倒。”
陸曈平靜道:“殿前班的護衛,應當不會虛弱至此。何況我看過他傷口,不至你說的如此嚴重。”
少年眼珠子一轉:“陸醫官,這你就有些盲目了,我哥先前在岐水平亂,日日刀光劍影,可不是容易事。等兵亂一平,立刻又帶著藥糧馬不停蹄趕到蘇南。如此奔波,人本就虛弱,這下一受傷,簡直雪上加霜。”
“他受了傷,你不去看看嗎?”
不等陸曈回答,段小宴又咧嘴一笑,“其實我來找你就是為的此事。我哥審完人回宿處了,常醫正在癘所忙,叫我尋個醫官去給雲暎哥包紮,我瞧大家都抽不開身,還好你在。陸醫官,我把包紮的藥和布條都放在門外了,畢竟我哥是為你受了傷,你醫術那麼高明,把他交給你我放心。”
他起身,把藥囊丟回筐裡,“我還有公務在身,就先出去了。”
言罷,不等陸曈開口,逃也似地竄出屋。
他跑得很快,陸曈再叫已來不及,默了一下,放下手中藥囊走出屋,院子裡的石桌上果然放著個藥托,裡頭擺著乾淨的水和布條,還有一些傷藥。
她走到石桌前,心中微微歎氣,終是將藥托捧了起來。
……
禁衛們的宿處離醫官宿處很近。
也是為了保護醫官,蔡方特意尋了相鄰的兩處宅子。
禁衛們此刻跟著蔡方出去,院子裡並無他人。
青楓瞧見陸曈時,目光閃過一絲驚訝,待瞧見她捧著的傷藥時,了然側過身去,替陸曈推開屋門。
陸曈走了進去,屋門在身後關上。
屋子裡很暗,並未開窗,蘇南的這個冬日陰沉沉的,白日也像是傍晚,桌上燃著一點燭火,搖曳燈火下,一扇屏風後,隱隱顯出一個人影。
聽見開門動靜,對方也沒有動彈。
陸曈捧著藥盤往裡走,待繞過眼前屏風,就見一道挺拔人影背對她坐在桌前,隻穿一襲墨色中衣,正側首將衣裳褪至肩下,露出左臂上一道淋漓傷口。
桌上放著清水和傷藥,似乎是打算自己上藥。
察覺到有人近前,他道:“出去。”
陸曈放下藥盤。
他微微蹙眉,一抬頭,頓時一怔。
“段小宴讓我來給你上藥。”陸曈開口。
裴雲暎看著她,沒說話。
陸曈抬眸,示意他放下手臂,待他放下手臂,她伸手,去%e8%84%b1裴雲暎的衣衫。
指尖落在光%e8%a3%b8皮膚上,二人都略微頓了一頓,很快,陸曈就收起心中思緒,剝開他的外裳。
衣裳被全然褪了下去,露出青年光%e8%a3%b8的半身,他的身材修長結實,常年練武,肌理線條分明,輪廓流暢似隻美麗獵豹,有種蓄勢待發的力量感。
陸曈見過很多人的身體。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活著的、死去的,正如林丹青所言,醫者見慣病者身體,早已習以為常,她先前也不是沒見過裴雲暎赤著上身模樣,然而此刻,心頭卻忽而閃過一絲極輕的不自在,令她取用藥物的動作也不如往日熟稔。
這點生澀被裴雲暎捕捉到了。
他看她一眼,頓了一下,忽然開口:“你怎麼不敢看我?”
陸曈擰手帕的動作緊了緊,語氣依舊平靜:“裴大人想多了。”
她低頭這般說著,神色如往日一般鎮定無波,卻根本不看他的眼睛。
裴雲暎垂眸看著她動作。
陸曈用帕子清理過他臂上傷口,刺客的傷口並不深,他避開得很及時,她拿過藥瓶,將膏藥抹在他傷口處,又挑選一條乾淨白帛替他包紮。
整個過程,二人都沒有說話,窗外風雪寂靜,偶有大雪壓碎樹枝的脆響。
一片安靜裡,陸曈感到頭頂那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灼灼令人無法忽略。
屋子裡沒有燒炭盆,蘇南物資緊缺,取暖之物都先緊著癘所和蘇南百姓。明明寒日冷冬,陸曈卻覺得自己臉頰有些發熱。
“從我到蘇南起,你一直躲著我。”
頭頂傳來裴雲暎的聲音。
“怕什麼,以為我會一直糾纏你嗎?”
陸曈一怔,抬頭,正對上他看來的目光。
他語氣很淡,神色也是淡淡的,那張俊美的臉不似往日風趣%e4%ba%b2切,林丹青私下裡問過她好幾次,是否和裴雲暎發生了什麼不為人知之事,以至於這次重逢顯得格外生疏。
她刻意躲避裴雲暎,裴雲暎也沒有試圖靠近,像兩個不太熟的陌生人,維持著一種冷漠的距離。
陸曈沒回答他的話,隻道:“為何派人在蘇南保護我?”
他看了她一會兒,移開目光:“順手的事。”
“是我讓你錯失%e4%ba%b2手報複戚清的機會,”他道,“應當負責到底。”
陸曈沉默。
他總是把這些事說的雲淡風輕。
陸曈目光又落在他%e8%83%b8`前:“這是在岐水受的傷?”
他身上添了不少疤痕,新鮮的、猙獰的,同那道多年前拙劣稚嫩的傷口一道,在獵豹身上留下傷痕。
裴雲暎看了一眼,不甚在意道:“快好了。”
陸曈低下頭。
她聽蔡方和李文虎說過,裴雲暎在岐水平亂的威風,他們無數次在醫官們麵前崇拜誇讚他的英勇善戰,但陸曈清楚,岐水亂軍為禍許久,先前數次剿亂不定,必定不是件容易事。
眼下看來,那應當很艱難。
裴雲暎低頭看著她片刻,忽然開口:“你擔心我?”
不等陸曈說話,他又淡淡道:“你現在是以什麼身份擔心?醫官,還是彆的?”
陸曈喉頭發緊。
攥著布條的手不鬆,她覺得自己宛如一瞬被看穿,不可在這裡多呆一刻,否則再待下去,以對方的聰明,很難不發現端倪。
她站起身,把藥瓶擱在桌上。
“你的傷包紮好了,我把膏藥留在這裡。夜裡,你自己再換一遍。”她說,“晚點會再送湯藥過來。”
言罷,俯身端起桌上水盆,就要出去。
裴雲暎看著陸曈。
她說話的語氣很平靜,卻不知道自己腳步有多慌亂。
陸曈比在盛京時候瘦了很多,不知是不是治疫太過操勞的緣故,原本就瘦小的身體如今看起來更加孱弱,臉色也很蒼白,灰青棉袍襯得她像隻快要凍僵的小動物,即將要沉睡在這場冷酷的嚴寒大雪裡。
他心中一動,忍不住叫她:“陸曈。”
她停下來:“裴大人還有何吩咐?”
蕭蕭朔雪,浩浩天風,屋外長闊冷意令人清醒幾分。
他看了她許久,道:“沒什麼。”
……
陸曈回到了宿處。
桌上藥筐裡,沒做完的藥囊已被拿出去了,屋子裡沒人,她在窗下坐下。
窗外正對小院,寒雪紛飛裡,遠遠可見落梅峰影子,一片寒林裡,隱隱可窺點點嫣紅。
陸曈微微出神。
落梅峰的紅梅一向開得好,愈是大雪,愈是濃豔,滿枝豔色奪人。過去她總是坐在樹下,學著芸娘的樣子,冰梢絳雪總會令人沉靜,再煩悶的心情也能在這裡得到平靜。
今日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有些東西,似乎並不能像自己以為的全然掌控,更無法做到乾脆利落的一刀斬斷,宛如綿綿無儘的柳絲,斷了又生,全然無儘。
鼻腔突然傳來一點癢意,像是有細小蟲子從裡頭蠕動出來。
林丹青抱著醫箱從門外進來,笑道:“今日小雪,裴殿帥送來的藥湯不錯,我剛才去癘所瞧過,大家精神都好了許多,咱們晚點也喝……”$$思$$兔$$網$$
“哐當——”一聲。
林丹青手上醫箱應聲而落,看著她驚道:“陸妹妹,你怎麼流鼻血了!”
陸曈茫然低頭,不由一怔。
有殷紅的、刺眼的紅色自鼻尖滴落下來。
一滴、又一滴。
像朵落梅峰開得豔麗的紅梅,嬌朱淺淺,漸漸氤臟她的衣裙。
第二百二十九章 紫雲
院中風雪未停,窗戶被重新關上了。
林丹青在陸曈身前坐下來,微皺著眉,替眼前人把脈。
良久,她收回手,望著陸曈狐疑開口:“奇怪,沒什麼不對。”
“不必擔心,”陸曈道:“許是這幾日睡得太晚。”
林丹青搖頭:“我剛才還以為你染上疫病。”
她一進屋,就見陸曈坐在窗下出神,鼻尖蜿蜒流出的血滴嚇了她一跳。醫官院中醫官們雖日日佩戴藥囊用驅瘟香,也每日服用驅瘟湯藥,但這些日子,也有幾位醫官不幸染上疫病。
年邁的、身子虛弱的、本身宿有舊疾的人最容易被疫病趁虛而入。林丹青、紀珣和陸曈三人尚年輕,已算是救疫醫官中最不必擔心的幾人。
“不會。”陸曈見她神色嚴肅,主動撩起衣袖給她看:“我身上並無桃花斑。”
蘇南大疫,染上疫病的人身上手上會漸漸出紅色成片,狀如桃花,故名“桃花斑”。待斑色由紅變紫,漸成“紫雲斑”時,病者漸無生機。
翠翠的娘死前,全身遍布“紫雲斑”。
伸出來的手臂蒼白,並無半絲斑痕,林丹青鬆了口氣,眉頭又皺了起來,握住陸曈手臂。
“你怎麼瘦成這樣?”她道:“這手臂我一隻手就能圈得過來。”
陸曈身材一直纖弱,從前林丹青覺得她這是南地女子的清麗秀氣,如今仔細看來,確實有些瘦得過分。
“臉色也不好看,”林丹青打量著她,“比在盛京時虛弱好多。”
陸曈收回手,放下衣袖,“沒有的事。”
“陸妹妹,千萬彆不把自己身子當回事。”林丹青搖頭:“病者是很重要,但你也要休息。若自己先倒下,如何給那些蘇南百姓治疫。平白無故流鼻血,縱然不是染上疾疫,也定是身子不適。”
“我等會就去告訴常醫正,今夜癘所值守彆叫你去了,這兩日你就在宿處多休息。”
“不必……”
“什麼不必,聽我的。”她拿著帕子,擦了擦陸曈衣裙上血跡,血跡擦了兩下,更斑駁了,紅紅一片,瘮人得很。
“多休息,多吃飯。”她說,“反正裴雲暎帶了藥糧,咱們現在也不是吃不飽,知道了嗎?”
她言辭堅決,陸曈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嗯。”
……
許是林丹青對常進說了些什麼,接下來兩日,常進都不準陸曈再去癘所了。
癘所事務繁忙,常進尋了個空隙過來見陸曈時,十分嚴肅,%e4%ba%b2自把過脈不說,還讓紀珣也為她把了一次脈,直到確認她並未染上疫病才鬆了口氣。
常進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