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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 千山茶客 4481 字 2個月前

管怎麼說,咱們這邊人手增派不少,你也不用日日去刑場。”蔡方道。

護送醫官們前來蘇南的護衛們幫著焚點掩埋屍體,僅憑縣衙那點人和蘇南百姓自發的人手,實在很是艱難。

李文虎沒說話,忽地瞧見桌上一筐饃饃,愣了一下:“他們沒吃?”

“醫官們說自行帶了乾糧,不用縣衙操心他們的飯食。”

李文虎眯眼:“嫌棄?”

蔡方無奈:“你怎麼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怎麼就小人了?那你說為啥?”

蔡方道:“盛京來的醫官們,自己帶了糧食,方才常醫正告訴我,糧食都交給縣衙,搭粥棚,每日讓蘇南百姓去領取藥粥。”

“人家若嫌棄,何必乾這些?”

聞言,李文虎沒作聲,過了一會兒,小聲嘀咕:“人倒是挺、挺不錯的。”

“翰林醫官院的醫官,和先前來治蝗的大人不一樣。”蔡方望著窗外,“或許醫者仁心,才能感同身受。你不要老敵視他們,人家是過來救疫,咱們這蘇南城,如今都快有進無出了,你瞧,遠近三月,還有幾個人願意往這裡來?”

他歎氣:“彆不識好歹了。”

知道他說的是實話,李文虎低了下頭,沉默片刻才道:“我就是……有點慌。”

高大的漢子跟著望向窗外,蘇南的天陰沉沉的,已許久未見過太陽,他聲音發沉。

“方子,這些醫官帶來的糧食夠吃多久?”

蔡方一愣,“每日發粥,省著點,至多三月。”

“你看,”李文虎開口,“至多三月,咱們的糧食不夠了。”

蘇南蝗災,先前就已鬨過饑荒。

朝廷的賑災糧款遲遲不至,以至鬨起饑荒,後來好容易盼來了,還淨是些發黴陳米。

到如今,陳米都快不夠了。

蘇南的醫官們確實可解燃眉之急,可長此以往又該怎麼辦?疫病凶猛,想在三月間解決猶如癡人說夢,待三月時期到了,他們會不會離開?

蘇南就這樣,又要再被拋棄一回?

蔡方也跟著沉寂下來。

舊的問題還未解決,新的難題又接踵而至。麻煩,從來都沒有離開過。

忽然間,他想起什麼,抬頭問:“大虎,咱們先前不是聽說,朝廷新派了人去岐水平亂嗎?”

岐水匪亂有一陣子了,前些日,聽外頭的人傳信說,盛京來的官兵辦理岐水匪亂一案,此次帶兵的首領矯勇善戰,短短數日,亂兵儘數伏誅,拿獲黨首,清剿賊寇。

蔡方道:“能不能請他幫忙?”

岐水與蘇南離得很近,那些官兵過來平亂,所帶物資絕對不少,縱然沒有物資,岐水又未瘟疫,若能從岐水運些藥糧過來……

“有用嗎?”李文虎遲疑,“咱們先前給岐水那頭求援,人家可是理也不理咱們。”

蘇南就像個燙手山芋無底洞,誰也不願意沾手。

“我也不知道。”蔡方想了一會兒,下定決心地開口,“試試吧。”

“那些醫官都來了,咱們也不能什麼都不做。”

……

癘所門外,堆起蒼術白芷。

《時疫》一書有雲:“此症有由感不正之氣而得者,或頭痛,發熱,或頸腫,腮腺腫,此在天之疫也。若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鄉、一邑。”

蒼術“能除惡氣,古今病疫及歲旦,入家往往燒蒼術以辟邪氣,故時疫之病多用”。

躺在地上的病者們全被叫了起來,暫且到門口長棚暫避,地上所有被褥全被帶出去以沸水燒煮,蔡方令人送來新被褥。需在癘所薰燃半個時辰蒼術祛除惡氣。

來癘所的病者都是窮苦人群,已做好等死準備,陡然醫官們叫起,尚是懵懂。一位年邁老婦輕輕扯了扯林丹青裙角,見林丹青看來,忙又縮回手,兩手在衣裳上擦了擦,小聲問道:“姑娘,這是在做什麼……”她有點不安,看向刑場方向,“不會是要咱們、咱們……”

從前有大疫,曾聽過官府將生病之人就地燒死。

“不是的,大娘,”林丹青了然,寬慰道:“這是在熏染蒼術,讓你們先出來避避,過半個時辰再進去。”

老婦茫然:“燃點蒼術?”

林丹青點頭:“我們是翰林醫官院來治疫的醫官,從今日起,就由我們來給你們治病啦。”

“翰林醫官?”老婦嚇了一跳。

蘇南醫行的大夫都病死了,沒有藥,也沒有人,大家都不再抱有期望。

“你們是來救我們的嗎?”她不敢相信地開口,幾乎要跪下`身去感謝。

“是呀。”

女醫官扶住她,笑著說道,“大家都彆怕,會好起來的。”

窗外傳來人群的飲泣,那是走投無路之人陡然得到希望之後的喜極而泣。

陸曈跪下`身,把裝滿燃燒蒼術白芷的銅盆放到角落,廟宇人多,處處都要熏染。

起身時,額頭不小心碰到桌角,她揉揉撞得發紅的額角,一抬頭,不由一怔。

頭頂之上,半塌的神像正如當年一般,靜靜俯視著弱小的她。

蘇南刑場的破廟,昔日泥塑神像,似乎還是過去那副模樣。

她曾在此地棲息避雪,未曾想,今日又回到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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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再見

夜深了,蘇南的冬日很冷。

同北地不同,南地的冷泛著股潮濕,像細細的針刺穿骨髓,冷氣直往心裡鑽。

癘所的人總是擁著潮濕的被褥,睡在陰冷的土地,木然聽著門外風聲,一夜又一夜,等第二日過去,許多人再不會醒來。

不久,刑場就會燃起灰煙。

死氣籠罩著這裡,注定被死亡籠罩之地,不值得多花心思。

今日卻不同。

所有被褥都被重新換過,原先地鋪換成了木板床,雖然狹窄,一床挨著一床,總歸比潮濕地上好了許多。

牆角四處堆放燃儘蒼術,更有清苦藥香漸漸傳來,不時有穿灰青棉袍的醫官們在癘所中走動,忙碌也使人安心。

“希望”是很神奇的東西,縱然什麼都沒做,卻似救命良方,今夜癘所的呻[yín]都已少了許多。

門外風聲細細,醫官們都已歇息,狹窄的木床上,漸漸坐起一個人。

小姑娘先是掀開身上被褥,探身去看睡在身邊的父%e4%ba%b2,見父%e4%ba%b2未曾醒來,躡手躡腳下了床,走到廟宇中那尊泥塑的神像之前。

供桌空空如也,泥塑神像沉默俯視眾生。癘所最擁擠的時候,這尊神佛也未被拆掉。

無人動手,縣衙的人也沒有開口。

身處絕境之人,神佛是唯一救命稻草。

唯有祈求。

每一個剛進癘所的人都會跪在墊子上祈求,仿佛這樣就能更安心一點,但隨著被抬出去的屍體越來越多,拜神的人也越來越少。

翠翠在破墊上跪下來,虔誠看向頭頂沉默的泥像。

“神仙,求您保佑翠翠和阿爹活下來。”

她在心裡這樣默默念著。

翠翠今年七歲了。

母%e4%ba%b2和爹在富戶人家為奴,她是少爺的玩伴,一家三口過得也算順利。

瘟疫來臨時,所有人都不知所措。

翠翠也得了病。

富商將她掃地出門,念著昔日情分,叫她爹娘將翠翠送進癘所,他夫婦二人仍可留在府中。

翠翠娘%e4%ba%b2怎麼也不肯。

送進癘所,那就是等死,翠翠還那麼小,需要人照顧。

爹娘同翠翠一起離開富戶家,獨自照顧翠翠,可疫病凶猛,再如何提防,日日相處,爹娘也染上了。

再後來,藥也吃不上,蘇南死了好多人,母%e4%ba%b2病死,翠翠和父%e4%ba%b2二人回到了癘所。

爹總是說:“翠翠不怕,爹陪著你呢。”

但她每日早晨醒來,都能看見自己身邊的、昨日還好端端的人被一卷席子裹了拖出去,再沒回來,心中越來越恐慌。

她不想死,也不想阿爹死。

“菩薩,”她心中默念,燈火中重重朝前磕頭,“救救我們。”^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求您救救我們。”

夜色沉寂,癘所裡的呻[yín]不知何時也停了下來,北風呼嘯著拍打廟門,把廟宇中燈火吹得搖搖將熄。

一雙鞋子在她麵前停了下來。

翠翠身子一僵。

那是雙踩滿泥濘的棉鞋,往上,灰青裙角上有淡淡血痕並藥材的汙漬,翠翠抬頭,燈燭下,女子眉眼秀致,一雙漆黑的眼睛靜靜盯著她。

翠翠瑟縮一下,囁嚅著開口。

“……陸醫官。”

這是翰林醫官院的醫官。

翠翠記得這位女醫官。

從盛京來的醫官們,其中年紀與爹爹差不多,隻有三位年輕醫官。

那位姓林的女醫官開朗愛笑,頗得病者喜愛,這位姓陸的醫官卻性情冷淡,不愛說話,翠翠有些怕她。

“你在做什麼?”陸曈問。

“我在、在求神保佑。”

女醫官看著她,沒說話。

翠翠無端覺得有些心虛,醫者在前,卻拜的是神,或許有些冒犯。她抬頭偷偷覷一眼陸曈,卻見對方並沒有生氣的意思。

她膽子大了些,問對方:“醫官,神仙會來救我們嗎?”

“不會。”

她回答得如此冷靜無情,一瞬澆滅翠翠所有期翼,翠翠眼眶一紅。

“那我們會死嗎?”

女醫官看著她:“不會。”

翠翠一怔。

“神仙不會救你,但我會救你,所有醫官都會救你。”女醫官的聲音仍然平淡,但那平淡卻無端讓人安心了一些。

“大夫就是救人的。”她說。

翠翠望著她,眼眶漸漸有淚積蓄。

“可是我怕。”

她說:“爹爹手肘上紅斑越來越深了,我娘死前,也是這樣的。”

小姑娘怯怯的,忍淚道:“最近,我也開始長了。”

她伸手挽起袖子,白嫩的手臂上,生著大片大片紅色斑塊,像瀲灩桃花。

陸曈一愣。

翠翠低下頭,眼淚一滴滴砸落下來。

她還記得娘快死的那幾日,每日夜裡躺在地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竭力壓著病痛呻[yín]。蘇南城的藥鋪裡,藥草早被有錢人哄搶一空,癘所的那些稀薄湯藥救不了任何人。她在夜裡瞪大眼睛,注意著娘%e4%ba%b2一舉一動,可有一日沒忍住打了個盹兒,醒來時,娘%e4%ba%b2已被一卷席子蓋住了,隻露出一截垂下來的手臂,紅斑深豔若紫。

翠翠哭了起來,哭也不敢大聲哭,低聲啜泣著。

“我娘就是死在癘所的,我怕死,也不想爹死……”

癘所裡靜悄悄的,偶爾有病者翻身的窸窣聲,不知是聽見了,亦或是聽見了卻沒有打斷,擁擠的廟宇,仍維持一種沉悶的緘默。

“彆怕。”

突然間,翠翠感到有人拉起了自己的手。

女醫官的手冰涼柔軟,將她從墊子上拉了起